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挺靠谱的。”项浩然说。

“你们要好好配合,但注意要低调些,毕竟这种辅助办案方式,在咱们局还是第一次,别让人抓到把柄,你也知道,这局里上上下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刑警队!”尹正山压低声音说。

“他们哪是在盯刑警队,分明是在盯着我。”

“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而我是您的软肋。”项浩然一脸的内疚。

“什么软肋不软肋的,把工作干好,他们也不能把你怎样,何况还有我。”

“我知道您总是支持我的,要是没有您恐怕我也干不到今天。”

“知道就好,臭小子,以后少气我点就行。”尹正山说着,轻轻拍了下项浩然的肩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此时他更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者,一位“父亲”。

尹正山和老伴多年膝下无儿无女,一直以来他都把项浩然当作儿子看待,也许是某种缘分,小伙子初进队里就让他喜欢的不得了,手把手的教授经验,一路呵护提拔,如果可能,他现在坐的“位子”,将来也希望由项浩然来接任。

与尹局分手,项浩然回自己办公室,前脚刚迈进去,后脚韩冷就跟了进来,提出要到景程花园案发现场做一次模拟。那里是凶手有预谋连环犯罪的初始,应该会有某种特殊的心理痕迹,实地勘察以及现场案件重现,对罪犯的行为所揭示的心理状态会有个更形象的判断,所以项浩然未多考虑便同意了。

韩冷开车拐出支队大门,觉得街边有张面孔好熟悉,一恍惚以为是王曼,定睛再看,是着了便装的林欢,她正在打车。

韩冷将车在她身边停下,按下车窗玻璃,“林法医,这是要去哪啊?”

“回家啊!”林欢笑笑答道。

“上来,我送你。”

“你顺路吗?”

“顺不顺路,送送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林欢理了理发梢,嫣然一笑答道。

真是“嫣然一笑百花迟”,韩冷竟一时呆掉了。太生动,太熟悉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又看到这张令他魂牵梦呓的笑脸……

“累死我了,昨晚值了一夜的班,上午又来一个活,一直忙到现在。对了,你这是要干嘛去?”林欢拉开后边车门,坐进车里说道。

“去景程花园做犯罪模拟。”韩冷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你家在哪个方向?”

“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学习一下?”林欢语调中有些兴奋。

“能行吗?你刚刚不说累吗?”韩冷关切的问。

“没事,都习惯了。再说我去还可以帮帮你,做你的模特!”

“模特?”韩冷不解。

“是啊!你不是想模仿凶手吗,那得有受害人啊?本小姐就委屈一把,扮演一下受害人。”

其实林欢很少这么放松的说话,尤其是在队里。林欢深知法医这个行当,是需要给人一种权威感和信任感的。可她一个年纪轻轻、弱不经风的小女子,从外形上是很难给人这种感觉的,所以她一方面通过自己的专业技能,在工作中让别人信服;另一方面,她也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以至于,她平时在队里总是故作严肃,说话也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久而久之和同事之间就有了距离感。而对于韩冷,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对刑警队来说算是一个局外人吧,也许是因为林欢在心底里对韩冷的印象很好,总之,面对韩冷,林欢不自觉的会卸下防备,本性中小女人的可爱俏皮,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景程花园别墅。

韩冷扮作凶手,林欢扮演受害人于梅。两人来到门口,林欢装作刚从门外进屋,韩冷站在她的身后,开始进入角色:

“那天晚上,‘我’事先埋伏在你的门口,待‘你’开门进屋的瞬间我用事先准备好的皮带勒住你的脖颈……”韩冷说着,靠近林欢的身子,手里佯装拿着皮带比划着。这是他第一次与林欢站的这么近,感觉鼻息里涌进一股香气,那是一种体香混合着香皂淡淡的清香。韩冷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熟悉的味道又把他带入对王曼的思念中。

“如果没有那件事,曼曼应该也会成为一位出色的法医吧?”韩冷喃喃自语。

“什么?你说什么?”林欢以为韩冷在和自己说话。

“噢?”林欢的话将韩冷从朦胧中拉了回来,对自己刚刚的心生杂念,不免有些惭愧,他甩甩头,集中精神,认真的揣摩起凶手来。

“我用皮带在背后勒住你……”

“我本能的挣扎。结果,左手中的钥匙甩到了小鞋柜下面,右手向后抓,指甲划到了门板上。”林欢接下韩冷的话说。

“对,应该就是这种情形,王益德也是一样。”韩冷说,“中心医院的总值班室,在楼层的尽头,靠近楼梯。凶手应该一直守候在楼梯拐角,待王益德从电梯里出来,走到值班室开门进屋时,突施杀手。”

“从法医的专业上讲,勒死这种方式对被害人来说会有什么感觉?”韩冷仍然摆着姿势问道。

“勒死在法医学上也可以称为绞死。被勒者因为勒索压迫颈项部血管、神经和呼吸道,而造成呼吸和血液循环障碍,最终导致死亡。从目前的两起案子看,凶手的勒索分别勒在死者的呼吸道和颈部血管上。而勒在这两个部位对被勒者来说,其意识丧失较慢,窒息过程较长,死亡较迟缓。不知道这是凶手的本意还是碰巧,如果凶手本意就是想要让被勒者慢慢的感受死亡,那也太残忍了。”林欢不敢想还有这样冷酷、专业的凶手。

韩冷点点头,林欢的解释大致印证了他的一些判断,这是凶手有意识选择的一种行凶方式。“我用皮带勒着你,感觉着你生命体征的流失。你的心跳从慢到块到渐渐停止,我都能真切的感受到。我想让你人知道,如果我不停的用力,你很块就会死去;如果我稍微松懈一点,你就能苟延残喘。可以说此刻时刻,你的生与死,以及存活在这世上的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我的一双手。所以说,勒死所带来的是一种……”

“掌控他人的快感,对吗!”林欢抢着说。

“对。”韩冷应着林欢的话,走向客厅的中央,指着标记尸体位置的白色标记线,“接下来凶手将于梅弄到这里开始除去她的衣物。”

“你认为凶手的目的是什么?”林欢问。

“一般情况下,让被害人赤身裸体的呈现,主要有两种动机——性和羞辱,但本案我觉得两者都不是。于梅并没有被性侵犯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凶手没有性交能力,不过这种情况对具有变态心理的凶手来说,通常都会以手淫或者虐尸来替代性交,现场的证据没有显示出这两种情况。再者说,两起案件中被害人一男一女都被脱光了衣服,显然说明了脱衣的动机和性无关。至于为什么不是羞辱死者,那就要先来说说整理衣物的环节。这个环节可能有两种顺序:第一种是凶手在脱掉于梅的衣物之后,紧接着便开始整理;另一种是在最后清理现场时。我比较倾向于第一种,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

“也许你说的对,验尸报告我提到过,于梅和王益德被捆绑是发生在他们停止呼吸数分钟之后,而脱衣和将她的身体摆成跪着的姿势根本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所以整理衣物发生在这两个环节中间是非常有可能的。”林欢对韩冷的直觉非常认可。

“在以往的案例中,曾经出现过凶手杀人之后,用衣物蒙上了死者的眼睛和头,或者用衣服盖住死者的身体。前者意味着凶手和死者是认识的、或者他想把死者幻想成某人;后者代表凶手作案后内疚与懊悔的情绪。起初当于梅案发生时,我也把这种行为解读成凶手杀人之后内心的悔意。但随着王益德案的发生,并且凶手作了同样的举动,这就推翻我开始的想法。内疚和后悔是一种随性而发,它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觉得整理衣物也是事先设计好的,是仪式的一个部分。我觉的它好像是一种……”韩冷迟疑着,把目光投向远处。

“是一种什么?”林欢跟着问道。

韩冷收回目光,“好像是一种尊重,对生命的尊重。”

“那么回过头我们再来说‘脱衣’,”韩冷继续说道,“如果说凶手杀人后,将其赤身裸体的呈现是企图羞辱,说明凶手对其恨之入骨,那么不管整理衣物意味着内疚、懊悔、还是尊重,总之这两种行为是矛盾的。所以‘脱衣’也不是羞辱,很可能与‘整理衣物’一样,是仪式的环节,有一定的意味。”

“那捆绑、摆弄尸体和割掉舌头又意味着什么?”林欢问道。

“先说捆绑吧,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在于梅死后还要捆住她?”韩冷反问道。

“会不会是因为他并不确定于梅已经完全死亡,怕出意外,所以才把她绑起来。”

“有这种可能,不过你看看照片,”韩冷指着捆绑于梅以及王益德的照片,“凶手捆绑两个被害人的手法非常简单,就是把绳子在身上绕几圈,然后在背后系了个八字扣,我们俗称为活扣。这种扣非常好解,即使在背后也不难解开。所以我觉得捆绑好像并不是为了束缚死者,可能凶手赋予了它一定的意义。”

“你这么说我倒是也有印象,验尸时我也发现绳子捆的并不紧,好像只是象征性的捆了几下,只是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我现在还回答不了你。”

“那就往下说吧。”

“嗯。”韩冷点点头,接着往下说:“下面就剩下跪着和割舍两个环节。这两个环节看起来比较好理解,但也最能反应凶手的心理状态,所以我把它们放在最后。很明显跪着意味审判,而割舍意味着惩罚。这是从表面上的解读,但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心理变态的凶手,那么这两个环节的行为映射出他怎样的心理?”

韩冷没等林欢说话继续说道:“一个人如果违反了社会公德、违犯了法律,自然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抨击,以及国家机器的制裁;而凶手选择采取私下解决的方式,说明的在他的意识里,认为自己具有某种身份,具有审判、惩罚别人的‘权利’。”

“权利……权利……”林欢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在韩冷的启发下,她好像嗅到一些端倪,“凶手作案是在享受权利带给他的快感?”

“对,”韩冷重重的点点头,“凶手是一个追求权利型的杀手!”

项浩然开会的时候,接到林欢的短信,约他晚上到“老地方”见一面,有事情要和他谈。

虽然短信上没说,项浩然心里其实很清楚她要谈什么,可眼下他根本没那份情绪,尤其是柳纯的案子还悬而未决,项浩然始终认为,柳纯遭到袭击很可能是受自己的牵连。

在柳纯遇袭之前,项浩然指挥刑警队接连打掉了几个具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在得到领导和社会肯定的同时,也成了一些团伙余党的眼中钉。社会上有传言说,有黑老大在狱中放话,要出价一百万买项浩然项上人头。

这种传言对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项浩然来说根本就没当回事,可自从柳纯遇害之后,他开始考虑传言的真实性,也许柳纯真的是代自己受到报复。虽然在随后的调查中,并没查到这方面的线索,可柳纯因自己而死的感觉一直在他心底纠结着。

另一方面,柳纯去世之后,项浩然才发觉到他是多么的爱她,她对自己有多么的重要。柳纯家庭条件优越,父亲在市委办公厅工作,母亲是银行系统的领导。可她硬是看上他这个小刑警,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的和他结了婚。柳纯身上虽然有些娇小姐的脾气,但结婚之后家务都是自己做,从来不用项浩然插手。她自己的工作也很繁忙,但仍把家里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让项浩然能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儿。有了孩子之后,也没让他操过心,项浩然甚至一度连自己的儿子上哪个幼儿园都不知道。可以说项浩然工作上有现在的成绩,柳纯这个贤内助有很大的功劳,他的每一次“进步”的背后,都有柳纯默默地付出。

每每想到这些,再想想自己对柳纯的背叛,项浩然都会浑身发烫,心如刀绞,内疚到难以名状,甚至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可是悔恨来的太迟,柳纯已经死了,生命的逝去意味着一切都成为永恒——爱成为永恒,伤痛也会成为永恒,无法弥补。柳纯的死,犹如在项浩然心底里系了一个结,一个永远也无法打开的结。如果时光倒转,他情愿放弃一切,让柳纯活的快乐,活的幸福,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项浩然恨那次出差,恨那次生病,不知道自己是烧迷糊了,还是林欢无微不至的照顾、体贴,融化了他,总之他作了不该做的事,一发不可收拾。眼下他最想做的就是和林欢分手,可再历练再硬的男人,在处理感情问题上总会有些手足无措。项浩然知道自己和林欢完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怕一下子林欢接受不了,怕伤害她,就试着慢慢疏远她,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冷却下来再作打算。可他想不到越是这样,林欢其实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出了景程花园,天色已接近傍晚,韩冷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一旁的林欢还沉浸在案子当中,她侧着身子向正在开车的韩冷问道:“凶手拿走被害人的器官是为了留作纪念?”

“对!那些是他的战利品,他会在冷却期内通过战利品来重新作案时的快感。”

“凶手是个追求权利型的杀手,那么现实中你觉得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林欢又问。

“失败者!”韩冷答道,“对权利的渴求是出于愤怒,而愤怒是来自挫败,来自于对自我人生的无力掌控。在凶手的个人经历中,坎坷、失败总是伴随着他,不管他怎么坚持,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境遇。于是,这种多重失败、反复失败,给他心理造成严重的挫折感,其结局就是个体的失调和变态。但是凶手所谓的失败,并不是我们惯常意义上的失败,是凶手心理的一种自我评价,而从目前的证据看,我觉得凶手生活的层次,应该高于普通老百姓,至少和两个被害人处于相同的阶层。”

“额,是这样。那杀人就杀人吧何必搞的这么复杂?”林欢虚心求教。

韩冷笑笑,“你忘了,他是个变态。对于自我行为他需要一个认知过程,而‘仪式’便是用来将他的连续杀人行为合理化、崇高化。而且所谓的‘仪式’肯定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他可能是某种信仰,或者某种经历,或者某个令他记忆深刻的画面。所以我们要尽可能把仪式所有环节都搞明白了,才能知道仪式的逻辑性如何?合不合理?凶手的行为和他想表达的寓意有多贴切?从而来解读凶手的智商、受教育程度、职业、以及现在所处的环境。”韩冷顿了顿,转话题说;“不说案子了,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吧,感谢你陪我,给我很多启发。”

“呵呵,别这么说,其实我知道很多东西你心中早已有数,来现场只不过是感受一下气氛而已。要说谢也应该我谢你,一个下午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你是个非常好的老师,我想在学校你也一定很受欢迎!”

“何以见得?”

“你很有耐心,善于循循善诱启发学生,能够很自然的把学生吸引到课程中来,学生上课不会觉得枯燥,反而很有成就感。呵呵,还有,”林欢故意卖个关子,“你长的还算帅,肯定有很多女学生偷偷的暗恋你。”

“呵呵,你说的是我吗?”韩冷扶了扶眼镜,也许从来没有被女生这么直接的夸过,脸色有些绯红。

“要是有机会去警校听听你的课就好了,一定获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