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意思?”
“你说,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啊?”
郑源当即就要笑出声来,为了听完汪士奇认怂的全过程,他掐掐自己大腿,忍了回去。
“我刚刚醒了,有点口渴,想说下楼找老板弄点水喝,可是去了之后发现老板不在,我刚想回来,突然听到有人在唱歌……”
春季里,艳阳天,百草回芽遍地鲜
情郎呀,别离我,一去为客在外边
忘记了,当初呀,那么一段美良缘
少年郎,年轻郎,哪能就把良心变
……
那一缕音乐像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水,细而高,夹杂着模模糊糊的女声,一阵一阵的挠着汪士奇的狗耳朵。他一时好奇,跟着声音左转进了一楼走廊,101,102,103,104,他路过一扇扇紧闭的木门,最后停在了尽头的109。
咿咿呀呀的唱曲下面多了点什么声音,汪士奇侧耳,似乎听到一个女人在说话,那声音,莫名有点熟悉。
“死了这么久了……我难过呀……”
“三年了……埋在荒郊野外……连块碑也没有……”
“你对不起她!”
最后一句调门陡然拔高,汪士奇吓得一抖,他咽了下口水,往前推了一把,像一切恐怖片里演的那样,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鬼片求生守则第一条,随便开的门不要随便进。”郑源手里的枕头丢向汪士奇,后者已经被他一脚踹开,滚去床头缩成了一团。“这不是鬼片!这是离我们家门口一百公里的景区!我不是来这里求生的啊!”汪士奇抱着自己的头,欲哭无泪。
“先别说这些,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看到了……那个……”
漆黑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汪士奇看到的是一张遗像,镶着黑框,挂着白绸,点着香火,放着供果,一切都是一张标准遗像该有的样子,但是那遗像上的人——那个女人——
“你是说,109挂着梦姐的遗像?”郑源歪歪头,这下他是真的忍不住了。“梦姐不还是你搭上话的么,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千真万确!连发型都一样!你不信我带你去看好不好!”汪士奇跳起来拖着郑源就要下楼,郑源被他死死攒着胳膊,心说这时候你倒是不害怕了。
郑源到底没见着所谓挂着遗像的109房间。确切地说,还没等他们摸到门把手,老板的声音已经在背后炸响:“你们干吗!”
汪士奇的脸登时就僵了,他不敢回头,磕磕巴巴的解释:“他……我……梦姐……这屋……”
郑源没等汪士奇说完就捂住了他的嘴。人生地不熟,大半夜的跑来说人家老婆死了,换成自己,揍他一顿都算脾气好的。
老板手里系着裤子,一看就是刚蹲完坑出来:“什么呀,说清楚,这屋怎么了?”
“没什么,我朋友脑子缺钙,夜里老梦游,这不我刚逮着,马上就走,马上就走。”郑源揪着汪士奇往回带:“哎,梦游就梦游,还老说胡话,我看多半是废了。”
汪士奇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废了,虽然路过那张结婚照的时候他默默藏到了郑源背后,并且坚决不肯再回自己房间待着。都说撞鬼霉三年,郑源看着睡得四仰八叉横占了大半张床的汪士奇,觉得撞鬼的是自己。
第二天一早,郑源是被一阵剧烈的摇晃给晃醒的。
“这不是下午才发车,你让我再睡会儿……”郑源从嗓子眼儿里往外挤着话,妄想着尽快缩回到他还没有做完的梦里去——鉴于此刻窗帘大开、天已大亮,还有个汪士奇把席梦思当蹦床在跳,他的妄想也只能是妄想了。
“对呀,所以趁着发车前要赶紧去爬山啊!要不然我们来这里干吗?”汪士奇把郑源推得坐起来,爪子作势伸到他的腰上去:“再不睁眼我要用撒手锏了。”
郑源闻言一个翻身蹿去了卫生间,五分钟之后连脸都洗完了。他怕痒,尤其怕汪士奇挠痒,更何况只要汪士奇动起手来,最后都会演变成一场斗殴,并且每次都以他战败告终。郑源叹着气,打算做最后的挣扎。他走出来,冲汪士奇踢了踢脚上的人字拖:“我就穿这个去爬山啊。”
汪士奇一脸早有准备的坏笑:“那怎么成,来,穿这个。”他扔过一双解放鞋来,军绿色,胶底,鞋舌里侧盖着个大红的圆戳,42号。
郑源差点没被那股劣质橡胶味熏一个跟头:“你上哪搞来这么农民工的鞋。”
“嫌弃啥,你现在跟农民工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农民工挣钱多。”汪士奇哈哈笑着,又掏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递过来:“赶巧了,楼下早点摊旁边就是个杂货店,这土鳖地方买到能穿的鞋你就笑吧。赶紧的,吃完快走。”
汪士奇的态度过于轻巧,郑源一度怀疑昨晚的遗像事件是自己妄想症发作。不过等到退房的时候他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汪士奇全程回避老板的注视,而老板转而看自己的时候,郑源又觉得那眼神似乎确实有哪里不对劲。
早上十点,明晃晃的太阳已经有些毒了,好在凤凰岭坡度舒缓,风景宜人,确实不是什么需要专业装备的地方,比起登山,郑源更乐意称它为远足。——所以,郑源双手插袋跟在汪士奇屁股后面,对着他半人高的专业登山包翻着白眼。——特地背着这么一堆破烂来是要干吗?耍帅吗?
对于郑源的嫌弃汪士奇倒是毫无知觉,他兴致勃勃的杵着登山杖,科学迈步,匀速呼吸,简直是把脚下修葺良好的便道当成珠峰在征服。郑源看着他一本正经往前走的样子,突然冒起了一点耍他玩的心思。
“老汪!老汪!”郑源拔高了调子,一把拽住汪士奇的背包带子,趁着他一脸懵逼的档口适时摆出吓坏了的表情:“你看!那是什么!”
汪士奇顺着郑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一下子白了。
“哈哈哈哈哈,你看你那张脸,真该给你拍下来。”郑源笑得打跌,举起拍立得就捏了一张。“平时没看出来啊,你胆子怎么这么小,随便吓吓你就……”
“不是。”汪士奇的额头上沁出冷汗:“刚刚那里,有人。”
“有人也不奇怪啊,你又没把这山包下来。”
“不是,那个人,好像……”
“好像怎么,你不会又要说,昨天晚上看见的遗像显灵了吧。”郑源扯下立拍得吐出来的照片甩了甩,汪士奇瞪大的眼睛正在一片虚无的黑色中慢慢显影。“哎哟笑死人了,我要拿回家裱起来。”郑源把照片举到汪士奇的脸边,忽然间笑不动了。
照片里,在他指过的地方,一个身影浮现在枝枝蔓蔓的树丛间,虽然虚了焦,但郑源还是能看出来暗红的碎花裙子,披下来的头发遮住了脸。
汪士奇的后半句到底从嗓子里挤了出来:“那个人,好像梦姐。”
郑源抬眼看向那处,哪还有什么人。
汪士奇抢过他手里的照片,烫着似的一甩手扔了。
闹了这么一出,原本轻松的徒步之旅气氛一下子冷下来。郑源倒是想提议立刻打道回府,可又不想让汪士奇反过头嘲笑自己胆子小,他把立拍得挂在屁股后面,埋头跟着一声不吭的汪士奇,估计他脑子里想的也差不多。
因为一路无话,速度反倒快了很多,临近中午,他俩已经踏上了凤凰岭的顶端。汪士奇像模像样的掏了个崭新的便携瓦斯炉出来,又翻出了两包泡面。
郑源见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说你差不多得了,这不是晚上就回家吃了么?”
“你懂个啥,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体验一把。”汪士奇递过一个水壶:“去,刚刚上来的地方有个小溪,弄点水回来。”
郑源还想顶嘴,肚子里一阵叽咕作响到底让他服了软。他往回走了几分钟,顺着潺潺的水声找到了地方——那里不止有小溪,还有一个带着小瀑布的浅潭,一线水流从高处顺下来,四散着阴凉,倒是有几分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的意思。水底有细细的鱼苗,若有似无的一聚一散,郑源玩心起了,脱了鞋甩了东西踩到潭边的浅滩里,他合拢双手弯下腰凑过去,打算捉几条活的回去邀功。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郑源连头也懒得回,只顾屏息凝神盯着小鱼,一边在嘴里嚷嚷:“姓汪的你先别进来,马上就抓到了!”
汪士奇不答话,从背后贴近了他。郑源的手窝进水里,正打算撩起来泼他一脸,忽然被水面倒映出的那张面孔给噎住了——那哪是什么汪士奇,分明是梦姐!郑源心脏一阵紧缩,只听到一声尖利的呼叫:“别在这儿待着了!赶紧走!赶紧走!”他反应不及,肩膀被人捉住猛地一推,一头栽进了潭中央。
没想到这水看着没什么,中间还挺深。郑源扑腾着,脑子里闪过最后一句话。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可是我不会游泳啊。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郑源迎面撞见了汪士奇凑近的大脸。他身子发沉,脑子糨糊,呼吸道里全是水腥气,饶是这样,他也抬起手结结实实的给了汪士奇左脸一拳。
“你小子,恩将仇报啊!”汪士奇松开了他,恨恨的揉着腮帮子。
“谁准你给我人工呼吸的。”郑源嫌弃地擦着嘴坐起来,发现自己还躺在水潭边,鞋和水壶都在老地方摆着,好像刚刚的险境都是一场梦。“我的初吻可是要送给周慧敏的。”
“你以为我乐意,要不是我救你,初夜你都别想送出去了。”汪士奇站起身,捞起T恤下摆擦了擦汗。郑源一脸困惑:“你救我连衣服都不带湿的?”
汪士奇愣了一下:“谁说我下水了?我跑过来的时候你就在岸边挺尸了好么。你还真行,自己溺水自己还能爬回来再晕。”
郑源眯起眼睛,脑子里闪过一点模模糊糊的画面,幽暗,动荡,一只伸过来的雪白的手,暗色的头发像一团幽灵变幻着形状,缝隙中闪过的一张脸,那是——
汪士奇捶了一把郑源的肩膀:“喂,想什么呢!泡糊涂了是吧?”郑源猛地一醒神,想也没想就捶了回去,汪士奇一下变了脸色,皱着脸嗷了一声。郑源盯着他领口里跌出来的一段肩膀,瞄见一小块污渍:“你那儿怎么了?”
“……枪伤。估计是土铳打的。”
郑源赶忙扒拉汪士奇的左肩,只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背后比前面伤得更严重,棉质的衣料擦烂了,透着血糊在背上,晕出了一片淡红。
“这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