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冷审视着死者,心里琢磨凶手的用意。片刻之后,他冲林欢点点头,示意她们可以开始验尸了。

“死者的身份确认了吗?”韩冷走到徐天成身边问。

“确认了。报案人王文慧,是死者的爱人。”老徐指着站在门边,一个发着呆、泪水涟涟的女人。

韩冷走到她身前想再听听她的叙述,“麻烦你再说一下你发现尸体的经过,可以吗?”

王文慧拭着泪水,点点头说:“我爱人叫孔家信,今年49岁,在育人中学工作。我们平常住在星海街那边的房子里,这套房子小,不过离家信单位相对较近,家信工作忙的时候,偶尔会在这里住上一两晚。家信昨晚没回家,我以为学校刚开学事情多他太累了,懒得回来,就没当回事儿。今天一大早,我给他打了几次手机,想开他的车去扫墓,但一直没有人接听,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过来一看人已经‘没’了。”

王文慧说完又捂着嘴呜咽起来。

韩冷皱了皱眉,心中生出一丝疑惑:这好像不符合凶手的作案习惯。凶手选择作案目标,作案时机,都是精心预谋过的。而孔家信只是偶尔在这里住一晚,这对凶手来说是撞大运。再看看这屋里的陈设,还有生活用品的摆放,显然有人长时间在此居住。

“这里还有别人住过吗?”韩冷问。

“没有。”王文慧迟疑的摇摇头。

“这屋子里的课桌、课椅是用来做什么的?”

“额,家信这人对工作负责,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帮学生补习。”

韩冷正盯着王文慧看,方宇从外面进来,他便冲方宇问:“外围情况怎样?”

“周围的邻居反应:死者这栋房子,经常人流不断,看模样都是些学生,也有陪学生一起来的家长。但昨天晚上,没看到有人来,也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

也许是项浩然吩咐过,也许是大家对韩冷的能力比较认可,不知不觉中韩冷已经成为查案的主导者。

从案子现场出来,韩冷和徐天成直奔死者孔家信的单位——育人中学。

育人中学是春海市重点学校,位于市中心地段,早些年建筑还算醒目,但随着社会的高速发展,很快便被周围的高楼大厦淹没了。学校的操场也有原来的好大一块儿,变成现在只有一个排球场和一个篮球场的大小,再加上围墙边还停靠着一排各色标志的轿车,操场就显得有些憋屈。

接待韩冷和徐天成的是校长苏广泉。

苏广泉在育人中学供职将近二十多年,对学校的情况、人情世故都是一清二楚,尤其他和孔家信是同年进校的,私底下的关系也很亲近。

“我们对孔老师的遭遇感到十分的悲痛,恳请公安机关一定要严惩凶手。”苏广泉一上来便操着新闻联播的腔调,“可惜了啊!孔老师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民教师,对学校来说他的离去是个巨大损失。他生前曾担任学校语文教学组的组长,同时还兼任班主任。他带的班每年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培养出很多尖子生。曾多次被学校评为优秀教师,而且还获得过市劳动模范称号。学校本来想给他‘压压担子’的,只是后来出了点意外……”

“意外?什么意味?”韩冷紧着追问一句。

“噢,小问题,一点小问题,”苏广泉怔了一下,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嘴角向下撇了撇,看样子有些懊悔,可是想回避已经是不可能了,他摩挲着双手说道:“前段时间,老教导主任办理了退休,位置空闲下来。我们校领导经过几次内部讨论,一致推举由孔老师接任这个职务。正准备要上报的时候,可能是消息走漏了,一夜之间学校里撒满了所谓的揭发信传单。”

“揭发他什么?”徐天成问。

“主要是说他,通过私下给学生补课,大肆敛财等等一些事儿。”苏校长换成一脸庄重的表情,“对孔老师的人品,学校一直是比较信任的,揭发信的内容我们认为是纯属捏造,我也敢保证,我们学校绝没有违规补课的教职员工,只是那个当口出那种事儿,毕竟影响不好,孔老师的提拔就只能暂缓。”

“写信的人后来查到没有?”

“这种事怎么查?没法查啊!不过孔老师并没有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工作上依然兢兢业业。”

“这么说来,孔老师和同事的关系处的不太好吧?”韩冷问

“不、不、不!苏广泉连连摇头,“家信性情随和,说话也比较风趣幽默,平时总能和同事们打成一片,没听说他与哪个老师有大的矛盾。至于写揭发信的人,也并不一定是我们学校的。”

韩冷看了一眼徐天成,两人都明白,这苏校长是“老油条”,从他嘴里是打探不到实话的,这样问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两人便欲告辞,临走前,徐天成提出要一份孔家信带的那个班级的所有学生资料。

苏广泉这回倒是答应的挺痛快,立即打电话吩咐教导处打印一份,不过要两人自己去取,说找郑主任就行。”

出了校长室,韩冷和徐天成按照苏广泉的指点,找到教导处。徐天成敲敲门,推门和韩冷走进室内。

“你是郑主任吧?我们是来拿……怎么是你小子?”徐天成一脸惊喜。

“啊!你是、你是天成吧?哎呦,老同学,你怎么来了?”原本坐在办公桌里的人,一下子窜了起来,走过来对着徐天成就是一个熊抱。

“多少年没见了,你小子一点没变,我一眼就能认出你。”

“你可发福了。”

“呵呵,哎对了,”两人亲热一阵,徐天成拉着老同学,指着韩冷,又指了指老同学,“这是我高中同学郑传吉,这是我队里的同事韩冷。”

“来,坐,随便坐。”郑传吉和韩冷握了握手,将二人让到会客椅上。

“你小子不够意思啊,几次同学聚会都不来,看不起哥几个是不是?”郑传吉端茶、倒水、递烟,忙活了一阵,然后坐回到办公桌里。

“混的不好,羞于见人!哪像你大主任,多风光啊!”徐天成笑着说。

“得了吧,都是重案组组长了,还说混的不好,我这主任可刚坐没几天,你寒碜哥们是不是?。”

呵、呵、呵。

两人打趣一会,郑传吉抬腕看看表,说:“中午别走了,找个地儿吃点饭,咱哥们好好唠唠。”

徐天成摆摆手,“不行啊,手上的活紧,下次吧,把他们几个都叫上,好好聚聚。”

“那行,那就不耽误你时间谈正事。你们是为了老孔的事儿来的吧?”

“都知道了,传的挺快啊?”

“这种事能不快吗?”郑传吉说着话,从电脑里调出一个文档,打开文档,按了打印键。随着打印机嘎嘎响了几声,文档被打印出来,大概有三四张A4纸,郑传吉装订了一下,递给徐天成,“这是苏校长让我给你们的。”

“谢了啊!”徐天成接过来,低头看了看,见上面学生的个人资料和家长资料都记录的很详细,满意的点点头,又突然抬起头,脸上多了一丝狡黠,“哎,对了。我听你们苏校长说,你这教导主任的位置原来是孔家信的,后来被匿名信给捅了下来,信是不是你小子写的?”

“不是,咱哥们哪能干那种事儿?跟你说吧,那封信不太可能是学校里的人写的。”

“为什么?”

郑传吉愣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学校里,谁都知道老孔和苏校长关系密切,所谓的校领导一致推举,其实就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你把老孔捅下来,得罪的是苏校长,你还能得到重用吗?而且老师们哪个屁股都不干净,说老孔就等于说自己,真出事岂不断了自己的财路?”

“你的意思是……?”徐天成不解地问道。

郑传吉没有马上作答,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伸出头朝左右望了望,然后关上门,转身回来,屁股靠在桌子上,压低声音说:“当着咱哥们的面,我也用不着遮着掩着。其实孔家信在私下给学生补课,收费赚钱,大伙都知道。不过这在学校里根本不算个事,包括哥们在内,这学校里哪一个老师,不在外面收费补课,只不过孔家信作的比较露骨而已。大多数老师都是互相推荐生源,老师之间交叉补课,也有的是在外面的补习学校兼职,只有孔家信仗着资历老脸皮厚,在自己班里招生源。你想,班主任号召补课,谁敢不去?”

“现在老师工资都挺高的,用的着这样吗?再说,教育部门不是明令禁止在职教师私下收费补课的行为吗?你们怎么还敢顶风上?学校领导不管啊?”徐天成问道。

“教育局那不过是摆摆姿态、做作样子,你听说哪个老师是因为这个下岗了?再说校长,就更懒得管了。你管了不等于自揭家丑吗?说明你学校管理不好;再者说,这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事。挣钱创收那是各有各的道,你看这学校里,老师玩命补课,校领导满院子找基建工程干,目的无非是花国家的钱,自己赚点回扣呗。他要是不让老师赚钱,那些充满智慧的眼睛还不盯死他,不玩,大家都别玩,这就是游戏规则。”

果然是老同学,郑传吉的一番话,也算是掏心窝子了,可听的韩冷和老徐直发蒙,谁能想到这教书育人之所,本应神圣而单纯的地方,竟然也有这样的“潜规则”。当着老同学的面老徐也不好多说,便埋怨起学生来,“你说现在这些孩子,都是惯的,上课不认真听讲,非得花钱补课。”

“一看你在家里就是不关心孩子上学的事儿。这可怪不得孩子,其实老师之间,私底下都有默契,讲课的时候进度都很快,而且有的重点知识会故意漏掉,想追上进度、想学东西,你就得交钱补课!”郑传吉抬手指了指窗外围墙边停着的一排小轿车,“看到没,那都是我们学校老师的私家车,凭工资他们买的起吗?!”

“您给我们仔细说说孔家信的情况吧?”一直在旁边没言语的韩冷,见郑传吉算是个实在人,希望从他嘴里能好好了解一下孔家信。

“我跟老孔关系还不错,对他也算是比较了解。他确实教学能力不错,很有才气,文章写的好,讲课也很生动,据说还在电台录过一阵子类似‘百家讲坛’那样的节目。他脾气不错,和同事相处的挺好,就是那张嘴太‘贱’!”

“嘴、舌头、铁钩……韩冷一个激灵,“快说说,他的嘴怎么了?”

“老孔和王文慧的夫妻关系一直不太好。王文慧这人吧,没什么文化,脾气暴躁,关键两人结婚那么多年也没个孩子。老孔其实早就有离婚的念头,可王文慧坚决不同意,还到处闹,又是双方父母家,又是学校的,闹得乌烟瘴气,老孔也就不敢再提离婚这档子事。不过最近听老孔说,他又提出离婚了,并和王文慧已经正式分居,而且我看老孔的态度很坚决,问他原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奇怪的是,王文慧这次竟然没到学校来闹。”觉得自己的话有点扯远了,郑传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说,“可能是因为一辈子在情感方面或者生理方面都得不到满足吧,老孔在单位就总愿意和女同志腻歪在一起。没事就逗斥人家,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总愿意讲黄色笑话,女老师在背后都称他是色鬼孔。”

孔老师在学校有没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有女老师对他的挑逗反应特别激烈的吗?有女老师家属到学校投诉的吗?”韩冷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没有,那倒没有。老孔就是图个嘴上痛快,来真格的他没那个胆。”郑传吉顿了顿,看似下了个决心,“算了吧都说到这了,索性我也不瞒着你们了,其实老孔没当上主任并不完全是因为揭发信的事情,最主要还是因为他那张嘴。你说你跟女老师腻歪也就算了,你不能跟学生也那样啊?就在他提主任那个当口,有几个女生家长找到学校,说老孔经常单独找人家孩子谈话,而且谈的都是些乱七八糟、情情爱爱的话,甚至还有关于性的话题。后来是苏校长出面安抚了那些家长,又把老孔骂了一顿,他才收敛些。这可是实在的证据,不像揭发信是匿名的,这样的人都能提到领导岗位,恐怕连苏广泉自己也觉得不合适,所以就让本人捡了个便宜。”

“苏校长怎么会跟孔家信关系这么好?感觉处处都在维护他?”老徐插话问。

“这两人关系真的好,好的差点穿一条裤子。”郑传吉一脸妒意“老孔会处事,办事讲究,逢年过节的往苏校长跑的最勤,而且备的礼也很重,没少给苏校长进贡。再一个,他手里可能握着苏校长的把柄。”

“把柄?什么把柄?”

“苏校长有两大爱好——打麻将、泡桑拿。”郑传吉说到这,不知道想起什么,扑哧笑了一声。

韩冷紧跟着说:“您这教导主任的位置,不会是‘放炮’放来的吧?”见郑传吉愣了一下,韩冷赶忙故意大笑着说自己是在开玩笑。

郑传吉也哈哈了两声,把这个话题回避过去,继续说孔家信,“苏校长泡桑拿,从来都是老孔陪着。当然肯定是要老孔去买单,另外可能也觉得老孔比较信得过。你们想,桑拿里能有什么好事儿?呵呵……”

从学校出来,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老徐免不了要对老师痛斥一番,这些顶着神圣光环的人竟然会如此堕落,不过他的话却惹得韩冷一脸不高兴,徐天成细一想,猛地收住口,一拍脑门,连忙给韩冷赔不是,他忘了韩冷也是一位人民教师。

韩冷摆手笑着说:“我逗你那,其实我倒是挺羡慕他们,人家是等着学生送钱上门,我们是求着学生来听课。

“真有孔家信那样骚扰学生的老师吗?”徐天成见韩冷没生气就又来劲。

“有,我就遇到过。”韩冷眯起眼睛笑着说:“也是初中的时候,好像是一个音乐老师。时不时的就找我们班女生谈心,上课的时候也总朝漂亮女生放电,我记得有一次他骚扰我同桌,我当时英雄救美,还被扁了一顿。”

“呵呵呵,还真是啥样人都有……”

说笑过后,韩冷说正事,“你有孔家信爱人王文慧的联系方式吗?”

“有啊!怎么?”老徐不明白。

“你和她联系一下,看她在哪里,我们去找她。”

老徐挂了个电话,与王文慧约好,然后告诉韩冷,“她在星海街的家里,我让她等着咱们,你找她做什么?”

“一来那,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说谎?隐瞒他们分居的目的是什么?还有,我怀疑给学校写匿名信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王文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