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跑过来的高常生见老伴昏倒在地,来不及多想,赶忙扶起老伴的头放在左手臂弯里,右手狠命的按着人中。此时,他朝卫生间里望了一眼,随即也发出一声哀吼:“孩子,你怎么了……!

蜂拥而至的警车,打破了锦绣家园小区的宁静。小区自建成以来还没有一下子来过这么多警车,每个人都能预感到一定是出了大事情。

方宇、徐天成、韩冷、项浩然,甚至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尹正山也亲自出马。几个人走下警车,脸上都是一副严峻的表情,谁也没想到第四起凶案这么快就发生了。

死者是在卫生间里被发现的。男性,大概四十岁左右。身上一丝不挂,被一条尼龙绳捆绑着,垂着头跪在洗手台。他身上布满血渍,衣物则被整齐叠好摆放在洗手台上。让人感觉有些诡异的是,他垂着的脸庞上带着一个类似京剧花脸的脸谱,脸谱边缘有血渍渗出,也许脸谱背后的那张脸已经被千穿百孔。

尹正山背着手在客厅里四处打量,项浩然小心翼翼的陪着,他知道老爷子这时候肯定是一肚子不满。

“报案人哪?”尹正山没好气的问。

项浩然冲负责给报案人作笔录的方宇招招手,方宇便快步走过来,语气有些怯怯的说:“在、在被害人卧室里。”方宇看项浩然双眉拧到了一起,赶忙解释,“报案人是死者的父母。本来怕破坏现场,想把他们带到车上作笔录,可老两口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陪着儿子的尸体。维护现场的兄弟拗不过两人,又看老太太身体不好,只好把他们安置在死者的卧室里。您看这……”

项浩然刚想说话,尹正山挥挥手,说:“算了。走,去看看老人家吧。”尹正山能体谅手下人的做法,也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情。他自己也为人父母,他能想象到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

卧室里,吴淑娴躺在儿子的床上,双手掩面低声抽泣着,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泪水打湿一大片。高常生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神呆呆的盯着地板,比起早上那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现在的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老人家你还好吗?”尹正山低下身子握住高常生的手说。

“你是?”

“大爷,这是我们尹局长,”方宇介绍完尹正山,又指着项浩然介绍,“这位是刑警队的项队长。”

高常生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领导同志,您可一定为我们做主啊,我儿子死得太惨了!”

“老人家快起来,别这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抓到凶手的!”尹正山和项浩然把高常生扶回椅子上。

“老人家,您儿子是做什么的?”待高常生坐定项浩然问道。

高常生没言语,颤颤巍巍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项浩然。

项浩然接过来。名片上印的名字是高亚仁,头衔有:独立经济学人、职业撰稿人、时评人。

“高亚仁是他的本名吗?”项浩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像笔名。

“是。”高常生点点头,“亚仁这孩子,孝顺,细心。他知道我和他妈身体不好,怕我们出来有意外,就总让我们揣着他的名片,好让人及时通知他。你说这么好个孩子,他怎么就……”高常生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

听到老伴的哽咽,吴淑娴的情绪也愈发激动,抽泣声也大了起来。

这种场面,尹正山只好摆摆手,带着众人轻声退出卧室,他带上房门说:“咳,笔录先等等吧,等老人家情绪平复一些再说。”

尹正山和项浩然回到客厅的时候,众人都在忙着,韩冷站在洗手间门外,正冲着一个证物袋发呆。

证物袋里装的是一个用纸浆制作的京剧脸谱的工艺品。整张脸谱以白色为底,配以黑色油彩勾画的五官,做工精细,颜色鲜亮。有些奇怪的是,五官中的嘴巴在原先油彩的基础上,好像被多涂了一圈厚厚黑黑的油彩,看起来太显眼不够协调。

凶手为什么要突显脸谱上的嘴巴?京剧脸谱,黑色嘴巴,意味着什么?

“小韩老师这是……?”尹正山的问话打断了韩冷的思路。

“是一个京剧脸谱,应该是凶手留下的。”韩冷回答。

“是这样的局长,”项浩然见局长有些不明就已,便插话解释道,“在前两起案子中,凶手都在现场留下了一样物件。我们初步分析认为,这是一种“示罪”行为。凶手想要借此展示被害人犯下的罪孽。”

“哦,是这么回事儿。”尹正山点点头,冲韩冷伸出手,“给我看看。”

“对啊!忘了您是行家,您快帮着看看?”项浩然想起尹正山是京剧票友。

尹正山将证物袋拿在手中,仔细打量一番。少顷,他把证物带还给韩冷说道:“京剧表演中,通常会利用脸谱的颜色来界定人物的性格、身份、品行。凶手留在这儿的是一个整脸的白色脸谱,而白色脸谱代表的是阴险、狡诈以及邪恶。比如奸诈的曹操画的就是一副白色的脸谱。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帮助?”

“白色脸谱”、“狡诈邪恶”、“着重勾画嘴巴”……看来和上起案子一样,嘴才是重点。

三人正在讨论凶手留下脸谱的目的,突然听到林欢发出“咦”的一声。

原来,林欢刚刚在移动被害人尸体时,在被害人膝盖下面发现一条沾满血渍的项链。项链上吊着一枚吊坠,正面是一个“卡通小马”的形象,背面刻着一个繁体的柳字。

林欢随口将“柳”字念了出来,话音未落,只见项浩然快步从客厅中走进卫生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项链,林欢尖叫一声,差点被带倒在地。

项浩然这是怎么了?众目睽睽之下,竟会如此失态?他不理会被惊吓的林欢,甚至连办案手套都没带,旁若无人的紧紧盯着手中的项链。末了,他涨红着脸,声音颤抖的对尹正山说道:“尹……尹局……柳纯的,这是柳纯的项链。”

什么?这是柳纯的项链!!!项浩然的话让现场所有人大为震惊。

柳纯的项链怎么会出现在杀人现场?它是属于凶手的还是被害人的?这两个人与柳纯的死有什么关联?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个人就是杀死柳纯的凶手

晚上七点,刑警队会议室灯火通明。

项浩然站在前面,身后的投影屏幕上放着被害人现场照片,围绕高亚仁调查了一天,各种证据都初见端倪。

“九月七日,早晨八点零五分,位于西城区促进路锦绣家园小区内发现一起命案。经现场勘验,已经可以确认该起案件系前面三起案件的延续。

“死者,高亚仁,男性,45岁,美籍华人,经济学博士。曾任美着名投行亚太区负责人,后转战至国内某财经杂志任副主编,再后来,辞掉职务以独立经济学家身份从事专栏写作,以及金融经济和社会时评。

“尸体初检结果显示:其死亡时间为九月六日晚二十三点至二十四点之间。死亡原因与前三起案子相同,被绳索勒挤窒息而死。死者的舌头被连根割掉,两边腮部有多处被锐器贯穿的创伤,从血流量和血溅情况看,割舍与刺腮行为都是发生在被害人呼吸完全停止之后。凶器确认为单刃刀具,刀身长约二十厘米左右,凶器和死者的舌头在现场没有找到。

“物证方面:凶手这次留在现场的是一个京剧脸谱。韩冷老师经过分析认为,它预示着死者被杀与他的“嘴”有关。顺着这个思路,连系到死者的身份,接下来我们要对死者包括他所有的专栏文章、评论文章、以及在报纸、电台、电视上发表过的言论,进行全面的搜罗,也许从中能够找到他被凶手选中的原因。另外,在本案中发现的项链,经过辨认,系去年“九一二大案”被害人柳纯的饰物,技术科目前正在对项链进行检验。至于,柳纯的项链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她与被害人以及凶手之间是什么关系?“九·一二大案”与“八·二零”连环杀人案有没有关联?目前还未有确切判断。”此时的项浩然,已经完全恢复到往常,提起妻子的名字,声音冷冷的,好像那是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还有,我们刚刚发现在高亚仁父亲名下,注册了一间名为‘黑石网络公关公司’的公司。据他父亲说,这家公司他只是挂个名,具体运作都由高亚仁来操作。关于这间公司的情况,我们有必要具体的了解一下。”

……

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比预计的时间要长出不少。原因是在九·一二大案与八·二零连环杀人案是否并案的问题上,大家争论的比较激烈。有部分局领导认为,刑警队此时不应该分散过多精力,要集中人手攻克连环杀人案,争取早日给上级领导和老百姓一个交代。他们的理由也算充分:两宗案子差异性很大,很难说是同一凶手所为。而另一方当然是刑警队这边。他们的理由是:项链有可能是凶手不小心遗漏在现场的,顺着这条线很可能会牵出凶手。

两方争执不下,最后局长拍板:既然任何可能性都有,那也就是说项链是九·一二连环案凶手遗漏在现场的可能性也存在,所以还是放到一起调查吧。

局长发话,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至此,两宗案件得以正式并案调查!

散会后,韩冷回到办公间,见自己桌上多了一个大纸箱子。他转头问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方宇和徐天成,两人都摇头说不知道箱子是谁放的。韩冷有些纳闷,正想打开箱子看的时候,项浩然走了进来。

项浩然径直走到韩冷桌前,指着箱子说:“这里面装的都是九·一二大案的卷宗,这几天你把手头上的其他事先放一放,静下心来,专门研究一下这个案子。如果真能找到它与连环杀人案的关联,那对两起案子来说都是个重大突破。”

“好的,我明白。”韩冷答应着,打开了箱子,见里面一摞摞卷宗塞得满满的,心想,又要熬夜了。

“今天太晚了先下班,明儿再看吧。”项浩然拍拍韩冷的肩膀,作出要走的样子,又好像临时想起什么事情,冲徐天成扬扬下巴,“老徐,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项浩然的举动,看似轻描淡写,好像很正常,但不知为什么,韩冷觉得有些怪怪的。他用疑惑的目光,目送两人的身影,直到消失。

项浩然和徐天成走后,方宇赶着一个约会与韩冷匆匆道别也跟着走了,随后其他同事也一个一个都走光了,宽大的办公间里只剩下韩冷。他把头靠到椅背上,默默地盯着桌上的卷宗,他已经决定要连夜把它们看完。

——凶手连续作案的冷却期已经越来越短,可以说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与时间赛跑,早一天将凶手缉拿归案,或许就能挽救这城市里某一个人的生命,否则只有天知道还会有多少条生命葬送在他的手中?

韩冷小憩了一会儿,起身给自己泡上一杯浓茶,关掉了办公间的其它照明,只留下自己桌上的小台灯,从纸箱里拿出第一摞卷宗……

九·一二大案,就案情本身来说并不复杂。

案发当晚,柳纯在本市一家名为旺客美食城的酒店里与一个女性朋友聚会,聚会结束后独自一人驾车回家。柳纯大约九点左右离开酒店,死亡时间是九点到九点半之间,体内验出大量的酒精,在现场周围警方还发现一些呕吐物,经检验与柳纯胃里食物相同。据此警方推断:柳纯是在回家途中,由于酒劲上来了,于是将车停到中山公园围墙外的花坛旁边,她在下车呕吐时遭到袭击。

柳纯后脑遭受过猛烈攻击,造成其后脑颅骨骨折,从伤口痕迹上看,应该是来自于一块巴掌大的硬物。由于案发现场的花坛正在翻修,附近堆放了很多碎砖,警方找到其中一块,上面粘着柳纯的血,但没有指纹。但柳纯的死并不是被碎砖猛击造成的,是因为被绳索勒挤,窒息而亡。分析勒痕的深度、宽度、以及接触皮肤表面的损伤情况,法医判断,勒索是一条男人的领带。

被害人柳纯,生前任市规划局建设规划管理处副处长;丈夫项浩然,时任市刑警支队支队长。由于柳纯系国家公职人员,手中握有建设项目规划选址审批等重要职权,并且还具有警察家属的身份,所以该案件引起各方的广泛关注,市公安局也因此抽调大批警力,组成了规模庞大的专案组。专案组在分析了各种动机的情况下,对有可能的嫌疑人进行了拉网式的排查……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韩冷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头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凌晨三点多。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抽搐,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过晚饭,翻了翻抽屉,找到一盒泡面,可水壶里的水早就喝干了,只得提起水壶去水房打水。

走廊里空空荡荡很安静,四周只回旋着他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很有节奏,显然韩冷还沉浸在对案子的思考当中。

九·一二大案应该是一次冲动犯罪,没有预谋,也不像雇佣杀人。凶手作案的时间、地点、凶器、甚至目标都像是随机选取的,而这种方式的作案动机,通常很难寻查。

关于动机,当然最容易想到的是抢劫杀人。但是清点柳纯财务时发现,她随身携带的现金、信用卡、购物卡、手机、手表乃至手上的钻戒都没有丢,只有一条刻着她属相的金项链不见了。项链是丈夫项浩然送她的生日礼物,案发当天早上她还带着。

至于其它动机,包括情杀、因政治利益或者经济利益纠纷、因为被项浩然牵扯遭到黑恶势力报复等等,围绕这些可能性专案组都作了大量的侦查工作,结果并未找到相关证据。

看来,九·一二大案唯一的切入点只能是“项链”,因为那是凶手在整个杀人过程中唯一的附加行为。

“为什么是项链?为什么凶手只拿走项链,而项链又怎么会出现在高亚仁的被杀现场?”韩冷停下步子,靠在走廊窗台,自言自语起来。

一阵风吹开了窗户,凉气涌进来,韩冷不禁打了个寒颤,大脑瞬间一个激灵:于梅的舌头、王益德的眼球、孔家信的眼镜、高亚仁的舌头……战利品……项链……柳纯的项链会不会也是战利品?

——项链是连环杀手第一次杀人的战利品,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所以他总随身携带,可是不小心掉落在高亚仁的被杀现场。

突然的灵光一现,韩冷的神经兴奋起来,身上的疲倦感顿时一扫而空,甚至也不觉得有那么饿了。他干脆放弃打水的念头,抓紧时间回去将有关细节落实准了,毕竟现在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高亚仁也同样具有杀死柳纯、拿走项链的嫌疑。

韩冷快步回走,没几步又猛地收住脚步退了回来,因为他看到一丝光亮,那光亮是来自项浩然的办公室。

“项队也没走?”韩冷走过去试着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回应便推门进去。

屋子里烟气弥漫,项浩然正鼓着烟看卷宗,见韩冷进来,有些惊讶,捻灭手中的烟卷,合上卷宗,说:“你怎么没走?”

“您不也没走吗?”韩冷笑笑说。

项浩然微微颔首,心中一阵欣慰,他知道韩冷是在为案子争取时间,不过他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于是便叉开话题,“研究的怎么样?”

“只是大概看了一遍,还没什么具体想法。对了,您觉得您爱人有可能认识高亚仁吗?”韩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