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金海花园案发现场的照片。照片上女死者没穿衣服跪在地上,绵软无力的头被法医用双手托着。她双眼紧闭,嘴巴微张,下巴上挂着几道干涸的血痕……
韩冷感觉自己身上的某跟神经被触碰起来。他从档案袋里将其余的几张照片都拿出来摆到桌上,屏气凝神的一张一张的查看。他看的很细致,几乎在每张照片上都停留一段时间,时不时的还会调整照片的顺序。
看过照片他又赶紧从档案袋里拿出案子资料,放到桌上仔细研读起来。
于梅,女,42岁,春海市人。死亡时间是08月20日的22点到23点之间,死因系颈部遭到大力勒挤导致的机械性窒息而死,勒挤工具应该是皮革物,宽约五、六公分。死者没有遭到性侵犯,也没有发现虐尸的痕迹。法医的报告里还显示:死者的舌头是在呼吸完全停止之后被割下的,并且从尸斑和绑痕上看,死者也是死后才被捆绑的。
现场勘察表明:尸体随被挪动过,但案发现场为第一现场,房子窗户有被撬压的痕迹,没有发现财务损失。凶手割舍的凶器应该是一把锋利的锐器,但由于创伤面太小一时还无法判断锐器种类。凶器和舌头现场都没找到,有可能被凶手带走或者遗弃。凶手捆绑被害人使用的绳索就是常见的尼龙绳,长度为2.5米,直径约10毫米左右。现场没有采集到指纹、脚印、毛发、纤维等与凶手有关的任何证据。
死者案发当晚,一共用手机拨打了3个电话,接了2个电话,经查证都是与工作有关的,并且当事人都要不在场的证据。最后与死者接触的人是她的一个客户,两人在新都大酒店吃了顿晚餐,分手时大约在晚上8点左右,该客户也有不在场的人证。
无法亲临案发现场,那么手上的这些资料,就好似组成一幅“画像”的各种素材,韩冷需要从这些素材中,找出能反映罪犯行为和心理特征的信息。然后通过特定方式的筛选,将有用的信息重新组合、合理演绎,以及时间顺序上的适当排列,从而还原凶手作案的整个过程,进而拼凑出一幅凶手的“画像”。
韩冷将资料反复看过几遍之后抬起头,倒了一杯茶端在鼻子下面闻着,眼神空洞的目视前方。他看起来有点呆滞,但此时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从衣物看,于梅应该是刚到家不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死者的房门上有新增的划痕,而且房门的钥匙是在离房门大约一米处的小鞋柜下面找到的,这说明死者最先遭到袭击的地方离门很近。于梅应该是刚进家门或者刚到家不久便遇害的。凶手从背后用皮带将其勒死,接着将她搬到客厅里除掉衣物,把她的身体摆成跪着的姿势,再用绳子捆绑住她,用刀割下舌头,然后将她的衣服鞋袜整理好摆放在茶几上,最后凶手将现场清理干净,带着凶器与舌头离开。
以上大概就是凶手作案的整个过程,那么从中能看出什么信息?
韩冷放下茶杯,打开笔记本电脑,建立新的文档,敲击键盘写到:
一,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凶手在作案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从容和冷静,他甚至敢于长时间的逗留在案发现场,这说明他对死者很熟悉。他了解被害人的作息习惯,知道她是一个人居住,知道什么时候作案不会有人打扰,所以凶手要么是与被害人熟识的人,要么就是对被害人有过长时间的跟踪、观察(倾向于后者)。
二,犯罪人作案时带有明显的标记行为。在勒死被害人之后,凶手接连实施了脱掉衣物、摆放尸体、捆绑、割舌、整理衣物等行为,从正常思维来说,这些行为是完全没有必要实施的。就算我们假设,凶手当时觉得单纯杀人并不足以泄愤,也不可能将附加的释放行为做的如此复杂。它分明已经超出了正常泄愤的范畴,是凶手独有的一种行为模式,就像一份签名,一份凶手杀人之后标记自己身份的签名。
通常犯罪人的标记行为,是由犯罪人的情感需求所定,它有很多种动机类型。本案中的标记行为呈现的非常精细,像是经过精心设计,可能承载着某种寓意,应该是一种“仪式化”的标记。
凶手杀人之后没有立刻逃离现场,而是冒着一定的风险、极其耐心地履行了某种仪式,这表明仪式在整个谋杀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这也契合了以往追求仪式化的杀人案例——“仪式才是谋杀的重点,而被害人往往只是因为符合阐述仪式的条件才被选中的。”凶手不在乎杀的是谁,杀人行为本身也不是他的终极目的,而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是为了满足其情感或者心理上的特殊需要。
总结起来说:这是一次预谋杀人,凶手的附加行为是一种仪式化的标记,凶手与被害人在生活中可能并没有直接的交集,凶手的犯罪行为并不是那些惯常的由金钱、报复、嫉妒等因素所驱使的,它是表达心理需求的一种表现。
韩冷放下手中的键盘,伸了个懒腰,表情有些凝重,他知道自己的推论意味着什么。
很显然凶手的在本案中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而这种满足感会像吸毒、赌博、酗酒、嫖娼等行为一样,会产生心瘾,会让人欲罢不能。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前次的满足感会逐渐的消失,凶手如果想持续获得这种满足感,他就可能会继续作案。
凶手会是一个……?
“不……!”韩冷使劲甩了甩头,试图将刚刚的想法驱赶出自己的脑袋,毕竟现在掌握的资料里,并未显示有相同手法的案例,到目前为止它还是一个“个案”。
韩冷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让自己冷静一下。他告诫自己,这种推论可不能随便乱下,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接触真实的案例,不要让主观愿望干扰了判断。可是相反,刚刚的闪念却在他的脑海里越印越深……
他想起自己的导师,着名犯罪心理学家李博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变态连环杀手的判定,不在于他杀了多少人,而在于犯罪人的犯罪行为是否符合连环杀手的特征!
在派出所的协助下,吴鹏在本市的落脚点被找到,但是他的人却“失踪”了。
吴鹏在玉山路一带开了家网吧,他平常就住在网吧楼上。据他雇佣的店员回忆:吴鹏这阵子显得特别的烦躁,经常不在店里,还爱发火。在八月十九号(也就是林梅被杀的前一天),他突然说要去外地几天,但是去什么地方、去干什么都没说,只是交待他们一定要看好网吧,从此便人影无踪,打他的手机也总是不在服务区内。
吴鹏十八号去律师事务所找过于梅,十九号从网吧出走,紧接着二十号于梅便被杀。三个时间点是如此的接近,好像有着一定的关系,但也可能只是巧合。吴鹏到底与于梅的死有没有关系?他在离开事务所两年后又突然去找于梅是为了什么?他是真的由于私人原因去外地,还是有预谋杀人之后躲藏起来或者已经潜逃了?这一切的疑问恐怕只有找到吴鹏之后才能得到解答。
吴鹏不是本市人,队里向他的原籍地抚江市以及本市各分局下发了协查通报,并且让方宇留在网吧排蹲坑守候,以防他突然回到网吧。
经了解,吴鹏在本市没有亲戚,也没有什么朋友,离开律师事务所之后与原来的同事也没再联系过。他平日里都只是待在自己的网吧里,不怎么出去。除了网络游戏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对自己的员工和客人也都很和气。不过在调查中发现吴鹏曾经坐过牢,他也是因此被律师事务所辞退的,可这件事情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所致,跟于梅一点关系也没有。
吴鹏被辞退原于他在3年前接手的一桩官司。官司的当事人刘某由于涉嫌强奸某宾馆服务员被提起公诉。刘某的父亲是本市一家地产公司的老板,财力雄厚,愿意出大价钱帮儿子打官司。吴鹏一时贪念,竟联手刘某的父亲私下与受害者的父母以及本人偷偷进行接触,利用教唆利诱等手段诱使受害人在法庭上更改证词,致使刘某被无罪释放。
经此一回刘某并未收敛,仅仅过了三个月他又以相同的手段强奸了一名啤酒促销员被警方再次逮捕。这次的案子证据确凿,他本人也供认不讳,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连先前的那个案子也一并供了出来。最终刘某本人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还牵连到律师事务所受到警告处分,吴鹏更是被取消律师资格,并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后由于在服刑期间行为表现良好提前半年获释。
吴鹏是隔天上午大约十点多钟的时候出现在网吧的。
他看上去一脸疲累,衣服皱皱巴巴的,背着一个双肩包,浑身上下给人一种油腻腻的感觉。
老徐正好赶来换班,便和方宇在服务台前拦住吴鹏并亮明身份。
吴鹏很意外,“你们……找我……?
“我们想找你核实点事情。”徐天成说。
吴鹏四下看了看,指着楼上,说:“要不,去我房间里谈吧?”
“行。”徐天成点点头,和方宇随吴鹏到了楼上。
吴鹏的房间很小,设施也很简单:一张单人沙发床,一个简易的帆布衣橱,床头摆着一个小冰柜,既可以冰饮料又可以当作床头桌来用,好在门边还有两把椅子,徐天成和方宇就坐到了上面。
吴鹏从冰箱里拿出几瓶矿泉水,二人摇手表示不要,吴鹏便自顾自的打开一瓶坐到床上喝起来。
看吴鹏喝的差不多了,徐天成问道:“这几天你去哪了?”
吴鹏添了添嘴唇回答:“北京。”
“去北京干什么?”
“我妈妈在北京做手术,我去帮着照顾一下。”
“你妈妈,她怎么了?”
“她,”吴鹏嘴唇抖动了一下,眼圈有些红,“她得了肝癌,必须做换肝手术。”
“哦,”徐天成没有继续发问,待吴鹏情绪平复了一些,才又问道:“你认识于梅吗?”
“认识,怎么了?”吴鹏点点头,一脸诧异。
“八月十八号你去律师事务所找过于梅吧?”
“是啊,我去找她借钱,她没借。”
“于是你就怀恨在心杀了她?”一直闷声不语的方宇突然插话道。
“什么?你是说于梅被人杀了?”吴鹏瞪着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惊呆了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过神来,急着问道:“她是哪天被杀的?”
吴鹏做过律师,对警察的办案方式比较了解。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已经被警方怀疑上了,能够证明自己清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拿出不在场的证据。
“八月2二十号。”方宇答道。
“二十号,我人已经到北京了。那天是我妈妈做手术的日子,手术从下午三点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这期间我一直陪着父亲在医院等结果,不信你们可以到医院查查。”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医院做得手术?”
“她叫曾雪娥,医院是武警总院。”
听完吴鹏的回答,徐天成冲方宇使了个眼色,方宇心领神会地从兜里拿出手机起身走出房间。
方宇在手机里将吴鹏的情况向项浩然作了汇报,项浩然立刻吩咐内勤打电话向武警总院的保卫处核实。
此时坐在屋子里的徐天成和吴鹏都放松了不少,说了几句闲话,徐天成突然话锋一转:“听说那天去找于梅的时候你们拌了几句嘴,是因为什么?
吴鹏一愣,神情又紧张起来,掩饰的说:“没什么,没什么。”
“不会吧,你们两之间是不是还牵扯了别的事情?能和我说说吗?你做过律师,应该清楚任何线索对我们都可能会有帮助。”吴鹏的样子让徐天成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儿,便耐心的开导他。
吴鹏低下头,摆弄着矿泉水瓶子,片刻之后,他拧开瓶盖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说道:“好吧,反正人都‘没’了,你们想听那我就说说吧。我想你们一定已经知道我坐过牢,坐牢的原因想必也很清楚。其实我只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于梅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由于那起强奸案的嫌疑人刘某的父亲本来就是事务所的大客户,并且在那件案子上又愿意格外付出一笔让人无法拒绝的律师费,所以于梅便一步步指使我去接触诱骗受害人,最终让刘某逃脱罪责。
“后来出事之后,于梅找到我提出给我20万,让我一个人把案子扛了。我一开始没同意,她便威胁我,说虽然我是受她指使,但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算我供出她,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再说即使将她牵扯进来,我一样还是要坐牢的,还不如拿个20万,将来也好给自己留个活路。我想想也是那么会事儿,就同意了。坐完牢出来,就用那20万开了这家网吧。”
“于梅竟然是这种人。”徐天成叹道,“那你怎么又去找于梅借钱?”
“我妈妈几个月前发现得了肝癌,医生建议她换肝。前段时间,在北京找到了肝源,可是手术需要50万。我父母东借西借凑了30万,我想了所有办法也就只凑了10万,还差10万。本想把网吧盘出去,可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买主。万般无奈,也正好那天去火车站订票的时候路过律师事务所,就想试着问于梅借点。可于梅误会了,以为我要敲诈她,我还没说完她便火冒三丈,指着我的鼻子数落了一顿,说我是想拿着上次的案子讹诈她,最后还威胁我说,如果我再去纠缠她,她要把我再弄进监狱去。”
于梅当天火气大,吴鹏当然不明白。那是因为她刚刚目睹了刘祥林和王卉在咖啡厅约会的场面,正憋着一肚子气的时候让吴鹏赶上了,可不就成了出气筒。
“你恨于梅吗?”
“咳,”吴鹏苦笑了笑,“说实话恨过,不过坐两年牢我也想明白了:我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怪不得别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而我却选择了违背自己的信仰,选择了违背职业道德、漠视法律……也许都是报应,让我妈妈得了那种病,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找个好买主把网吧卖了,回到妈妈身边好好孝敬她。”说着说着,吴鹏眼圈又有些红了。
徐天成回到队里径直去项浩然的办公室,项浩然正在看一份传真,见徐天成进来,招呼他坐下顺手将传真递给他。传真是武警总院发过来的,内容证实了吴鹏案发当日确实一直待在医院。
“看来这条线也断了。”项浩然有些惆怅的说。
“那倒也未必,还是有些收获。”徐天成放下传真,将于梅指使吴鹏的经过详细复述了一遍。
“这么说于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徐天成点点头,“看来我们现在的侦破方向还是对的,于梅肯定不是偶犯,时间长了总会出事,她的死可能就是因为官司的纠纷引发的报复所致。”
“对,不过我们要扩大范围,对事务所所有律师近年来代理的官司,都要进行查阅。”
“好,我马上去办。”
行为证据、心理痕迹分析,严谨的说它还只是一种推测,不是科学,与一线刑警遵循证据、层层剥茧的侦破方式相比,就显得过于抽象。所以在决定将自己的分析汇报给项浩然之前,韩冷私下做了一些实际证据的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