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的苦口婆心,换来的仍然是刘祥林的沉默,他低着头并不搭理老徐,老徐正待发作,不想韩冷突然插话进来:“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羞愧?”

刘祥林猛地抬起头,一脸疑惑的望着韩冷,老徐也侧过身子看着韩冷,有些摸不着头脑。

韩冷冷哼一声继续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吧?你的情人吗?”

刘祥林像触电似的,身子一震,但嘴上还硬撑着:“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什么情人。”

韩冷笑了笑,好像早料到刘祥林会如此回答,他饶有深意的盯了刘祥林片刻,突然一连串的说道:“她是有夫之妇、是你的同事,比你年轻至少五岁,还有……”韩冷指了指刘祥林的左手,“你手腕上戴的那块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也是她送的吧?”

刘祥林费力的咽了一下口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眼睛死死盯着韩冷,想从他脸上窥视出点什么来,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警察,怎么会知道他的情况?别说他不明白,连一旁的徐天成也不知道韩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其实刚刚徐组长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对你的隐私不感兴趣,你只要把疑问解释清楚,你就可以走人。至于隐私,如果确认和案子无关,我们可以不对外公布。”

“真的吗?你们可以帮我……保密?”刘祥林迟疑的问道。

韩冷没有直接回答,他已经看出刘祥林的防线有所松动,再来一击肯定会崩溃,于是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厉,道:“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们自己能查,无非是浪费一些时间罢了。不过到时候,就不会这么低调了,有可能会满城风雨。”

“不、不,我说,我说。”果然,韩冷话锋刚落,刘祥林便举手投降。

之后的审讯进行的异常顺利,几乎不用多问,刘祥林一股脑的全部交待出来。

刘祥林瞅着韩冷,眼神里带丝困惑也有些钦佩,道:“你说的都对。那天晚上我确实和一个同事在酒店约会。她叫王卉,是我科室的一名护士,今年刚过三十岁,我们保持情人关系很多年了。那天,她老公出差去外地,下班之后我们一起出去吃了点东西,接着又到华美酒店开房……,我们在那儿待到凌晨一点多才退得房。”

“就这么简单?”徐天成问。

“对啊!就这么简单!”刘祥林答的也干脆。

徐天成苦笑一声,说:“切,就这么简单,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完了,至于浪费我们这么多时间吗?是怕我们把你们俩的丑事说出去?你做得出,就要扛得起!大不了被王卉老公胖揍一顿呗。”

“我……真……真扛不起。”刘祥林费了好大劲说出一句话,然后抬起头满脸尴尬的解释,“你们也知道,我的婚姻很不幸,好在还有事业支撑着我,可是如果我和王卉的事情曝了光,那我的事业也完蛋了。王卉是我们院长的第二任妻子。”刘祥林说完又紧着说,“其实是我和王卉先好的,只是那时候我还没离婚……”

“得了,你们还真够乱的,不说了。”徐天成扬扬手,“说说你和于梅吧,你们为什么吵架?又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

“于梅在电话里和我吵架是因为王卉,我对你们隐瞒也是因为这里面牵涉王卉。”刘祥林又解释道,“上周二我和王卉轮休,在酒店约会的时候,被于梅撞了个正着。”

“你们不是离婚了吗,有什么可吵的?”徐天成问。

刘祥林叹了口气,苦着脸说:“你们不知道,于梅是个控制狂,尤其是对我,都到了病态的程度。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连我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都要管,每天查我的电话,翻我衣服,稍有不如意便会大发脾气。为了孩子我忍了很多年,后来受不了,提出离婚,她答应的很爽快,但是我必须净身出户,而且还要写一份保证书——让我保证在孩子上大学之前不再交女朋友。说是怕女儿将来受委屈影响学业,其实不过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在道德上、在女儿面前谴责我的机会。所以在撞破我和王卉的关系后,她在当天下午便在电话里冲我发了一顿脾气。”

“既然这样,那你们的关系被于梅知道了,你就不害怕于梅到单位揭发你?”老徐又问。

“于梅对王卉的情况不了解,再说她是个要面子的人,不会到医院闹的。我真的和杀人无关,你们可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

最后,老徐厌烦的冲守在一边的警员挥挥手,示意他把刘祥林送出去。

刘祥林的后脚刚迈出去,老徐便拉着韩冷非让他说出个究竟,韩冷觉得好像有点显摆,可转念又又一想,这不正是让队里了解他能力的机会吗?于是便解释一番:

在老徐一开始问刘祥林案发当晚行踪时,刘祥林做出一个手指搭在眉骨上,眼睛向下瞄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对提问很不耐烦的样子,其实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上看,这是一个表现内心”羞愧”的行为。刘祥林第一反应是羞愧,而没有表现出作案人的恐慌,这多少打消了韩冷对他的怀疑,之后随着他的态度逐渐强硬,并未对杀人表现出心虚,韩冷基本可以判断他与杀人无关。那么他到底在隐瞒什么?什么事情会让这个40多岁的离婚男人在一瞬间感到羞愧呢?

韩冷考虑了几种可能性之后认为,最有可能就是跟女人有关系的事情。

如果是因为女人。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很容易想到:案发当晚他在嫖娼。不过这种事情,托托关系、罚点钱就完事了,还不至于让刘祥林甘愿背着杀人嫌疑犯的名声而死扛;那就很可能是第二种情况——他在和一个女人约会,并且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刘祥林单身肯定不会在乎,那么见不得光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女人是个有夫之妇。

如果说刘祥林不经意间表现出的羞愧,是因为在他前妻于梅被害的同时他却在和一个有夫之妇鬼混的话,那么他极力掩盖事实的目的是什么?

韩冷当时尚不知道,刘祥林是因为惧怕院长的报复,但从他的表现上能够判断出,两人奸情一旦败露,将会给刘祥林带来非常大的负面影响,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机与警方纠缠。那这种影响是什么?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要么家庭、要么事业。刘祥林本身是一个离婚男人、单身父亲,所以对家庭的影响应该不大,那就是事业。

所以,韩冷当时判断,与刘祥林有奸情的女人就身处在他的周围,很有可能与他的工作有着紧密的联系。最终认为,同事的可能性比较大。

至于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大,这点很简单。从刘祥林的衣着上便可推断出来。他当时上身穿了一件粉色T恤,下身穿的是一条浅色牛仔裤,看起来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符。通常一个人的穿着与年龄反差过大的话,就会让人觉得是在刻意追求年轻化。用年轻的心态来弥补年龄上的差距,这在社会上的老夫少妻组合中是很常见的事情。

最后要说的是刘祥林带的那块名牌手表。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在压力下做出一些下意识的行为,往往是出于一种对自我进行保护的本能。韩冷注意到刘祥林在接受讯问时,尤其是后半段的时候,他会不知不觉地摸索着自己的手表。这就意味着在那个当下,那块手表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为此感到焦虑。再联系到前面的推论,显然手表和女人是有关系的。

对于嫌疑人的行为和心理分析,如同一个抽丝剥茧的过程,虽然最终摆在台面上的信息只有几点,但那也是通过细致的观察、通过缜密复杂的分析才能有的。当然这其中会有演绎的部分,但这种演绎觉不是无端想象,也不是某种天赋,是通过大量的案例分析,得出的规律。所以有时候这种分析看似有些虚无,其实背后有着非常强的专业性和逻辑性。

韩冷的一番详细解释,听得老徐是频频点头肃然起敬,对他的能力也有了重新的认识。其实老徐的这种感觉,项浩然同样也有。

项浩然在隔壁观察室看了审讯的整个过程,韩冷通过捕捉嫌疑人几个微小的动作,几个不经意间的表情,便打开审讯的突破口,而且对审讯节奏把握的也非常好。这份能力他非常赞赏。也印证了他开始的判断。

项浩然年轻有为,刚正不阿,对社会上一些不良风气和现象从来都是深恶痛绝,更不会逢迎权贵。按说这种人在仕途上很难有所成就,可他运气好,偏偏就遇上个与他脾气相投,对他万分欣赏的领导——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尹正山。而尹正山又跟局里的一把手关系紧密,在他们的支持下,项浩然刚过三十岁便坐上刑警支队老大的位置,这在国内警界并不多见。而能力出众,成绩斐然,深得领导宠信,加上本身具有极强的个性,也慢慢造就了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在刑警队乃至整个市局,都说一不二的强势风格。

由于某些人在社会上恶劣的行径,“富二代、官二代”的称谓渐渐由名词变为形容词,专指那些丧门败家的浮夸子弟。韩冷是标准的富二代,父亲是本地有名的地产商,他能够破格到市刑警支队挂职,确实是因为父亲找门路和托关系的结果。项浩然对此是有所耳闻的,以至于一开始心理对韩冷十分反感和抵触。他认为,韩冷大概是安稳日子过烦了,跑刑警队找刺激来了。所以,当政治处领导亲自带韩冷到队里报到时,项浩然连头都没抬,严辞拒收。

其实严格说来,项浩然也算半个官二代。他岳父退休之前,曾在市委办公厅主任的位置上坐了多年。当然,项浩然从来不敢以此自居,不过免不了要和一些官二代、富二代打交道,他们因父辈的财富和权势,不时显现出来的傲慢和张狂,让他从骨子里感到厌恶。可韩冷从进门之后便一直显得很沉稳,在政治处领导做项浩然工作的时候,尽管项浩然也说了几句挺让人下不来台的话,但他始终耐心的站在一边,脸上还含着一丝笑容,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也许是那份忍耐力让项浩然忍不住打量他一眼,也就那一眼,让项浩然改变了初衷。

——说的俗点,韩冷的眼神太干净了。简单、清澈、没有年轻特有的朝气、也没有年轻人火一般的热情和欲望。那不是单纯,是铅华洗尽的淡然。

韩冷是个有故事的人,引起了项浩然的好奇,这就是项浩然留下他的原因,和局长发不发话没有任何关系。当然他不会主动给他机会,有能力的人自己一定能够争取到机会。

华美酒店监控显示:刘祥林和王卉于8月20日20点38分入住,中间除了叫过一次送餐服务之外,没有出过房间,直到凌晨1点23分退房。就此,刘祥林的嫌疑可以正式解除。接下来,要继续追查另一个在于梅死前与她有过异常接触的嫌疑人吴鹏,同时把侦破的重点放到于梅“职业上”。

于梅是律师,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是她的看家本领,凶手杀死她又特意割掉她的舌头,显然意在惩罚。而惩罚舌头更深层次的意义,是对她律师身份的报复或者剥夺。那么她的死,很可能是因为她代理的某件诉讼伤害到到对方的利益,或者是一些纠纷引发的报复所致。项浩然在与律师事务所沟通之后,吩咐徐天成抽调一组人手深入事务所,全面查阅近几年来于梅亲自经手的官司资料,希望从中能够找到有报复动机的嫌疑人。

一场审讯,韩冷既帮了方宇的忙,又替老徐解了围,三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已经可以无话不聊。老徐和方宇也不再避讳在他面前聊案子,而且还把景程花园杀人案的一些细节讲给他听,让他帮着分析分析。

韩冷虽然参与了对刘祥林的审讯,但对景程花园案的具体情况还不甚了解,所以详细听过之后,特别是方宇添油加醋将案子现场描述的异常惊悚恐怖,顿时勾起了他的兴致,他有种感觉,这很可能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案子。

进而,韩冷希望能看一下案子的所有档案,老徐虽稍感有些为难,(项浩然现在对韩冷到底什么态度他还摸不准,就这么随随便便把档案交给韩冷怕恐怕不妥。)但又不好意思卷韩冷的面子,再有胸无城府的方宇在一旁怂恿,最后还是同意了。只是他强调,一定不能让项浩然发现。

于是,在临近下班的时候,老徐装作不经意的踱步到韩冷的桌前,轻轻放下一个档案袋便转身走了,韩冷心领神会赶忙把袋子装进自己的包里。不用说,袋子里装得一定是有关景程花园杀人案的资料。

下班回家,母亲已经将晚饭备好。父亲今天正好公司没什么应酬回来的早,一家人难得可以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说说话,母亲显得格外的高兴。可韩冷心里装着事儿,没在意父母的兴致,匆匆吃了几口,便回到自己房中。

韩冷刚换好家居服,听到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母亲——准确点说应该是继母沈晓敏,手托着一个精致的小茶盘走进来。茶盘上面放着一把紫砂茶壶,和两个小巧的茶杯。

沈晓敏将茶盘递给韩冷,说:“来,喝两杯茶解解乏。”

“谢谢妈。”韩冷接过茶盘放到书桌上。

沈晓敏看着儿子接过茶盘,眼睛里充满了慈爱。

沈晓敏初到这个家韩冷才9岁,对她这个继母充满了怨恨,甚至把失去亲生母亲的怨气,全都撒在她的身上。韩冷那时很叛逆总惹麻烦、丈夫的事业又处在低潮期、而沈晓敏还要照顾自己的孩子,这个女人身上背负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可她愣是凭着自己的韧劲和辛勤,让这个破碎重组的家庭变成一个真正的家。

她不偏不倚,不卑不亢对待两个孩子,她手把手的教他们学习,教他们做人;她不辞辛苦,穷尽一切让孩子们快乐,甚至为了让孩子能背上新书包,还去卖过血。

终于有一天,当妈妈这两个字从韩冷嘴里叫出来的时候,沈晓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直到今天,每次听到韩冷喊妈妈的时候,沈晓敏心里还是会涌起一股幸福的滋味。这滋味让她觉得哪怕是付出再多的艰辛,甚至是自己的生命都是值得的。

“茶叶是你爸前些日子出差带回来上好的铁观音,水是我早上去南山上接的泉水……”沈晓敏边说边坐到韩冷的床边。

韩冷见母亲没有要走的意思,知道她一定有话要说,便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微笑的看着母亲。

“小冷,妈看你这段时间情绪不怎么好,是不是工作不顺心啊?要是在刑警队待得不舒服,让你爸找找丁局,把你调到别的部门吧?”沈晓敏一脸关切的问道。

“不用。妈我挺好的,我自己的事我能解决,您和爸放心吧。”

沈晓敏知道儿子个性比较独立,万事都愿意自己解决,尤其不愿给父母添麻烦,她对儿子解决琐事的能力还是非常放心的,唯一有些担心的是儿子情感方面的问题。

韩冷的父亲早年经商失败,生活陷入窘困,而就在那个当口,他母亲又抛弃这父子俩与一个老头子跑到日本去了。沈晓敏一直担心,这种经历会在韩冷心理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以至于他对感情和婚姻都不感兴趣。事实上,韩冷也从未在家里面提过交女朋友的事情。

踌躇一会儿,沈晓敏故意将话题扯到感情方面,想探探儿子的口风,“那是怎么了?是不是感情上出了问题?”。

“妈我真没事,您看您都扯哪去了,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哪来的感情问题,我可能是去刑警队有些不适应吧,慢慢就会好了。”韩冷知道必须要给母亲个理由,要不然又要在女朋友问题上扯个没完没了。

沈晓敏无奈的笑了笑,说:“好吧,孩子大了不由娘啊。对了,你姐来电话说想你了,让你瞅空去她店里玩。”

提到姐姐韩冷还真有点愧疚,回来好长时间就去探望过一次,又因为临时有事也没说上几句话,姐姐已经挂了好几个电话“投诉”过他。

“我姐还好吧?生意好不好?小阳乖不乖?姐夫怎么样?”韩冷一连串的发问。

“生意还不错,和你姐夫两个人也过的挺好。你姐夫现在已经是你爸爸的得力助手,你爸爸年纪大了,总要有人接他的班,可你对做生意又没兴趣……”沈晓敏说着说着又扯远了。”

韩冷不接茬,任凭沈晓敏唠叨。

“咳,”沈晓敏见韩冷不吭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好了,妈不打扰你了,快喝茶吧,一会儿该凉了。”

沈晓敏说着起身刚要走,又拍拍脑门,说:“你看我这记性,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记不住事儿。对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外面独立惯了,要是觉得在家住不方便就搬出去住。你爸在上鼎花园给你准备了一套房子,精装修的,生活用品我也都给你准备妥当,地址和钥匙都在这个信封里,你没事儿去瞅瞅,看满意不满意。”沈晓敏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韩冷的手中。

“不用,我在家住的挺好。”韩冷顺手将信封仍到背包里。

“行,你随便吧。”沈晓敏摸摸儿子的头,笑吟吟的出去了。

韩冷看着母亲出门,脸上始终是挂着微笑。那微笑不似平日那般机械,它真诚,轻松,没有伪装,来自心底

茶稍有点冷了,但味道着实不错。两杯茶下肚,韩冷觉得身子畅快了许多,气神淡定,疲惫尽褪。

他从背包里将档案袋拿出来放到书桌上,一不留神有张照片从袋子里滑落到地上,他将照片捡起擎到眼前,身子顿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