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做什么?”项浩然问。
“咱这案子在省厅挂号了,省厅派了个督导小组来指导办案,郭德清是组长。据说是他主动要求的。”
老徐这会儿反应过来,侧着脸对项浩然说:“王八蛋!这时候来,准没憋啥好屁!咱得防着点。”
项浩然沉默一会儿,淡声说道:“来就来吧,照章办案,他能怎么的?这段时间让兄弟们都喽着点,别有对立情绪,别让他们抓到把柄就是了。对了尹局,咱可说好了,这个案子是我的,谁也不能动。”
项浩然的态度,尹局还算满意:“这个你放心,这件案子那么复杂,不是谁想上手就上得了的。我先拖他一阵子,让他们先熟悉几天案情,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你们一定要抓紧了查啊,要是再死几个人,别说保你们,我自己也得玩完。”
从尹局那儿出来,二人各自回办公室,老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憋着嘴好一阵子没言语。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方宇察言观色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挪蹭到跟前,“头,怎么了?挨撸了?”
韩冷也凑过来,“是啊,出啥事了?”
老徐木然的晃晃头,隔了一会儿,没头没尾的说道:“限期破案!省厅来人指导办案,郭德清是组长。”
“什么?‘胡汉三’要回来?那可麻烦了!”
“不行,我得找小项好好商量一下对策。”老徐嚯的一声站起身,旁若无人般拔腿就往外走。
“哎,你等会啊!倒是说清楚啊?他是直接领导咱们办案,还是……”这话刚说一半,老徐便没影了,方宇气的直摇头,嘟哝了一句:“至于吗,一个郭德清把你吓成这样!”
“郭德清是谁?老徐咋这么郁闷?”韩冷不解的问。
方宇没答腔,拿过韩冷手中的茶杯,喝了几口,砸吧砸吧嘴,“茶叶不错啊?”
韩冷笑笑:“烦人样,还拿起把来,赶紧说啊!”
“呵呵,着啥急啊?等我润润嗓子,再细细道来。”方宇转身坐到老徐的椅子上,将杯子里的水喝的只剩下茶叶末,才放下杯子说道:“话说想当年,尹局还是尹支的时候,帐下有两员虎将——郭德清和项队。不对,项队能称得上虎将;郭德清顶多就是一‘狐’将。
”你是说,郭德清上面有人罩着?”
“聪明!”方宇打了个指响,“他是郭局的亲侄儿。这小子平时仗着他叔的势力,在队里骄横跋扈,谁也不放在眼里,连尹局当年都让他三分。整个支队只有项队不拿他当回事,也不惯他那些臭毛病。两人在队里,是针尖对麦芒,谁也看不上谁,经常开着开着会就呛呛起来。不过那时候有尹局在中间斡旋,各自为势,支队倒是没出过什么大乱子;等到尹局‘上去’之后,为了支队长的位置,两人便开始明争明斗、相互拆台,几乎到了有你没我,王不见王的地步!后来,项队成功上位!坊间有传,是丁局关键时刻发了话,还有的说是因为他爱人和岳父在市委帮着做工作他才得以胜出的。反正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是项队胜出就好,如果让郭德清作了,支队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不过这小子也挺有路子:支队长没当上,自觉面子上过不去,又不甘心被项队领导,便找人托关系,调到省厅刑侦处去了。”
方宇说完还不忘替项浩然说两句好话:“你别看项队脾气硬、总爱臭着脸,其实他心地很善,做事也仁义,关键时候为了底下人的事情,真敢拍桌子跟领导叫板。”
“那老徐跟着愁什么?有他什么事儿?”韩冷问。
“要说和郭德清结梁子,老徐比项队更深。有一次执行围捕任务,老徐带组里的人打前阵,郭德清负责支援。结果到了要增援的时候,这小子带着他的人没影了,导致一个兄弟在行动中受重伤,差点没了命。可这小子不但不认错,还把责任全推给老徐,老徐气愤不过,当着局领导的面结结实实胖揍了他一顿。就为这事儿,老徐后来被一撸到底,差点连‘皮’都给拔了。要不然,以老徐的资历,现在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副支了。”
“这么说,项队让是郭德清心头恨,而老徐又让他在肉体上经历摧残,可谓是身心俱伤,这仇结的算是一个瓷实。”
“总结的很精辟。唉!我看咱这案子要悬。来,小韩子,再给续杯茶,朕说的口干了!”方宇拿起茶杯,做模作样冲韩冷扬了扬。
“滚一边去!”韩冷夺过茶杯,回到自己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茶饼冲方宇扔过去,“想喝自己泡。”
“呦,好茶啊!有钱人就是牛,随便一出手就大红袍……”
从第二起案子正式介入,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凶手的“轮廓”,在韩冷的心理也越来越清晰。不过他只是分散的为队里指明了凶手的一些特征,一直还没有一份正式具体的轮廓描述报告。这里有客观的原因,也有主观的原因。
客观上,凶手杀人仪式的环节还没完全解读清楚,比如:为什么要展示被害人的裸体?为什么要象征性的施以捆版等等,这很可能会让“轮廓描述”,对凶手背景解读的不够精确。这是韩冷实践中的第一份报告,当然希望越精确、越完美越好,就像新手初次写作,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读者;而主观上,他也确实有一些非常现实的顾虑。眼下这宗连环杀人案,不管将来结局如何,它都会成为中国罪案史上一个典型案例。那么,心理轮廓描述在其中最终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成功了也许会有掌声,会有鲜花,会是一次完美的探索;那失败了呢?等待韩冷的会是什么?
——会打击他继续研究专业的信心;会让他教师的尊严和威信扫地!更甚的是,也许对整个应用犯罪心理学领域,都会造成极大的负面冲击!
所以,韩冷不得不抱着谨慎、再谨慎的态度。你说他不自信也好,说他有私心也好,都是可以理解的。经管由于坎坷的成长经历,让他在同龄人当中显得淡然许多,但是他毕竟还生存在复杂现实的社会中,那些现实的问题他必须要衡量。“鲜花”一定会有很多人乐意分享,但是失败只能一个人面对。
对于项浩然,韩冷一直心存感激。虽然经历了从被忽视到信任的一个过程,但对他这样的菜鸟来说,时间不算长,项浩然敢重用他也足够有魄力,称得上是他的伯乐。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韩冷很清楚项浩然现在正处在艰难境地:限期破案、冤家逼宫、回旋的余地和时间都不多。所以决定要倾尽全力帮他一把,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交出一份像样的报告。
韩冷将案件材料规整好装到背包里,夹着笔记本电脑出了办公间。他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六楼阅览室是个不错的选择。
走到楼梯口,韩冷碰见从地下室上来的林欢。
林欢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韩冷冲她笑笑打声招呼,刚要上楼,林欢却突然叫住他:“晚上有时间吗?出去坐坐吧?”
韩冷一只脚踏在楼梯上,侧过身愣了一下:“不好意思,今晚不行,我要赶报告,你有事儿啊?”
“没、没什么,想找个人聊聊,你忙就算了。”林欢低头整理一下发梢,转身走了。
望着林欢落寞的背影,韩冷于心不忍,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返身继续上楼。
午夜,天空下起小雨,雨花虽稀稀落落,但气温骤然变冷了很多。
韩冷缩着脖子快步跑到车前,打开车门坐进去。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报告”算是正式落听,想到将要面临事实的检验,心里是既兴奋又有些惴然。他发动起车子,大腿一阵酥麻,不是因为离合的震颤,是手机在震动。
韩冷拿出手机,荧屏上显示出林欢的号码,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按了接听键。奇怪,电话那端不是林欢的声音,不过那声音他更为熟悉,“姐,怎么是你?”
“你在哪儿?”
“刚从队里出来,你怎么用这个手机给我挂电话?”
“你到酒吧来一趟吧,来了就清楚了!”姐姐不容置疑的挂了电话。
几个小时前,林欢再次走进那间酒吧,她一身浓妆艳抹,照旧直奔吧台坐下。
如果说先前对项浩然还心存幻想,那么当项浩然在高亚仁案发现场,从她手中夺走项链的那一刻,她彻底绝望了。项浩然看妻子项链那种疼惜的眼神、对她被惊吓的熟视无睹,都深深的刺痛了她。于是,接下来几个夜晚,她只有靠酒精来麻醉自己。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不想一个人过,但是连她认为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也拒绝了她,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所以很快就醉了……
二十分钟后,韩冷走进姐姐韩清芳开的酒吧——芳香人间。
此时,差不多快打烊了,酒吧里客人稀少,服务生都在收拾桌子。韩冷刚一露头,便看见姐姐在吧台里朝他招手。
“姐,你怎么会用林欢的手机给我挂电话?”。
“哦,原来她叫林欢啊!”韩清芳冲着吧台指了指。顺着姐姐指的方向,韩冷这才注意到趴在吧台上的女人。她衣着性感,头侧靠在吧台上,一只手放在头边,另一只无力的垂在下面,看样子是睡着了。韩冷身前身后打量一番,又特意从侧面靠近女人的脸仔细端量,好容易才分辨出这是花了艳妆的林欢。
“她、她这是怎么了?”韩冷皱着眉问道。
“还能怎么,喝醉了呗!这女孩这阵子天天来,每次都喝得烂醉才走,今天直接喝躺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寻思找个她的朋友来把她带走,没想到在她手机里发现你的号码。不会是你把人家整的这么痛苦吧?你是不是把她当做‘曼曼’的替身了?”
“胡说什么!她是我队里的同事!”
“是警察啊!警察还天天喝酒?是不是没跟姐说实话?她和曼曼长的那么像,你就不动心?”
“我算怕了你,”被姐姐逼得没招,韩冷只好说出实情,“她是我们队长的女朋友,可能最近两个人闹了点矛盾,有些钻牛角尖。”
“真的啊?这么巧?怎么会长的这么像?”韩清芳半信半疑的嘟哝着,“那现在怎么办啊?”
“你甭管了交给我吧!”
“你行吗你?”
“你放心吧,你弟弟还能把人拐跑了不成?”
韩冷说着话将林欢托起,韩清芳从吧台里出来帮他扶着。两个人朝外走,韩清芳扇了一下韩冷的后脑勺,嗔怪道:“伤还没养好着什么急出院啊?弄的妈整天为你担心!”
韩冷气喘吁吁:“不是忙吗!最近实在是忙得昏天黑地的,什么也顾不上……你倒是帮着扶一下啊?”
“唉,对了,报纸上说咱这出了一连环杀手,你是在办这个案子吗?听说这人专门找有钱人下手?”
“是啊,你小心点啊,像你们这些卖假酒的,可都是他的对象。呵呵!”
“臭小子就不能盼我点好!”韩清芳又扇了一下。
“哎、打疼了……”
“活该!”
说着容易,可当韩冷真把林欢弄到车上,看着她瘫软在副驾驶座上,他开始犯愁了——去哪啊?
送回家?没去过也不认识,再说这时候把人送回去,怎么跟人父母交代;回队里?影响也太不好了;去酒店?可林欢这身造型去酒店开房,想想都觉得别扭,再说要是让队里的人知道了,还不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的;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车里待一晚上吧?
他下意识的在车里来回张望,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抓起放在后座的背包,拉开包一顿乱翻。末了,他一副庆幸的表情,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打开信封,里面有一把钥匙和一张卡片,“沈妈可真够细心的,把地址都写在卡片上……”这下有地方去了,韩冷赶忙发动起车子,按照卡片上写的地址找去。
可是开出去不远,他又泄气了。常年在外地工作,春海的路已经不熟了,再加上大晚上的又下着小雨,就更难找了。好在运气不错,碰见一辆出租车,他干脆给司机五十块钱,让司机头前带路,他在后面跟着。之后便很顺利的找到了目的地,只是司机临走时看他和林欢的表情有些暧昧,让他心理很不舒服。
头痛、口干、心悸、恶心,这便是宿醉的代价。当然,有些人可能付出的更多,比如:一觉醒来她或者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如果那人是“朱莉姐”和“阿汤哥”倒也认了,可要是“石榴姐”和“阿B哥”咋办?所以,当林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第一反应便是掀开毛毯往自己身上看。好在,除了鞋子,身上的衣服一件没少,她适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支楞起身子下了床,一步三摇晃到门口,眯缝着眼睛向客厅里打探,随即,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她将身子斜靠在门上,注视着客厅里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毫无疑问,林欢看到的人是韩冷。昨天晚上、不、是今天凌晨,韩冷安顿好林欢之后,已感筋疲力尽,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此时他抱着膀子,身子缩地紧紧的,看样子有些发冷,林欢便把那条尚存自己体温的毛毯盖到他身上,然后蹲在沙发前,饶有意味的盯着那张沉睡的脸庞。
一会儿功夫,林欢腿有些麻,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却见韩冷身子轻轻抖动了几下,表情变得痛苦异常,嘴中还念念有词……怕是做恶梦了吧?林欢将耳朵贴近,想听听韩冷说的是什么,不想韩冷突然睁开眼睛,对着她愣了几秒钟,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喃喃的说道:“曼曼,别走……曼曼,别走……
“我、我是林欢。”林欢手足无措道。
“哦、你、我、我去给你倒杯水吧。”韩冷清醒过来,推开林欢,飞也似的逃进厨房。
再回来的时候,韩冷表情已恢复自然,他把水杯放到林欢手中,“喝点水吧,以后少喝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