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乳业的添加剂事件起始于去年七月初:春海市第二人民医院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接连接诊了数名泌尿系统结石以及肾结石的患者。由于患者多为几个月大的婴幼儿,医院感到蹊跷,遂仔细询问家长。由家长反映得知,这些孩子全部食用过杜氏乳业出品的一款低端奶粉。有感于事态严重,医院将情况反映到上级有关部门,接到病例报告之后,有关部门立刻着手展开调查。
直到此时,杜氏乳业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面对上级部门的责问,面对媒体的质疑,他们统统采取了否认的态度;并对外宣称:“杜氏”出产的奶制品奶源,全部取自自有天然养殖牧场,而且经过上千道卫生防疫检测才投放到市场当中的,所有产品均符合国家乳制品标准,是绝对卫生和安全的。
之后,在“杜氏”百般的隐瞒和否认之下,事情暂时缓和下来;但是随着七月末大规模病例在春海乃至周边地区的爆发,有的患儿已经达到肾脏坏死的严重程度,局面开始失控。上级部门紧急采取措施,勒令杜氏立即停产,并对其产品进行大范围的检测。
几天之后,检测完毕,结果令人震惊。检测结果显示:杜氏乳业出品的多款产品中,均含有超过国家乳制品标准的、能够导致婴幼儿泌尿系统疾患的某化工产品。而导致婴儿发病的那款奶粉中,该添加剂的含量竟然超过正常值得数百倍。
这哪是给孩子们吃的东西,这分明就是毒药。结果可想而知:企业停产整顿、产品下架、股价连续跌停、相关负责人被依法追究责任等等,但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杜善牛本人最终并没有被刑事追究。
杜善牛有了喘息的机会,便开始重整旗鼓——他一方面极力撇清自己,辩解自己是事后才知晓添加剂超标的情况;并且将罪责推到奶牛养殖户以及有关检疫部门的身上,声称企业也是受害者;同时通过各种软硬性广告,重塑杜氏的品牌……
虽然杜善牛现在的影响力已大不如从前,但是他的企业仍然是利税大户,他和市里领导依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的死必定会震动高层,局里也将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
果然,项浩然的手机响了……
“尹局……”
“情况怎么样?”
“有些麻烦。”
“回来之后,和天成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嗯。”韩冷挂了电话,抬头和对面的老徐对视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聚焦到杜善牛的身上,显然他们心里都感受到了那份紧迫。
这时候,方宇推门进来,说道:“项队,家属和公司的几个负责人都到了,咱们是一个一个谈还是一块谈?
“家属这边我和老徐来负责,公司的人韩助理你和方宇去谈吧!”项浩然对身边的韩冷吩咐。
多年的工作阅历,项浩然很清楚,这种地位显赫、背景深厚的被害人家属是很难缠的,你随便派个人过去询问,她们会觉得不受重视,非但问不出什么,反而会遭到不断的诘问,所以这种时候,项浩然都是亲自出马,不过他也深知自己圆滑不足,所以非得拉上老徐。
众人正待执行项浩然的吩咐,突然听到林欢哑着的声音,“诶?你们看他手上画着什么?”
刚刚在担架员将尸体往担架上抬的时候,林欢发现死者手背上好像画着什么东西,便将那只手举起,让他们几个看看。
几个人蹲下身子,凑近那只手研究。
“这应该是凶手画的吧?”林欢冲韩冷问道。
“嗯,是用水性彩笔画的。”韩冷说。
“这画的是只鸟吗?”老徐问。
“好像是。”项浩然点头说,“不过也像是只小鸡。”
方宇把那只手又往眼前拽了拽,说:“还是像小鸡多一些。”
“留下一只小鸡的图案,意味着什么……”韩冷拧着眉紧盯图案,“如果从凶手选择被害人的模式上看,杜善牛的身份以及他做的那些缺德事儿,显然都非常符合。但是凶手却留下一只小鸡的图案,他想暗示什么?难道杜善牛还有更坏的一面不为人知吗……”
韩冷和方宇来到会议室,里面坐着几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和一个女人。从他们衣服上的工牌上看,男的分别是:公司的执行总裁、财务总监、以及保卫部部长,没挂名牌的男人自我介绍说是公司的法律顾问;坐在靠近门边正抹着眼泪的年轻女子,是杜善牛的秘书王薇。
方宇让保卫部长留下,其余的人先到外面等着,法律顾问声称要维护自己当事人的利益,坚持要留下。方宇先是忍着气,客气的请他出去等着,律师也没个眼力见,不肯让步。方宇腾地一下火就出来了,“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杜善牛的情况,又没把他们当作嫌疑人,你他妈在这搅和什么?”
律师还想争辩,可一看方宇那副要打人的样子,再想想得罪刑警队的人对自己也没啥好处,虽然一心的不情愿,但还是出去了。
方宇冲着律师的背影啐了一口,“操他妈的,这缺德公司就是坏事做多了,要不至于这么心虚吗?我看……”
“好了,别咋呼了,干正事吧!”韩冷觉得方宇当着人家公司的人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合适,好像咱当刑警的特没有素质似的,便插话进来催促他赶紧问话。不过他紧着催方宇干活,自己倒不着急,眼睛盯着墙上看,看的很仔细,津津有味。
——杜氏乳业会议室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数十面锦旗,锦旗都是被杜善牛捐助过的单位或者个人送的。比较有创意的是,锦旗上都别着发票,上面注明了金额。
据保卫部部长说:大厦晚上总共有六名保安值班:停车场两名,监控室、前台保安处各两名。昨夜值班的保安并未发现有异常情况,监控中也没显示有不明人物进出;但今天早上出事之后,他们又仔细的巡了一次楼,发现董事长杜善牛办公室所在的三十层楼的监控设备,遭到人为的损害。他们怀疑凶手是从安全通道走楼梯上来的,因为那里没有摄像头……
……
最后接受讯问的是杜善牛的秘书王薇。她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把她放到最后是想让她冷静冷静,调整一下被惊吓的心态,回答问题时思路能够清楚些。
王薇很配合的将杜善牛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行程、交往的人群以及她发现尸体的过程,详细的讲述一遍。也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和前面几位公司高管讲的差不多,可能是听的有些索然无味,韩冷又开始环顾墙上的锦旗。
方宇见韩冷有些走神,忍不住说:“那些破锦旗有什么可看的,这种人捐的再多也不招人待见,都是些沽名钓誉的玩意儿。”
韩冷点点头跟着笑笑。
也许是被两人鄙夷和嘲讽的态度激怒,王薇突然间甩出一句话,“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董事长将锦旗挂在这儿,不是想要炫耀,是想激励大家时刻谨记对社会的责任感。”
方宇鼻子哼了一声,白了她一眼。
王薇更加恼火,杏目圆瞪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这种人更本理解不了杜董事长。现在是什么社会?是商品社会,是经济社会。什么东西都是要讲究成本的,要付出代价的。比起杜董事长做的那些善事,那点奶粉又算的了什么?!告诉你们,杜董事长是我见过最值得尊敬的企业家,他永远都是我的精神导师!我、我相信,杜董事长肯定是事后才知道奶粉中有过量添加剂的。”
王薇这番话终于引起韩冷对她的注意,韩冷转过身子盯着她。
王薇一看就是那种社会历练不足,又有很强企图心的那种女孩,朝气稚嫩喜欢故作城府,这种人是最容易被洗脑的。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对自己说的话缺乏自信;有些东西不是你相不相信的问题,是你不愿意相信。”韩冷微笑着说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那不是事实?”王薇冷唇反击。
“你当董事长秘书多久了?”
“一年半左右,怎么了?”
“那这一年半里,公司的事情你都很清楚喽?”
“当然!”
韩冷凝神片刻,突然转了话题,“说说你的理解,一般像某些公司或者一些成功人士,他们做慈善的目的是什么。”
王薇略微想了想,说:“有的是出于公司品牌的炒作、也有暴发户式的炫耀、有的是沽名钓誉捞取资本、有的是遮人耳目赚钱、还有的就是像我们董事长这种,对社会怀有责任感,真心回报社会的人士。”
“你说的很全面也很实在。”韩冷点点头,“我想说的是,就结果来看,确实有很多面临生活磨难的人,得到了那些做慈善的公司或者个人的资助,这就够了,所以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他们的行为都是值得尊重的,尤其是你说的最后一种人。不过我不认可你对你们懂事长的评价。”
韩冷指着墙上的几面锦旗,继续说道:“那几面锦旗‘记录’了你们去年五、六月份捐过的几笔钱,就金额来说要比先前的大了许多,而且捐助方向,主要是儿童福利院和病残儿童。我想了想,那时候社会上应该没有什么大慈善活动举行,所以有种突兀的感觉。
“这有什么?董事长捐款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没什么规律。”王薇满不在乎的说道。
韩冷带着意味的笑了笑,说:“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去年五月份左右,你们杜氏集团的产品,在香港和一些国外地区被检测出添加剂超标,产品被下架,代理商要求退货。虽然国内报纸鲜有提及,不过网络媒体援引国外的报道讨论的很激烈,给你们公司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随后你们公司进行了一些‘补救’,还捐出了几笔金额巨大的善款。我说的是事实吧?”
“是……吧!”王薇迟疑的答道,不知道韩冷要说明什么,“就算我们捐款不是那么诚心,是为了维护品牌声誉,可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我们也帮助了很多孩子啊!”
“突然间大幅度提高捐款金额,而且主要面向孩童,你不觉得这里面带有赎罪的心理吗?”韩冷一脸郑重的诘问,“拔了一群羊的羊毛,按在几只羊的身上,这公平吗?这不是一种伤害吗?这是慈善吗?”
“是啊!你现在还敢说,你们董事长事先不知情吗?”方宇跟着质问道,之后可能还觉得不过瘾换上一副教训的口吻,“小丫头,回去好好想想,别自欺欺人了,盲目的崇拜等于愚蠢!”
王薇咬着嘴唇,用敌视的眼神瞅着方宇,末了突然转了性子,媚光流动,放软了声音,“这位警察哥哥,您有女朋友吗?可以把您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
“没有,但是我奉劝你不要和我们这种人做朋友,因为我们总能看出你的谎言!”方宇非常严肃、非常深沉的说道。
“切!别自作多情了,我问你,只是想确认我的判断——像你这种小气、刻薄的男人根本不会有女人喜欢的!”王薇昂着头、撇着嘴,一脸复仇后的快感。
“你……”方宇哑口无言,急切地瞅着地上,想要找寻到一条缝隙……
收队,回到局里。
方宇就是那种“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香油”的主,还没等别人说,自己倒先把被小丫头涮了一把的尴尬遭遇抖落出来,惹得走廊里一阵笑声,不过项浩然和老徐可笑不出来,尹局这时候召见他们,准是有什么坏的消息。
进了局长室,尹局看上去脸色还算温和,不过也没有以往那么热乎,两人便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坐下等待指示。
尹局抬起埋在文件中的头,摘掉老花镜,叹着气说道:“刚刚市里紧急召集开了个会,内容大概你们也能想象的到,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是限期破案——‘迪沃斯会议’在二十八号正式开幕,在此之前必须结案,这是死命令,否则,‘扒皮’、下岗!”
又是限期破案!以往对于上头这种不切实际的指令,项浩然总会发些牢骚的,但是今天他没有底气反驳。短短二十多天,五条人命,不,加上柳纯是六条,而且这里面还包括在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杜善牛,从社会影响上来说,已经足够坏了。他相信,很快媒体和民众对警方的质疑声,便会铺天盖地而来。
“我算了一下,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你们可得抓点紧!”尹正山说道。
项浩然没啃声,扭扭身子从裤袋里摸出盒烟,点上一支,猛吸几口,随手将烟盒扔到桌上。尹局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抽哪门子的疯,然后又盯着老徐看,那意思是说:他不表态,那你说吧!
徐天成便一脸无奈道:“这案子真是邪了门了,凶手简直神了,杀死那么多人,却有如无形,啥线索也不留。和您说实话吧尹局:我们现在真的没啥好办法,只能在那几个被害人的社会关系中反复排查。”
“不是还有韩助理帮忙吗?”
“是啊!目前来说还没有嫌疑人符合他的分析,不过可能是有些环节没落实清楚,他还没作出一份具体的犯罪心理轮廓描述报告。”项浩然接过老徐的话说道。
“这时候就别慎着了,赶紧着催催他。”尹局说完,可能觉得自己语气有些急,便又缓和下来说:“当然,谨慎是对的。你们也别太指着他,他那个玩意,顶多就是帮着缩小一下嫌疑人的范围,只能作为参考,关键还是要找到实际解决的路子。时间短,也不能糊弄,更不能有冤假错案。”
“嗯。”项浩然点头应承了一声。
“对了,还有个麻烦事儿。”尹局砸了一下嘴说,“老郭要回来了。”
“老郭?哪个老郭啊?”老徐一时没反应过来。
尹局撇了项浩然一眼:“还能是哪个?郭德清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