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啊!你要是真愿意,找个合适的机会,我可以安排你到我们那儿进修一段时间。”

“真的?那说定了!”

两人说话间,前面的车子不知何故都停了下来,韩冷将头探出窗外,见不远处一座大厦下面正围着一群人,边上有警察在维持秩序,所有人都仰着头。韩冷寻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原来,在大厦顶楼的天台边好像坐着一个人……

有人要跳楼自杀!

韩冷将车子挪到街边,与林欢下车朝人群跑去,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人群前排。人群前面仍然有警察把守着,几个消防人员正在紧张地铺着气垫,气垫旁边站着一个身着便装、脸象黑炭的男人,他一边指挥着消防人员,一边对着对讲机说着话。

“曲队!”林欢朝黑脸男人喊了一声。

原来,黑脸男人是五一分局刑警队副队长曲志刚。曲志刚听到喊声四下张望,见是林欢,便抬手示意负责把守的警员将她放进来,“小欢,你怎么来了?”

“办个案子正好路过。这……”

“哎,别提了,”曲志刚指了指身后的大厦(大厦是本市一家电子集团的办公大楼),“也不知怎么了,这已经是这家公司半年来第三起跳楼的,真他妈邪门!”

“上面情况怎么样?”林欢问。

“刘队在上面指挥,情况不太乐观,地势险峻强行解救难度很大;他拒绝和我们交流,谈判专家也试过了,没有效果。”曲志刚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一脸焦急。

“我能上去和他谈谈吗?”一直在旁边闷不出声的韩冷仰着脖子边望着楼顶边说道。

“你是……?”曲志刚扫了一眼韩冷,接着用征询的目光望向林欢。

林欢赶忙指着韩冷介绍道:“这是到支队挂职的心理学专家韩冷老师。

“心理学专家!”曲志刚眼睛亮了一下,他盯着韩冷看了几眼,斟酌了一会儿之后,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可能是向在顶楼天台的刘队汇报,也许是征得了刘队的同意,他冲着韩冷点点头,“走吧,上去吧。”

在电梯里曲志刚将楼上轻生者的背景资料向韩冷和林欢做了介绍。

“轻生者叫李守民,是这家电子集团的业务人员,前不久他爱人在车祸中丧生。当时是李守民开车,由于急着回公司开会,车速开的快了点,拐弯时没有减速,结果撞上前面一辆正欲停车的大货车。由于本能反应他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结果幸运的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而坐在副驾驶的妻子却当场丧命。据他的朋友说,他们夫妻感情非常好,出事之后他一直埋怨自己,不该把车开的太快,不该向左打方向,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妻子;李守民工作的这家电子科技公司,主要是为一些国际大的电子品牌作代加工的。由于时间紧、质量要求高、利润低,所以公司对员工的待遇和工作的时间,相对比较的苛刻。李守民料理完妻子的后事都没来得及喘口气,公司便让他回来上班,就连今天是他爱人的头七,也只给了半天的假。所以我们认为,李守民寻短见,也许是因为对妻子的死心存内疚,再加上工作方面的压力,让他的精神彻底的崩溃了……”

曲志刚最后又补充:“李守民单亲家庭长大,父亲在他11岁时,因意外离世。母亲今年已经60多岁,他还有一个8岁的儿子。”

韩冷等人到了天台,见李守民背对众人坐在天台的围墙上。围墙高1米半左右,宽度很窄,坐在上面,怕是一阵风、一个喷嚏都会让人摇摇晃晃的。

听见动静的李守民回过头看了韩冷一眼,他没有象别的轻生者那样歇嘶里底,好像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韩冷还是从他漠然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种情绪——那是一种自己很熟悉的情绪,甚至直到今天,那种情绪任然困扰着他。

韩冷暗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些。

“你别紧张,我只是来和你随便聊聊的。”见李守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韩冷一边说着话,一边试探着靠近围墙。他在与李守民平行4、5米的地方停下来,这个位置既不会给李守民心理上造成压力,又能保证他听清出自己所说的话。

韩冷将身子靠在围墙上,四下望了望,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朝李守民递过去。李守民没有回应,韩冷收回手将香烟放到自己嘴里,点燃。

其实韩冷抽烟的时候并不多,香烟和打火机都是在电梯里向曲志刚临时借的,因为在某些时候,抽上一支烟能让他的思路更加敏捷,更重要的是,可以掩盖他紧张的情绪。

天台的风比下面要大的多,也凉的多。冷风从头顶划过,下面是密密麻麻骚动的人群,媒体、同事、普通百姓都在注视他,而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实践,而且此时也没有个具体的攻心策略,他开始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懊悔,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

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要保持冷静?快点想!快点想出一个策略……

韩冷默默的吸着烟,只一会儿,眼前便布满了薄薄的烟雾,他用夹着香烟的手驱赶了几下,轻声咳了两声,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现在感受。”

李守民眼神呆呆淡然的投向远处,仍然没作任何回应。

韩冷侧侧身,看了他一眼,转回身子,继续吸烟。须臾,他吐了一口烟雾,又说道:“相信我,我能够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因为我也做过和你同样的事情。”

“对于我们爱的人,我们都是罪人!”

韩冷的余光中,李守民虽然没有接话,但是他的身子动了一下,脑袋朝他这边倾斜了许多,他知道他已经成功引起了李守民的注意。

“说个我的故事给你听吧。”韩冷望着下面的人群,眼神开始放空,慢慢的好像陷入到回忆当中。

如果不是为了救人,那段记忆是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去碰触的。

“大学二年纪时,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叫王曼。她是我的初恋,也是我至今唯一的女朋友。我们一起度过了大学时光,又一起读了研,之后又幸运的分配在同一所大学当老师。如果王曼不‘出事’,我想我们一定会结婚,也许现在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对了,你也有个儿子吧?”

李守民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王曼半年前去世了,是跳楼自杀的!之前我们因为一些琐事吵了几句嘴,当时天已经很晚,我本应该追出去送她回家,可碍于面子,狠狠心又放弃了。没想到在她回家的路上,被一个暗恋她许久的变态学生强奸了。”

韩冷将手中的烟屁股捻灭在围墙上,又拿出一支烟,点燃香烟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之后,她回家休养几个月,可再回来的时候,她就不再是她了。她将自己紧紧的‘包裹’起来,除了工作,很少与别人交流,对我更是冷淡无比。我看的出她每天都在与屈辱的回忆做着搏斗,也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迷惘,渐渐迷失自我,可我却无能为力。终于有一天,她从学校顶楼的天台上跳了下来。她就落在我的身旁,那天是我们认识的周年纪念日,可我身上却溅满了她的鲜血。”

“如果……如果不是我一时的意气用事,王曼就不会出那档子事,她就不会死。”韩冷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少顷,他用手背蹭了两下眼底,略带哽咽的说:“我每天、每天都会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和她吵架,为什么不追出去送她回家。是我害死了我的爱人,是我亲手毁掉了我们原本应该拥有的幸福生活。我就是不能……不能原谅自己!于是,有一天我也站在王漫生命中最后站过的地方……”

韩冷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扭头冲李守民说:“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不停的在心里责备自己,你很内疚,你想逃避,想惩罚自己。我知道到那种痛苦,痛的没法面对自己,痛的不想再有明天。可你年逾花甲的老母亲怎么办?你年幼的儿子又怎么办?你是单亲家庭长大,你一定知道那有多辛苦,难道你想让你的母亲晚年仍然要经受心疼的折磨吗?想让你的儿子也经历那些,甚至经历比你还要悲惨的生活?你逃到另一个世界能安心吗?逃避不是不可以,逃避有很多种方法,也许死亡是最直接的,但却是最懦弱、最低贱的一种做法。”

韩冷缓了缓语气,“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从天台上跳下去,所以我决定换换环境,我辞去大学老师的工作当上警察。我不知道这种方式有没有效,但我想努力试试。努力的为了你爱的人,爱你的人活着,一定比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有价值。”

韩冷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了一下,慢慢的转身,像是要走,可还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我以前是教心理学的,我知道一个人人格的建立,童年的经历对他来说致关重要。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的同事已经去接你的母亲和儿子,这会儿差不多也快到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如果你的儿子看到你现在这种情形,他将来的人格必定是扭曲的。”韩冷说完,头也不回下了天台,直奔电梯而去。

韩冷和林欢靠在电梯里,默默地对视着,而这种沉默一直延续到车里。

林欢的手机响了,只见林欢对着手机说:“行,好,别客气,大家都是警察应该的,行,有机会一定给你引见。”

“事情解决了,李守民自己下来了,曲队说谢谢你,有机会他要请你吃个饭。”林欢放下电话说。

“嗯。”韩冷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不发动车子,好像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之中。车子里一阵沉静,林欢瞟了一眼身旁的这个男人,突然间心底里觉得好痛。不知道是为了韩冷,还是她自己。”

“哈哈哈,吓着你了吧?”韩冷突然哈哈的笑起来。

“什么?”林欢一时没有反映过来。

“你不会以为我刚刚在天台上讲的故事是真的吧?”韩冷一脸的坏笑,“假的,都是我现编的,只不过是一种攻心策略。”

“啊!……”林欢盯着韩冷,努力地想分辨事情的真假。末了,她虽然心里还是半信半疑,但嘴上还是顺着韩冷的情绪,娇嗔道:“你坏死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心里好一顿难受,差点就泪奔了。”

“怎么样,绝对是影帝级的表演吧?”

“嗯,你要是混文艺圈,肯定大红大紫。”

“那是绝对的。走吧,一起吃个饭吧?给你压压惊,顺便还要谢谢你的那瓶水。”

“哎呀,一瓶水小事一桩,你还真当回事儿!”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何况您给的可是一瓶水。说吧,想吃什么,地方随便挑。”

“呵呵,够豪气的。”林欢笑笑盯着韩冷看了一会儿,好像是在盘算什么?

“好吧,带你去个地方,狠狠宰你一刀。”林欢末了说道,脸上带着一丝恶作剧的表情。

林欢没带韩冷去什么贵的地方,就去了海滨广场旁边的一个“海鲜舫”。里面地方不大,气氛很清雅,两人找了个窗边能够看到海的座位坐下。林欢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点菜也很熟练,一会儿功夫,几个特色小菜和一些新鲜的海鲜便摆到桌上。

可能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两人一开始都有些拘谨,饭也吃的比较沉默,可是随着林欢提议喝点红酒之后,气氛就活络开了。林欢显得很放的开,展露出与平日在队里截然不同的一面,而且在红酒的作用下,一张绯红的脸庞更加娇艳欲滴。

韩冷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眼前的女人,时而变成王曼,时而化作林欢,举手投足、音容笑貌,在他心中搅起阵阵涟漪,不管眼前是谁,他都想要呵护,想要让她快乐幸福。

当然,韩冷知道林欢已心有所属,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喜欢项队,可是项队的态度有些捉摸不定,可能是还没有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吧。

总之,一顿饭让韩冷心中无比的快乐。

脸上绽着笑容的人,并不意味快乐。很小的时候,韩冷就学会用笑容来隐藏一切情绪,所以出现在任何场合他的脸上总是含着笑,其实他心理有多痛没人知晓,而这个晚上,让他感觉到久违的快乐。

梦里,再次与王曼相见,她不再是那张阴郁着挂满泪水的脸庞,她笑了,笑的很甜、很美,韩冷想揽住她,她挥挥手远去了……从梦中惊醒,韩冷的脸上还带着笑容。

回过头再来说林欢。

林欢下午给项浩然发了一个短信,邀请他下班之后老地方见。老地方指的就是她和韩冷吃饭的那家海鲜舫,那里留下了他们太多难忘的记忆。当韩冷傍晚提出想请她吃饭时,她突然恶作剧般的想到用韩冷来刺激刺激项浩然,来报复他这么长时间对她的冷漠。可是没想到,项浩然跟本就没出现。于是她才点了红酒,借酒消愁,而韩冷却一直蒙在鼓里。

吃过饭,由于两人都喝了酒,韩冷将车寄放到饭店停车场,想打车送林欢回家,她坚持不用,韩冷无奈只得作罢。

韩冷独自打车离去之后,林欢不甘心的给项浩然打了几次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听,到最后竟然关了机。

林欢沮丧极了,她伫立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该做什么。她恍惚的觉得街上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她,都在嘲笑她,甚至自己的灵魂也仿佛出了窍,飘在空中对着她行尸走肉般的躯体在窃笑着——贱女人、第三者、即使人家老婆不在了,你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抬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幽幽的说道:“师傅,去光明街。”

光明街是滨城市最着名的酒吧一条街。整条街长大约100多米,两旁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吧、休闲会所等。每到夜幕降临,这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总能吸引众多不同身份的人群,他们尽情的、无所顾忌的释放着欲望和本能。

出租车将林欢载到位于光明街中心地段,一家叫做“芳香人间”的酒吧门前卸下。

林欢走进酒吧。

酒吧不算太大,装修的很有品味,看起来应该能够迎合一些小资和中产阶级的情趣。也许是时间尚早的缘故,里面的气氛没有想象中的喧闹,客人们大都懒散的坐在宽大的沙发里,听着悠扬的钢琴曲,品着美酒,轻声的交谈着。

林欢径直走到吧台,在高脚椅子上坐下。吧台是玻璃做的,中间雾灯袅袅,泛着蓝色的条纹光晕,投射到林欢的脸上,看起来很炫,有点像阿凡达。

林欢朝吧台里招招手,“一杯长岛冰茶。”

“好嘞。”回应林欢的是站在吧台中间的一个女人。她看起来比林欢的年纪稍大,模样端庄秀丽,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优雅的味道。她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名叫韩清芳。其实以韩清芳的身家跟本不用出来做事,更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可她就喜欢这样,她喜欢活的实实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