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跟王益德有关系吗?”韩冷又问道。
“当然有关系!药品进入医院,必须经过医院“药事委员会”讨论,并且由主管院长签字认可。王益德正是中心医院主管医疗的副院长,可以说他是药品进入医院的关键人物,也是药商主力攻关的人物。说到底,药品卖的多,医生拿的回扣只是一小部分,大头都是像他这样的领导们拿了。所以,对于手下医生的行为王益德看在眼里,不但不予以纠正反而提倡纵容。我就亲耳听过王益德在和几个医生们闲聊时半开玩笑地说过:‘有病多开药,没病开补药’这样的话。”赵新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还发现医院有很多药品都是些小厂家出的,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这些药品的回扣高。”
“他这样做就没出过事?”韩冷问。
赵新民摇摇头一脸无奈的说:“出了事儿又能怎样?我记得大概是前年九月份,院里要买两台人工心肺机。王益德带着院领导,去了几个国家考察,结果回来买了两台国产机,而且价格一点不便宜。关键是其中一台机器买回来之后就经常出毛病,一开始只是些小问题,厂家来维修过也就凑和着用,后来在一次心脏外科手术中,心肺机突然发生故障不能正常工作,导致无法循环的血液聚集到患者的大脑,严重损害了大脑组织,患者在2天后死亡。由于患者家属中有从事医疗工作经验的人,对于医院给出的推脱说辞提出质疑,并且请了律师要和医院打官司。当时事情闹的很大,媒体都作了报导,我以为这次王益德肯定会被牵连出来,可没几天事情就解决了。原来是医院与患者家属私下做了和解,陪了一大笔钱,媒体可能也得到好处,也没有跟踪报导下去。事情解决了,王益德只是象征性的停职反省了几天,不长时间就官复原职。”
“你们俩发生争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和你刚刚说的那些有关系吗?”方宇以为赵新民又在转移话题,沉不住气问道。
“有关系啊!你别急听我往下说。”赵新民仍然不疾不徐地说,“在医院了解一段时间之后,我就这些不正常现象写了几份揭发材料,我知道王益德如此有恃无恐肯定是把院里领导们都打点好了,就将材料直接寄到了卫生局,是实名。连续寄了几封揭发信之后,我就一直在等消息,以为卫生局起码会派人到医院调查调查,可没想到过了一阵子,卫生局给出的意见竟然是让院里自查。
“自查能查出个屁啊!”赵新民忍不住曝了句粗口,“过了一段时间,揭发信不知怎么传到了王益德手上,紧接着全院都知道我写揭发信的事情。”
“哎,这之后我的日子可就难过了!”赵新民苦笑了一声,“我能够感觉到周围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与讥笑,他们开始排挤我、打压我,还时不时陷害一下我。王益德就更不用说了,他处处刁难我,抓住一些小毛病,大会小会的批评,我简直成了院里面的反面教材。到了实习期满,院里说我工作表现不积极,不能给我转正,只能牵临时合同。我知道这都是王益德在暗地里使坏,再说这样的环境下自己干的也没意思,所以在王益德又一次找麻烦的时候,我豁出去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一顿,之后就辞了职。”
赵新民说完之后,韩冷点点头,表示非常同情他的遭遇,但是有一个问题他还是必须要问:“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昨天晚上?……”赵新民似在努力回忆,敲了敲脑袋说,“这段时间工作挺累的,下班之后我就回家了。吃完晚饭,看会儿电视,不到9点钟就上床睡觉了。”
“有人能证明吗?比如你的父母或者爱人……”
“我没有女朋友,也没和父母一起住,所以不知道该怎样证实。再说,谁能想到自己在家睡觉还需要证人?呵呵!”
“那上周四晚上你在哪儿?”韩冷想听听赵新民如何回答于梅被杀当晚他的行踪。
“上周四怎么了?”赵新民有些不解。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要说出你那天晚上的行踪。”
“上周四和昨天晚上一样,下班之后回家,吃饭、看电视、睡觉。我已经说了,这段时间工作挺多的很累,所以我的作息也变得非常规律,大概有半个多月了每天都这样。”赵新民爽快的答道。
韩冷和方宇对视了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吧今天就到这吧,以后有问题我们还会来麻烦你?”
“随时都可以,我一定配合好你们的调查。”
赵新民送两人出门,走到门口时方宇回过头一脸诚恳地说:“赵医生,现在像你这样的好医生不多了,你一定要多保重!”
“不……不……没什么……没什么……”赵新海手摸着额头,躲避着方宇的眼神,脸上的笑容很是尴尬。
韩冷看着两人握手的样子,张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可愣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调头走了。
——方宇还真是“很傻很天真”,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眼前的赵新民,还是那个满怀信念的人吗?为什么不坚持!为什么要改变自己做人的原则!为什么要变成和王益德‘他们’一样的人!
回到队里,将赵新民的情况汇报了,项浩然问韩冷对赵新民的感觉?
韩冷回答说:“赵新民一开始听到王益德被杀的消息,显得很惊讶,不过只是一瞬即过,然后立刻问我们是不是在怀疑他?这种反应是正常人的反应,心理有鬼的人会放大自己的惊讶程度,他们可能会掩饰的说一些客套话,而且不会马上主动向我们提问。赵新民的反应可以说明,他根本不在乎王益德的死活,而是在乎我们是不是怀疑他?从这一点来说,他应该不是凶手。可是后面回答不在场证据时,不知道为什么他撒谎了,可能是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所以临时编了个说辞。”
“那到底查不查他?”老徐问。
“查!”项浩然答道,“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作案动机的。现在找个好工作太难了,你学历再高,没有关系也不行。尤其像医院这种单位,就算你有关系,也得花个几万甚至十几万打点才能进去。你想,赵新民花了那么多钱找的工作,结果没到实习期满便被逼得干不下去了,他能甘心吗?而且他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也不靠谱;还有,在于梅被杀案子中,林欢不是说凶手割舍的手法很专业吗,这同样符合赵新民的职业特征。”
“那赵新民说的那些关于医院和王益德的黑幕,咱们查不查?”
“查!”韩冷眯着眼睛、握紧拳头说,“我的意见是查。就目前掌握的证据看,于梅可以肯定是个‘流氓’律师,如果有关王益德的黑幕属实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发现凶手寻找目标的模式。”
“还有一种可能,他跟我们说了那么多所谓的黑幕不过为了转移目标,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老徐补充道。
项浩然斟酌了一会儿,道:“那就查吧,但注意要低调,毕竟我们是查案子,不是查什么腐败。
法医室里,林欢刚作完王益德的尸检,坐在办公桌前正在吃早已凉透了糊弄的不成样子的方便面,韩冷就在这时敲门走进来。
“你好,有事儿?”林欢一边将面条放到嘴里,一边打着招呼。
“没什么事,顺便路过……那个……谢谢你的水。”
顺便路过?拜托,地下一层除了法医室就是库房,你从这路过要去哪儿?怎么突然不会说谎了?韩冷觉得自己脸有些烫……
“哎呀,别客气,小事一桩。”林欢倒也没有多想。
“真不好意思,在现场有些失态,没顾得上谢你”
“呵呵,没什么啊!第一次出现场都那样,方宇那小子头一次差点把心肝脾胃都吐了出来,你已经算不错的了。”
“尸检情况怎么样?”韩冷知道林欢是为了让自己少点尴尬才故意提起方宇,于是便转了话题。
“刚做完。要不这样吧,”林欢站起身来,从桌子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招呼韩冷到尸检台边,“我先给你说说结果,顺便帮你练练胆。”
尸检台上,直挺挺的躺着一具被白布蒙着的躯体,揭开之后露出的人正是王益德。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被挖掉眼球形成的两个血洞显得格外慎人;胸前有几道被粗线缝合的印迹,看得出刚刚被开膛破肚过。
“感觉怎么样?”林欢扬着眉毛问。
韩冷挤了一丝笑容,“还顶得住。”
“你别老想着他是一个人的尸体,当作证据来看就没那么恐怖了。”
“呵呵,听说王益德也算是个不错的医生,要是地下有知,看见你用这么粗糙、原始的方法缝合他,非跳起来跟你拼命不可。”韩冷强作镇定的打着趣,想掩饰自己的不安。
林欢指着王益德脖子上一道暗红褐色的痕迹,说:看到没,和于梅脖子上的勒痕一样,应该来自同一根皮带;死亡时间是昨天(8月27日)晚上21点到22点之间;死者胃里未发现异物,手腕上有新添的创伤,说明死者在遇袭时,意识清醒、曾经反抗过,不过可惜在指甲里未发现属于第二人的皮屑,而且指甲里很干净,可能是被凶手清理过。”
“凶手反侦察能力很强。”韩冷插话说。
“嗯。”林欢点点头继续说,“死者是在呼吸完全停止至少五、六分钟之后,才被捆绑和挖出眼球的。”林欢说着指指王益德的眼部,“凶手挖眼时没有留下任何的外部伤痕,而且眼睛边缘也很整齐,手法相当熟练,也许和他从事的职业有关。”
“两起案子中,凶手割除被害人器官,都表现出一定的专业水准。我觉得他很可能从事着与医学领域有关的、或者是屠户、厨师等能够熟练使用道具的职业。当然,我也只是提个参考。”林欢补充道。
韩冷点点头,“有这种可能,不过对有些变态杀手来说,他们就是有这方面的天赋。曾经出现过的一些剥皮、碎尸案例,虽然证据上显示凶手的手法很专业,但事实他们从未经过专业培训,也从事着与使用刀具毫无关系的工作。
“对。我也有所耳闻。”林欢边说着,边把白布罩回尸体上。
该谢的谢了,该看的也看了,韩冷知道林欢忙,自己不便久留,便欲告辞。走到门边时,他回过身子用一副关切的口吻说道:“对了,以后少吃点凉东西,对胃不好。”
“嗯,没事儿都习惯了,一忙起来就顾不上了。”林欢笑着指指桌子上的方便面,“当冷面吃也挺好的。”
“呵呵,走了啊!”韩冷笑着挥挥手走掉了。
目送韩冷的背影,林欢心底里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感觉,是感动?还是什么别的……,也许是好长时间没听过一句贴己的话,总之她对韩冷的印象非常好。由韩冷,她又不可抑制的想起另一个男人——项浩然。
“浩然,我好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可是为什么现在你总是拒绝我?告诉我为什么?如果是因为内疚,那就和我说清楚,我可以等!”想起项浩然,林欢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心里乱嘈嘈的。
稍后出炉的现场勘查结果,让队里很失望。
现场收集到的毛发和指纹,经鉴定都是陈旧的,是中心医院其他值班人员留下的。也就是说,案发现场仍然没有采集到可证明凶手身份的任何证据。凶手挖眼的凶器和死者的眼球现场都没找到。不过与上一起案件不同的是,发现死者尸体的时候,他手中握着一把手术刀。经鉴定刀是全新的,也不符合死者眼睛边缘的挖痕,上面除了死者的握痕,没有发现其它指纹。经过与医院核实,刀不属于医院也不是死者王益德的。
手术刀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死人的手上?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隔天一大早,徐天成带着王益德的反馈资料,走进项浩然办公室。项浩然那时正在接一个电话,他努努嘴示意徐天成先坐,徐天成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到对面。好一会儿,项浩然才放下电话,脸上带着少有的温和,徐天成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谁,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项浩然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是强强的电话吧?”徐天成问道。
“是啊。本来说好暑假要带他去游乐王国玩几天,可一忙全顾不上了。这不,小家伙生气了,打电话冲我好一顿哭,顺便‘敲诈’了一台MP4。”
“呵呵!孩子是想你了,你很长时间没去看强强了吧?”
“唉……”项浩然叹了口气,神情复杂,“等手头这个案子办完的吧……算了不说了,王益德查的怎么样了?情况摸清楚了吗?”
“大致差不多了。”说到案子徐天成也严肃起来。
“王益德47岁,在中心医院工作将近20年,我们走访了医院领导和大部分医生,对他的评价普遍都很高。说他为人一贯谦虚和气,和上下级相处的都很融洽;工作上也一直是医院的业务骨干。历任神经内科主治医师、科室主任、院长助理、副院长;他平日在单位给人的印象很节俭,衣着朴素,没有混乱的男女关系,没有私家车,上下班一直坚持坐班车。
“中心医院方面也承认,医院确实出过一次由于人工心肺机发生故障导致的重大事故,事后医院赔了一百万才将此事了结。他们领导在向我解释造成这次事故的原因,一再的摘清王益德的问题,把责任都推到厂家那边,强调是受了无良厂家的蒙骗。”徐天成说道这顿了顿,一脸讪笑。
“哼,”项浩然冷哼一声接过话,“表现的这么完美就意味着掩饰,人怎么可能没有缺点?”
“是啊!很明显心里都有鬼,怕我们顺着王益德这条线深挖下去牵连到他们。当然这种情形,在医院明着查肯定是查不到什么,再说咱们又不能大张旗鼓,所以我通过几个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的引见,又辗转找了一些关系,在私下里约见了几名中心医院的医生,以及一些常年混迹于各大医院的医药代表,并且事先声明对他们提供的情况不会作为证据记录在案。
“据那几位医生说:拿药品提成钱,在各大医院的医生之间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基本上每个医生每个月少则能拿到三五千,多则上万块,更何况象王益德这种手握实权的人。
“医药代表也坦陈:他们会事先与有处方权的医生沟通好,然后再买通医院药房和信息处的人,通过他们提供的每位开药医生的处方记录,给予医生相应比例的回扣。这种做法现在已经是医药行业不成文的规定,甚至很多药厂,都把它们算到成本当中,每年光经过他们手给王益德的回扣都不下十几万。
“之后,我们又暗地查了一下王益德的财产。发现在他们夫妻名下共有三套住房:他们夫妻俩住一套,其余两套一套用于出租,一套他的父母住着。王益德夫妻住的房子位于蓝华广场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里,那里的房价据说现在一平方米将近两万。王的房子上下越层,大概有200多平米,装修的非常豪华。王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双双就读于英国的一所贵族学校里。我们也查了王的父母和岳父岳母,他们都是普通工人没有任何背景,根本没有能力给予他经济上的帮助,在调查中也没发现他做过任何的金融债券投资。王益德夫妇的支出与他们的收入相差非常悬殊,仅凭他们的工资和奖金是根本负担不起这么高昂的消费的。”
徐天成一口气说完,觉得口有些干,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边接边说道:“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那个姓赵的医生说的都还属实,王益德肯定在私下里收了药商以及医疗器械供应商的大量回扣。”
“这点应该毋庸置疑,只是没想到这种事在医院竟是个群体性的行为。”韩冷感慨道。
徐天成正要接话,兜里的手机响了,他将水杯放到桌上,接听电话,听对方说了几句之后,徐天成说:“我在项队这,你直接过来吧,正好向项队汇报。”
几分钟之后,门外响起敲门声,徐天成应了一声,推门进来的是进驻正扬律师事务所调查的老侦查员马成功。徐天成开玩笑说:“怎么样?您这老马一出,肯定是马到成功了呗?”
“那是当然,我老马啥时掉过链子。”马成功也笑着回应,既而从包里拿出几个档案袋放到项浩然的桌上,“都在这里面啦!”马成功说完,坐到徐天成旁边的椅子上,顺手拿起徐天成刚刚喝了一口水的纸杯,徐天成忙过来抢,“想喝自己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