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队里申请查询内部数据库的权限,没想到很快就批下来。在数据库和公安内部网里查了一圈,结果与先前队里资料显示的一样——春海市乃至周边城市近几年时间里,都没发生过与景程花园杀人案相同手法的案例,不过这个结果并没有动摇韩冷的想法。
未发现相同案例并不意味凶手以前没作过案。连环杀手也需要成长,会有一个从单纯“享受结果”逐渐发展到“享受过程”的过程。大多数连环杀手的第一次杀人,都是因为积压的愤怒情绪,在某个突发事件的作用下于瞬间爆发,从而失去理智,冲动杀人。没有预谋,过程很短,当然也就不会有相同细致的现场布置。
韩冷这两天又将案子资料反复的看过几遍,可以说每个细节每个画面都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的判断,只是稍微有个遗憾,没有机会去案发现场看一看,否则可以更加确认。
——凶手绝不是第一次作案,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韩冷怀着忐忑的心理来到支队长办公室,项浩然正伏案写一份材料。当韩冷说出想汇报一下对景程花园杀人案想法的时候,他没有多问,也未抬头停笔,只简答的说出两个字“说吧。”
韩冷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将自己这两天的分析,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他自认为已经很生动,很有说服力。他默默的望着项浩然,以为他会提些问题,让自己来解释,不想项浩然只是微微抬了下头看他一眼,淡淡的说:“说完了,那就出去吧。”
就像一块石头扔到大海里,自己用尽全力,却没有任何波澜,韩冷顿感失落,走出房门的心情非常沮丧。
可项浩然此时却放下笔,抬头凝视着韩冷的背影,陷入到短暂的沉思。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凶手第一次作案不会那么从容,那么冷静,不留一丝痕迹的;而他也同样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件案子并没有结束,凶手还会继续下去。
如果可以选择,项浩然倒是很希望他的直觉和韩冷的分析都是错的,否则就意味着:法医室又会多出一具尸体!不,也许会是很多具!
第二章 妙手残刀
韩冷早上起的要比平时稍晚一些,路上又赶上大堵车,紧赶慢赶到了队里还是晚了十多分钟。虽说晚点没什么,可当老师的没时间观念,就显得没什么素质,走在走廊里,韩冷多少有些尴尬。
还没走几步,迎面看到方宇、徐天成和一些重案组警员呼呼啦啦的往外走,两人面色凝重,只用眼神和韩冷打了个招呼,接着项浩然也行色匆匆从身边走过,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子,冲韩冷勾了勾手指,说:“你也跟着来吧。”
韩冷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怠慢,紧走几步追了出去。
一会儿功夫,警笛声接连响起,几量警车呼啸着驶出刑警队大院。
坐在项浩然车里,韩冷很不自在。项浩然阴沉着脸,他也不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知道项浩然这种人的脾气,该让你知道的不用问他也会说,反之就会碰一鼻子灰。
上班的高峰时间还没过,路上还是有些拥堵,即使是拉着警笛的警车,也是走走停停。车行至柳河街附近,前面两辆车发生碰撞把路完全堵死,警车也过不去了。
项浩然用报话机通知交警部门,让他们马上增派人手,趁着空隙时间对韩冷说:“你的判断是对的,凶手又继续作案了。分局刚刚挂电话,中心医院发现一起命案,现场布置的和景程花园很像。”
“哦。”韩冷轻声应了一句,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这是一个让人矛盾的消息,自己的分析在实战中得到印证应该欣慰,可同时意味着又有一条鲜活的生命被剥夺了。
很快交警为警车开辟出一条专道,车子又重新动起来。十五分钟之后,几辆警车停在中心医院的门口。
中心医院韩冷好些年没来过了,印象中还是个脏不拉及的小白楼,可眼前却变成一个由两栋高楼组成的庞大建筑,墙壁上贴着耀眼的瓷砖,时尚气派,乍看上去不像是医院,倒像是一个星级酒店。
走进医院大厅,里面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所有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警察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的骚动,也许人们都在关心自己的病情和将要付出的昂贵的医疗费用吧?
中心医院由东西两楼组成,东楼是行政区域以及各诊疗科室,西楼是住院部。案发现场在东楼五层行政区域的总值班室。
“死者叫王益德,是医院的副院长。昨天晚上他总值班,早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参加例会。院里以为他睡过头了,便派人来叫,结果发现他已经死了,就立刻报了案……他爱人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项队,这里就交给你们,我们先撤了。”分局的同志简单介绍完情况,便把现场移交给项浩然。
进入案发现场,大家都自觉的各司其职,韩冷却站在门边像被钉子钉住似的一动不动。他脸色变得煞白,额头上起了一层汗珠,嘴唇用力抿着,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要说研究犯罪心理的,什么惨不忍睹的案例没看过——开膛、剥皮、碎尸案等等,要多变态有多变态。但那都是纸上谈兵,都是通过一些照片、资料、影像什么的。此刻置身在一个真实的案发现场,被害人只有咫尺之遥,甚至空气中还飘散着血腥的味道,那种本能的恐惧感,迅速弥漫了韩冷的全身。
眼前的死者是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他跪在靠近房门边衣橱的前面,身上一丝不挂,被一条绳子捆绑着。虽然低垂着头,但还是能清晰的看到,他的一双眼睛变成了两个红彤彤的血洞,血洞里流出的血在脸上留下两条紫色的印迹。
死者的两个眼球被挖掉了!
韩冷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一股酸酸的液体涌到了喉头,他不敢动,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动便会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喷溅出来。他只能用尽全力强忍着,可是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他的忍耐到了极限,好在眼前突然出现一瓶矿泉水。
水是林欢递上来的,她偶然间抬头,看见韩冷窘困的模样,赶忙从装备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韩冷顾不得矜持,接过水几乎一口气喝到见底,才算压住了呕吐的欲望。
终于挨过现场勘查,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也许习惯了新人在案发现场的表现,项浩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和往常一样冷冷的脸色铁青,不过,这倒让韩冷心里少些尴尬。
项浩然吩咐徐天成留下摸摸医院和家属的情况,自己赶着回局里向领导汇报,让局里增派人手。
“把他也带上吧。”项浩然走出几步,回头指着韩冷对徐天成说道。
项浩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意味着韩冷可以正式参与案子的调查工作,韩冷心中一阵激动,老徐和方宇当然也为他感到高兴。
老徐说韩冷面善,让他负责询问家属;方宇负责接触医院保卫科;老徐自己去找医院领导谈话,然后再汇合,一起对昨夜值班的医护人员、以及与被害人有过接触的病人进行询问。
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保卫科自然难逃其责。方宇去的时候,保卫科领导脸色很是难看,昨夜值班的几个保安也没有下班,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看来是刚刚被领导训斥了一顿。
几个保安对询问倒是很配合,不过保安就是保安,虽然与公安只差了一个字,但能力和警觉意识就差的太远了。医院每天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想要让他们在茫茫人海里识别出嫌疑人实在太难。几个保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昨夜有什么特别,没办法,方宇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监控上。可中心医院总值班室设在行政区域,并没有监控,方宇又粗略的看了一下有监控设备区域的录像,也没发现凶手的身影,只能让保卫科拷贝一份拿回队里再仔细查看。
在徐天成的要求下,中心医院将昨晚值班的医护人员召集回院里配合调查。据值班的医护人员说:王益德大概在昨天晚上九点左右到各科室巡视了一圈,与几个当班的医生随意聊了会天,又象征性地巡了巡房,便说要回值班室休息,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昨天晚上他们也没有留意到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医院里出没,对住院病号的询问,也是一样的结果,没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与被害人家属打交到,可不是个好差事。一方面你得顾及人家的感受。起码要故作悲痛,问话还要委婉不能生硬,同时你还要观察家属对问题的反应,谁敢说家属不是凶手?韩冷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觉得有些头大,好在王益德的妻子肖云凤也在中心医院工作,她在第一时间得知丈夫被害的消息,现在的情绪已经有所平复,还有她本身是医生的关系,也见惯了生生死死的场面,所以对于询问,表现的要比韩冷想象的冷静多了。
“您丈夫王院长近段时间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韩冷问道。
“没有,”肖云凤摇摇头,“和往常一样都很正常。”
“他最近和人结过怨吗?”
“也没有啊!”肖云凤用纸巾擦了擦眼角说,“我们家老王这辈子清清白白、兢兢业业,熟悉他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不管在家还是在单位总是和和气气,别说结怨了,都没怎么和人红过脸。只有那个小赵医生……也就那么一回……”肖云凤连忙辩解道。
韩冷打断她:“赵医生是怎么回事?”
“这孩子刚参加工作不久,业务能力不行,还不谦虚,好高骛远,整天嫌东嫌西的。我们家老王实在看不过去说了他两句,这小子不服气顶嘴,两个人就吵吵了一会儿,也没啥。”
“那这个赵医生在什么科?”
“额,辞职了,应该有挺长时间了吧。”
“赵医生现在在哪工作您知道吗?”
“不知道,这种人到哪也干不好。”肖云凤一脸不屑的说。
“您和您丈夫认识一个叫于梅的人吗?”
“我不认识,也没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肖云凤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不过我爱人是做领导的,在外面应酬挺多,他认不认识你说的这人我就不清楚了。对了,于梅是谁啊?男的女的?是女的吗?她年轻吗?漂亮吗?和我们家老王是啥关系?……
新进入职的小医生竟敢顶撞副院长,不久之后又辞职了,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韩冷觉得有必要找赵医生谈一谈。
赵医生名叫赵新民。韩冷在医院问了一些他的旧同事,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消息,而且很多人说到他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看来这个人确实有些问题。
没办法韩冷只好到医院人事科试着打听打听,结果在那里找到一个赵新民曾经留下的固定电话的号码。试着拨过去,是赵的母亲接的,他母亲告诉韩冷,赵新民现在在一家私立医院工作,并且告诉了医院的详细地址和他的手机号码。之后韩冷和徐天成碰了碰,徐天成让他和方宇去一趟,自己留在医院里再找找线索。
赵新民工作的医院很好找,他也按照电话里约定的时间等在办公室。小伙子长的很帅,三七分头梳的一丝不苟,白衬衫、蓝领带、外罩白色医袍,看起来很精神。
方宇亮了一下警官证说道:“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些有关王益德的事情。”
“王益德?”赵新民一脸意外,“了解他什么?”
“是这样的,”韩冷解释说,“王益德昨天晚上被杀了,我们在医院了解到你曾经和他有过争执,我们想知道原因。”
“什么?他被杀了!你们不会怀疑是我杀的吧?”
“案子没破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我们只是照例询问,你不用有压力只要说出实情就可以了。”
“哦,没什么,都是小事。”赵新民顿了一下,神情变的有些犹豫。
“小事情也请你说清楚。”
“真没什么,都是些办公室的小摩擦,也怪我那时太年轻不懂事。”赵新民含含糊糊说着,似有难言之隐。
韩冷看出这小子有蒙混过关的意思,想了想,激将道:“这么说,冲突的责任主要在你喽?怪不得你的那些旧同事对你评价不高,提到你都是一脸厌恶的样子。”
“胡说八道!他们蛇鼠一窝、同流合污,当然要帮着王益德说话了!”赵新民果然被激着了,一脸怒气的说,接着又立刻觉着自己有些说多了,便瞥了瞥嘴闭上嘴巴。
不用韩冷,方宇此时也看出赵新民有所隐瞒,便严肃道:“赵医生,麻烦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如果不愿在这里说,也可以跟我们到局里说。?”
赵新民考虑一下说:“好吧。但是我必须声明,我说的话仅限于在这个屋子里,如果你们认为有用就去查查看,我不提供任何证据,出了这个屋子我也不会承认我说过的话。”
方宇和韩冷对视之后点点头。
赵新民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一直以来我对医生这个职业都充满敬意,大学毕业后我满怀着救死扶伤的信念参加工作的。”赵新民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的笑笑,“现在想想太天真了。刚去中心医院的时候,我只是个实习医生没有处方权,有一个老医生带着。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老医生问诊时总是夸大其词、还经常乱开药,一点小毛病,也能开个几百块钱的药,稍微严重些就让人家住院检查。开始以为是他业务水平不行,可慢慢发现医院里好多医生都是这样问诊的。我很纳闷,心想医院明明有规定限制医生每个月的用药额度,超出额度会按比例在奖金中扣除,他们干嘛还要这样做呢?后来我从一些护士口中得知,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多拿药品回扣钱。医院的奖金一个月才多少?他们每个月拿到的药扣可是几千甚至上万的。”
“他妈的,原来是这样!我说那天感个冒,医生咋给我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连保肝药都有!”方宇想起自己上个月感冒去拿药被宰了一刀,心里愤愤不平。
“呵呵,这都是比较典型的,新闻也报道过,你没看吗?这在我们行内叫组合用药。”方宇生气的样子很滑稽,赵新民不禁笑了两声,笑过之后怕方宇见怪,就解释了其中的原因,“感冒本来只需要开些抗病毒的药,但医生们通常都会同时给病人开抗生素和提高免疫功能的药。又因为抗生素对肝脏功能有损害,所以必定又会开些保肝药。”
赵新民说道这里,韩冷并没听出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但是他爆出的医院黑幕的确让人很震惊,便忍不住插话问道:“医生拿回扣的事情你有证据吗?”
“我说了我不提供证据,再说‘当时’我也提供不出证据,我是实习医师没有处方权,医药代表也不会找我的。不过护士的话还是可信的,医生用药超标,中心医院扣的是整个科室的奖金,医生可以不在乎这些钱,可护士们在乎,因为他们拿的是平均奖。当然,对医生的做法,护士们大都敢怒不敢言只能在私下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