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认识吧,没听她提起过。怎么,有什么问题吗?”项浩然有些不解。
“没什么,随便问问。”韩冷顿了一下,眼睛看着项浩然,斟酌了一会儿,又说:“我有个疑问,是有关您的,不知道能不能……
“跟我有关的?什么事,问吧?
“我看了下嫌疑人的笔录,里面好像没有您的,按理说应该有您一份。”
“噢,这个……”项浩然并未回避韩冷的目光,“这个我已经跟领导交待过,案发当时我和老徐在一起。老徐可以作证,我们俩下班之后去云凤饭店吃饭了,直到接到柳纯出事的电话。”项浩然说完,可能是鼻梁有些痒,伸手挠了两下。
韩冷皱了皱眉,项浩然的反应太让他意外了——回答问题时刻意的直视对方、无意识的触摸鼻子,这都是说谎和有所掩饰的微表情。项浩然为什么要说谎?在柳纯这件案子上他有什么要掩饰的?韩冷陡然间觉得,也许九·一二大案要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的多。
两人各怀心事,僵在那儿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末了,还是韩冷轻咳两声,打破沉默说:“那没什么事儿,我先出去了。”
项浩然点点头,没说话。
韩冷转身,没走几步,背后突然传来项浩然冷冷的声音,“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如果有可能,我宁愿死的是我,也绝不愿意柳纯再受一丁点的伤害!”
韩冷听得出,项浩然的话等于承认他有所隐瞒,但同时也暗示他有难言之隐。只是韩冷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事情能比柳纯的死还重要?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追问下去只能把关系搞僵,甚至把案子更加复杂化,好在还有老徐这个证人,搞定老徐要比项浩然容易的多。想到这,韩冷稍微顿了一下身子,背对着项浩然点了点了头,紧接着便拉开门走出去。
韩冷还注意到,项浩然刚刚的话中说了一个“再”字。
徐天成大大咧咧的推开办公间的门,一下子又蹑手蹑脚起来。他看到韩冷伏在一摞摞卷宗中间睡的正香,估摸着这小子是看了一夜的案子,于是便坐到自己的办公桌里,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摊在桌上轻轻地翻看,他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想让韩冷多睡会儿。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韩冷迷迷糊糊地感觉屋里好像有人在,便抬起头,摸索着带上眼镜。他看看墙上的表,又看看徐天成,然后支起身子,伸着懒腰说:“来的够早的啊?”
“你醒了?”徐天成合上手中的报纸,“熬了个通宵吧?案子看的怎么样?”徐天成说着话,绕出办公桌,拿起放在门边的水桶和拖布,紧接着便是打水、拖地、抹桌子一阵忙活。
看徐天成一丝不苟的打扫着,韩冷打趣说:“不愧是领导,处处以身作则啊!”
“呵呵,天生劳碌命,闲不住,全当锻炼身体了。”
“这觉悟不错。”韩冷声音很低,像是对徐天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他看着徐天成,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说:“据说柳纯被害当晚项队和你在一起?”
徐天成拖地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晃了晃头,嘴上说:“是啊,当时我确实和小项在一块。”徐天成继续拖着地“那天,下班之后……”
徐天成的说法几乎和项浩然一模一样,他再抬头的时候,韩冷已经挡在了身前,“时间过去那么久,你都不用回忆一下再说?”韩冷一副嘲讽的口吻。
“这……这……”
“你抬起头!看着我!”韩冷逼视着徐天成,“为什么要说谎?”
“说谎?没、没啊!”
韩冷指着徐天成的脑袋,“知不知道,你刚才嘴上说是的时候,你的头在摇。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心口不一!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在柳纯这件案子上,一个堂堂的重案组组长,一个堂堂的刑警队长,甚至是被害人的丈夫,要说谎?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韩冷一脸的怒气,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嚷什么?!”徐天成慌忙放下拖布,压低声音说,紧接着又跑到门口,两边望了下,关上门。“你冷静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有些事情确实没法说。”
韩冷冷冷的盯着徐天成,徐天成有些尴尬,双目对视,最终还是徐天成败下阵来。
“好吧,昨天和小项碰面的时候,我就说瞒不住你,你冷静点,听我慢慢说。”徐天成将韩冷拉到自己的座位上摁下。
“其实柳纯被害当晚,真正和小项在一起的人是林欢,他们俩在香泛酒店……”徐天成说到这,特意看了一眼韩冷,他知道韩冷最近和林欢走的挺近,不知道听了之后的话,韩冷会作何反应,“……开房!”
“什么?!”韩冷一脸震惊,“你是说他们俩当时在偷情?”
“嗯!”徐天成缓缓点头,“其实他们已经好了挺长时间了。我也是事后听小项说的:那次他和林欢一起出差,小项患了重感冒,在宾馆里起不来床,柳纯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照顾他两天两夜。也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身在异乡需要情感的抚慰,也许两人早就……,总之两人就稀里糊涂的发生了关系。”
韩冷来队里的这段时间,当然能看出来项浩然与林欢之间有暧昧,但是他也想当然的认为,两人是在柳纯去世之后才发生感情的。其实不仅韩冷这样想,队里的大多数人也是这么认为。
“都他妈的是借口!出轨的人总能找到这样那样的理由!”韩冷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
韩冷的反应如此强烈,倒是出乎徐天成的意料,他怕这里面是不是还牵涉着别的事儿,便替项浩然辩解起来:“男人吗总得‘好’点什么,酒色财气总得占一样吧,,小项不喝、不赌、不贪,好点色也算正常。”
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说出口,老徐自己都觉得不着调,又紧着说:“其实小项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当时说出实情,恐怕就进不了专案组了,所以让我帮他遮掩过去。”
徐天成不理解韩冷的反应,是因为他不了解韩冷。
韩冷幼年,妈妈背叛家庭,抛弃了他和爸爸。那段经历,在他心里留下了伤疤,他忘不了妈妈最后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扔掉一只肮脏的小狗,没有任何的留恋、疼惜、甚至还带些欢愉。所以从骨子里,他非常非常痛恨那些对家庭不忠的人,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林欢竟然会是一个“小三”!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林欢与王曼极其相似的外表,还是让他在她身上投射了一定的情感。而此时,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正在他心底里蔓延着。
见韩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看看表,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徐天成担心队里的人看出什么,便拉起韩冷说:“走吧,你熬了一夜,也该饿了,一起出去吃个早餐,顺便再聊聊案子。”韩冷没有拒绝,机械的跟着徐天成走出办公间。
吃过早餐之后,二人兵分两路,徐天成汇合方宇去调查高亚仁的公司,韩冷则要去拜访高亚仁的父母。
开门的是高常生,他扫了一眼韩冷的警官证,没多说话,侧着身子将韩冷让进屋内。
房子装修的不错,只是现在有些凌乱。厨房里正冒着热气,散着一股中药的味道;方便面袋子,快餐饭盒,吃了一半的饼干、香肠,乱七八糟的堆了一桌子。高常生规整了一下仍在沙发上的衣服,让韩冷坐下,朝卧室里望了一眼,略带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家里太乱,自亚仁出事之后,他妈就一病不起,我也实在没什么心情收拾。对了,您来是案子有消息了吗?”
“对不起大爷,我们还在尽力追查,如果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那您来是?”
“您儿子认识一个叫柳纯的人吗?您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吗?”韩冷怕耽误高常生熬药,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没听他提过啊,”高常生摇摇头,“我对他在外面的事情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他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
“哦,还有个事儿想问问你,时间可能有点久远了,您尽力帮我回忆回忆。在去年九月月份,尤其是九月初,那段时间您儿子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他的工作或者是别的方面有遇到不顺吗?”
“去年?那哪能记得住。人老了,记性不行,别说去年九月份,就是上个月的事儿也记不全。要不你等两天问问我儿媳吧,她正从美国往回赶,亚仁的事情她应该比较清楚。诶?对了……”提起自己的儿媳,高常生像是想起什么,“我儿媳和孙子就是去年八月末走的,当时亚仁也跟过去安顿他们娘俩,差不多忙了大半个月才回来。”
“您记得他回国的具体日子吗?”
“那真记不住了,这重要吗?
“是……噢,不,没关系我们应该能够查到。”韩冷突然改口,因为他想到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去出入境管理处查一下出入境记录,高亚仁回国的具体日期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高亚仁的黑石网络公关公司,在时代大厦十一层租了个写字间。徐天成和方宇在路上就嘀咕,高亚仁低调用他老爹的名字注册公司,而且名片上也并未印有其在公司的头衔,很明显是在躲避什么,估计这公司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徐天成特意嘱咐方宇,到时候要见机行事,别急于亮明身份。
写字间的面积中规中矩,里面有五、六个隔断,几个工作人员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的按着键盘。靠近阳面的一侧有两件独立的办公室,一间是会客室,一间写着总经理室。此时坐在总经理室大班椅上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起来他应该是接替高亚仁管理公司的人。
小伙子年岁不大,城府却很深,刚刚还阴着脸,这会儿见公司里来了客人,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忙不迭的出了办公室,几乎是小跑的直奔徐天成,热情的伸出双手——徐天成矮矮胖胖富态的样子,看着就像老板。
“欢迎,欢迎,请问您是?”小伙子握着徐天成的手问道。
受到差别待遇的方宇一生气忘了徐天成的嘱咐,手伸进包里就要拿证件,徐天成赶忙用眼神制止了他。
小伙子“精明”,眼珠一转,拍了下脑门,“忘了、忘了,这事怪我,忘了咱这行的忌讳。这样,二位不用告诉我您的身份,只要说出您需要的服务就行,我们一定会满足您的。”
“你们都能提供什么服务?”徐天成顺水推舟,一副老板的派头问道。
“您二位请随我到会客室咱们慢慢谈。”小伙子引领两人进了会议室,转身出来敲了敲一个女工作人员的桌子,“拿两杯咖啡进来。”
待两人坐定,咖啡端上,小伙子打开话匣,“您二位既然来了,想必也听过我们公司的口碑,那我就开门见山。这么说吧,大到品牌炒作、公司营销、制造舆论、危机公关;小到删贴、发帖、抹黑公司、抹黑个人,我们都能做。”小伙子以为遇上大客户越说越来劲,“网络是个自由天地,上到世界五百强,下到小杂货店,也甭管什么谋哥、凯歌、文哥、刚哥,还是什么华仔、伟仔、发仔、星仔,只要您出得起钱,我保准让他们惹上一身骚。”
“这样出不了事吧?”徐天成问。
“您放心,我们的‘水军’遍布世界各地,手里掌握着各大论坛几十万个IP,保证IP不重叠,外人是看不出门道的。再说,就算出问题,顶多就是从民事上追究点责任,他们想取证也是很难的。”
“价位怎么样?”徐天成又问。
“论坛和贴吧上发帖,每帖两元,一万贴起价;博客、微博发文,每篇两千;我们高总……哦,不,雇佣专家在平面或者门户网站发表评论文章的,每篇两万。您看您二位想要哪种?”
徐天成和方宇对视一眼,忍着笑,拿出警官证放到桌上。小伙子顿时傻了,呆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抓住徐天成的手,带着哭腔说:“大哥,你放过我吧,其实这公司是我表叔的,我只是他的助理。”
“你表叔?”
“对,我表叔是高亚仁,他、他前几天被人杀了,我只是暂时管一下公司。噢,我明白了,你们是为表叔的事情来的吧。”这小子还不笨,总算反应过来。
方宇鼻子哼了一声,指着椅子说:“你先坐下,我们今天先不管你们公司这些破事儿,说说你表叔。你表叔和你们公司最近与人结怨了没?”
“干我们这行得罪人那是肯定的。不过一般情况下,双方当事人,也就是抹黑者和被抹黑者,他们心里彼此都清楚是谁干的,所以博弈主要来自他们双方,很少有人追究我们这种公司的责任,除非他有十分确凿的证据。”小伙子携了携脸上的泪痕,又镇定下来,“一般情况下,公司是我在前面张罗,我表叔在幕后指挥,遇到大活,他才出亲自马。以他一贯的形象和言论,外人也看不出这里面的内幕。就算有个别的,能发现其中蹊跷,但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应该不会搞暗杀那一套。我表叔人很好,对公司的同事也都很好,他一般不在公司待着,他从国外回来的,喜欢喝咖啡,不喜欢大蒜味道……”
“就是说,理论上与你表叔结怨的人应该很多,但实际上没有人公开表明过立场。”徐天成总结了一下,然后提出想要一份公司的客户档案。
“没有啊。”小伙子紧着解释,“不是不给你们,是真没有。不管是公司还是个人,他们找我们,要么是通过中间人,要么用的就是假名字,实在没必要备案。”
在徐天成这边询问的同时,技术科已将搜集好的关于高亚仁接受采访的新闻视频、以及发表过的文章,汇总分析之后交到项浩然手上。这些搜集,一部分来源于网络,一部分取自高亚仁自己电脑中文档里的存档。
项浩然看了一下分析报告,又大概浏览了一些高亚仁的文章,应该说他是个人气很旺、很高产的经济学家和评论家。多年来,他的身影经常出现在财经类的电视节目中,而且接受平面媒体采访以及发表评论性预测性的文章也达数百次之多,其内容涵盖的领域非常广泛。
他早年的大部分文章主要针对国内金融领域、股票、房地产、石油能源等市场方面,做一些分析和预测。其文风多以“唱衰式”为主,言辞犀利,“雷”人深省。给项浩然留下比较深刻印象的几个词是泡沫、崩溃、毁灭……而在其高调预测的背后,却是极低的准确率。
近几年,随着社会的高速进步,国内经济呈多元化发展,原本不被看好的一些产业,逐渐发展起来,并且正在迈向黄金时代,比如文化娱乐产业、电影工业等等。而高亚仁也顺应潮流,将触角延伸到影视娱乐方面。每逢大片上映,便总能在电视、报纸、网络、博客、微博上面,看到他的影评性文章。其文风更加的“彪”悍、泼辣,对于中国电影以及某些电影人的三俗、慵烂,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其程度不亚于泼妇骂街。
看完高亚仁的一些文章项浩然有种感觉,高亚仁要么是某些利益集团的代言人;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社会上什么行业关注度高,他就评论什么,因为那意味着名利。
待徐天成和方宇归队,两方面信息交叉,结论就更加明确——高亚仁以其辉煌的简历、包装过的各种专家身份,长期对国内资本市场以及热门产业,发表耸人听闻的负面舆论,严重干扰国内市场的正常秩序,误导了投资者。虽然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显示,高亚仁到底代表着何方利益,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在那些恶毒、刻薄的言论背后,是其个人名利的不断增长,但同时受损害、受愚弄的是国家、企业、股民、影迷。这应该就是他被连环杀手选中的原因,而京剧脸谱的昭示也恰如其分,他的嘴巴确实够邪恶、够黑暗的。
——高亚仁死于一张黑恶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