灰浦警部补回想着,那只是几个小时前的对话,而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山庄中竟又多出了两具尸体。
“没错,而我现在明白凶手希望我们发现尸体的真正原因了。”
“你可别告诉我说……苗木日出男是真凶哦。”
当时他的确有这么一瞬间的怀疑,但实在很难想象苗木那巨大的身躯是如何躲藏在山庄中,还能再三犯下罪行的。
“当然不是。”
“那你给我说说看。”
“一般人发现尸体后会怎么做?当然是报警,对吧?然后警察派出法医验尸辨明死因,调查人员则向我们这些死者家属询问,确定死者是内野健二。虽然这次因为地震而使情况多少有些改变,但多亏有警部补和森医生在,使得这些步骤得到了最低限度的执行。”
“别绕来绕去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马上就明白了。”阿满顿了顿,面色突然凝重起来,“其实我不太想说出这个推理的,因为觉得实在太像傻瓜了……”
灰浦并未应声,而是用手势催促他快说。
“不管怎么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现了一具疑似健哥的尸体,被叫来进行确认工作的肯定是我们这些亲属。但其实说句实话,我们平时根本没什么机会见面。大家一年中只有一次聚集在这个山庄里,过一周集体生活,然后就一整年不通音信——我们的生活就是这么个状态。老实说,我现在也不太想得起健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对我来说,判断对方是不是我认识的人,除了长相以外,还要加上说话的方式和说话的内容。要通过这三项,我才能勉强确定对方是那个比我大三岁的义兄。我们吃午饭的时候,你给我们讲了苗木在指认凶手时错把自己助手给指了出来的笑话,但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情况其实是一模一样的。这要是遇到经过装扮或整形,故意模仿成健哥的尸体,我们就更束手无策了。”
灰浦警部补惊得张大了嘴巴,过了好几十秒才终于能说出话来。
“你想说的就是,内野健二事先准备好了自己的替死鬼,并把他一棒敲死了吗?”光看阿满的表情,就算他不说话,灰浦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有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吗?”
“这是为了逃避警方的调查,才伪装成死亡。”阿满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现在健哥肯定躲在哪个角落,等待着下一个机会吧。”
“下一个机会?”
“当然,我说的是下一个杀人的机会。”
灰浦警部补试图将阿满的话当做笑谈,但失败了。
因为阿满此时表情严肃,而警部在这半天里无数次被凶手的行动推翻了先前的设想,因此也早已处在听到任何无稽之谈都能轻易接受的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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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片刻后,灰浦警部补做出了决断。
“既然如此,我们要紧急避难了。”
“那是什么意思?”
“为了防止再次出现牺牲者,我们要把剩下的人都集中在一起,不让他们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在救援队伍到达之前,我们要实施彻底的相互监视、相互救助体制。”
“还真是个好主意。”话虽如此,阿满的声音却显得有些飘忽。
“怎么了?”警部补又开始担心他是否真的没问题。这并不只是单纯的关心,毕竟现在人手不足,对于即将实施的“紧急避难”措施,有必要让阿满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我没事的,只是有些头晕而已。”阿满摇了摇头,“我觉得不错哦,将大家集中在一起进行监视。推理小说里不是经常出现发生在孤岛或者远离人烟的宅邸中的杀人事件嘛。我每次看到那种小说都会焦急地想:‘为什么他要一个人跑出来呢?找个人在一起不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死了啊。’因为那些书里总是出现以‘我已经不能信任任何人了’为理由而独自行动的家伙,我每次都会想,那家伙肯定会是下一个被杀的人吧。真是自作自受,死了更好。”
“在这次的事件中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执意要单独行动的内野冬树就被杀了。只要提到他,想必大家就不会有怨言了。”
问题在于集中的场所,警部补就此向阿满征求了意见。
“要找能够容纳全体人员的房间吗?那就只有这里,或者楼上的图书室了。”阿满看了看空荡荡的餐厅说,“如果考虑到舒适度问题,那当然是图书室了。大家还能看看书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这里是案发现场,必须保持原样。我们还是去图书室吧。”警部补点头道,“不过这对内野氏那样的病人和树里这种小孩子来说,可能有些勉强了。”
“养父他们不能继续待在三楼吗?”
“那就不叫集中监视了。”
“不是有电梯嘛。”阿满不在乎地说道,“只要把对着走廊的门封起来就好,做个路障也行。这样一来,他们就只能通过与图书室相连的电梯下楼了。这样你还不放心吗?”
“我也不是没考虑过。”灰浦警部补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因为建路障需要你来帮忙,所以我才犹豫了一下。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了,那到时候就麻烦你了哦。”
其实,灰浦早已忘记图书室那个电梯的存在了。
“还有就是吃饭的问题。”警部补继续说,“我已经查看过这里的冰箱了,食品的储备应该不成问题。关键是每次吃饭的时候都得有个人到一楼的厨房里取食物。”
“厨房的钥匙呢?”
“在这里。”警部补掏出山庄的万能钥匙。他刚才离开须势理房间时,为了以防万一问她借过来的。“现在厨房上锁了,为防止真凶是外部人员,或者你说的‘装死的健二’,偷偷溜进厨房找东西吃。”
“剩下的问题就是负责取出食材的人往返时的护卫了吧?我们可以把准备饭菜的事情交给阿幸,再找一个人去保护她。”
“你脑子转得挺快的嘛。”警部补拍了拍阿满的肩膀,“那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吗?”
“不愿意?这可是为了破案啊。”
“不过仔细想想,你也找不到别人来做了吧。换作以前,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健哥来做的。冬树哥那个人,一提到食物就会双眼发红,搞不好他也会很乐意……可惜啊,他们两个都不在了。”
用并不太悲伤的口吻说完这番话,阿满以手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现在就要把大家都转移到图书室吗?”
“我想先在这里想想具体方案,不过还是要尽快向大家传达这个事情。给他们时间先整理好贴身必需品,一旦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了。在转移结束前,我负责在各个房间巡逻,同时兼任Travel shooter,保护各位在转移中的安全。”
“是trouble1啦。”
“啊?”
“应该是Trouble shooter才对。”Travel是旅行的意思。阿满说完,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知道了,那我也帮你巡逻吧。现在先让我小睡一会儿,一小时后记得叫醒我。”如此吩咐一番,阿满便消失在了其中一间休息室中。
“啊,喂,那里是……”
阿满很快又走了出来。
“搞错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警部补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走进了另一间休息室。
阿满最先进入的休息室是内野健二(抑或他的替死鬼)的尸体存放处。
“连那种事都能忘记,看来他是真的累坏了。”警部补轻轻摇头,开始详细计划众人在图书室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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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计划完善到一定程度时,灰浦警部补上到三楼。他并没有叫醒阿满,因为如果警部补的预料没错的话,今晚到明天这段时间将是解决事件的关键。为了那段时间的安全,他希望阿满能尽量恢复体力。
“更何况有些事情也不好当着他的面问啊。”警部补一边上楼梯一边自言自语。
灰浦敲响了内野夫妇的房门,说明来意后,须势理开了门。她用食指按住嘴唇,示意宗也还在休息。
“这次事件让他受了不小的打击吧?”眼看着亲人一个个去世,就已经够痛苦的了,而最近的这次事件还是在灰浦警部补做出结案宣言不久后发生的。这对宗也来说,简直就是从天堂坠入地狱般的落差,想必给他的身心都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这也怪我。”
“你不用这么沮丧。我丈夫知道你一直在尽力,当然我也是。所以你不必顾虑什么,有问题尽管问吧。只要我知道的,绝对不会隐瞒。”——听到内野夫人的一番话,警部补不禁感激涕零。
“首先我们要保证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人遇害了。接下来,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络,然后马上离开这里。”警部补总结道。
须势理一脸平静地点点头。“那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在这里为期一周的共同生活对内野家来说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情,这点我非常理解。特别是这次,还要在最后一个晚上宣布新的遗嘱,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只是……”
“如果只顾着公平地分配遗产,而让最关键的继承人无辜死去,那就太不值得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番话可谓耸人听闻,而须势理却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一点没错。”警部补用力点点头,“所以我建议,待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再找个别的日子来宣布新的遗嘱或许会更妥当。各位还可以重新来一次这样的共同生活嘛。”
“不过大家都是大忙人啊。要他们突然空出整整一周的时间来,恐怕有些难办。”须势理缓缓摇头说,“不过现在先不要去想那么远的事情了。”
须势理口中的大家,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啊。警部补不忍心指出这一残酷的事实。
“请你跟内野先生好好商量一下。”
“好的。”须势理颔首道。
此外,关于众人在离开山庄之前最好都集中在图书室共同生活的建议,须势理想也不想就首肯了。
“我们就待在这里不需要离开,对吧?”
“是的,不过我会将房间的大门锁起来。”警部补补充道,“我打算从图书室搬一些书过来,在门口堆一道路障。”
“那种事就让我们家的男孩子……”须势理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冬树和健二都已经不在了,总不能让森医生这个女婿来做重体力劳动,“你看阿满那个样子也知道,他不太能做体力活,不过我认为他还是能帮上一些忙的。”
“阿满已经帮了我不少忙了。毕竟现在警方的调查本部只有我一个人啊。”
详细事宜可以等大家集中到图书室后再说,想到这里,警部补转移了话题。
“对了,关于先前被杀害的永岛弓子小姐,请问您有什么想法吗?”
须势理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
“这个嘛,我还真是一点都想不明白。本来我就对永岛小姐一无所知……真的,就在三个月前,我连她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听说她与星野万丈还有内野先生关系很亲近啊。”
“也不知道她说的有几分是真话。”须势理露出愠怒的神色,“我丈夫一直都说不记得她这个人,而万丈先生已经死了。”
“那夫人您呢?”
“我不认识她。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跟我丈夫还不认识呢。那时候我丈夫……内野宗也跟什么样的女人来往过,这种事情他一次都没跟我提起过,而我也从没问过他。”
“原来如此。”警部补只得点点头说,“那么,内野先生到底想怎么安排她呢?”
“什么怎么安排?”
“他要不要往遗嘱中添加永岛弓子的名字?”
“要的……应该说,她的名字已经加上去了。”须势理苦笑道,“既然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了。我们对外宣称要先在山庄中对养女候补们考察一番,但若真不给永岛小姐一分钱就把她赶出去,很明显会引起更大的纠纷。我丈夫说自己的名声就算了,但至少要保护好星野万丈的名声。这里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想再惹来更多祸端了。”
“所以说,她能得到遗产了?”
“是的。不过要是收她做养女,尽管只是名分上的,她也会变成内野家的长女,这对其他几个孩子来说未免有些不公平,我们不打算那么做。”
“那么,永岛小姐究竟是个什么名分呢?”
“我们当然不会把她归为万丈多年前的情妇。”
“那是肯定的吧。”
“于是,我们决定将她称为‘星野万丈的旧友’。我们家的财产本来就是从万丈先生那里继承过来的,所以决定以纪念万丈的名义分她一笔钱。虽然不如那几个孩子分得多,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不小的数字……有几百万日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