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早离开林肯,沿着I-80公路向东开。刚开始的一个多小时,我们都没怎么说话。艾丽斯抱着我的笔记本电脑,读我在避暑屋里写的东西。来到康瑟尔布拉夫斯的城郊,一辆车闪灯超过我们,后排上坐着一个小丑和一个芭蕾舞女。小丑朝我们挥手。我也朝他挥手。

“艾丽斯!”我说,“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周四。”她没有从屏幕上抬起头来。我不由得想到了常青街的德里克·阿克曼和他的死党丹尼·法齐奥,他们俩也会这么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

“不只是周四。今天是万圣节。”

“好的。”还是不抬头。

“你会打扮成什么?我是说你最喜欢什么打扮?”

“唔……有一次我演过莱娅公主。”她还是没从她正在读的东西上抬起头,“我姐姐领着我在家附近转。”

“在金斯敦,对吧?”

“对。”

“要到了很多糖果吧?”

她终于抬起了头:“你就让我好好读吧,比利。快读完了。”

于是我不打扰她读故事了,车继续驶向艾奥瓦州的腹地。景色几乎一成不变,只有连绵数英里的平原。她终于合上电脑。我问她是不是读完了。

“刚读到我出场的时候。我呕吐,险些呛死自己。读起来很不好受,于是我就停下了。说起来,你忘了改掉我的名字。”

“我会记下来的。”

“剩下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她微笑道,“记得在奈飞看《罪恶黑名单》吗?还有我们给植物浇水?”

“达夫妮和沃尔特。”

“你觉得它们还活着吗?”

“一定还活着。”

“胡扯。你怎么可能知道它们是活还是死。”

我承认她说得对。

“我也不知道。但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相信它们还活着,是这样吧?”

“对,”我说,“确实可以。”

“这就是不知道的好处了。”艾丽斯望着窗外绵延数英里的玉米田,秸秆已经枯成褐色,正在等待严冬的到来,“人们可以选择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一切旧观念。我选择相信我们能顺利混进蒙托克角,能完成我们想做的事情,还能安然无恙地脱身,从此快乐地永远生活下去。”

“好的,”我说,“那我也选择相信这个。”

“你毕竟一直没被抓到过。杀了那么多人,每次都能逃掉。”

“让你读到这些东西我很抱歉。但你说过我应该全都写下来的。”

她耸耸肩:“他们都是坏人。这是他们的共同点。你没有杀过神父、医生或者……或者路过的保安。”

我不由得笑了,艾丽斯也微笑,但我看得出她在思考。我让她思考。几英里一晃而过。

“我要回山里去,”她最后说,“也许和布基生活一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他会很高兴的。”

“只是刚开始。等我找到工作,我就搬出去,然后存钱回去念书。因为只要你想念大学,随时都可以回去念。有些人直到40多岁甚至60多岁才开始念书,对吧?”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人75岁才开始念大学,80岁那年拿到文凭。我的蜘蛛直觉告诉我你考虑的不是商业学校。”

“对,我在考虑真正的大学。甚至科罗拉多大学。我可以住在博尔德。我喜欢那座小城。”

“想好学什么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改变了主意。“我想学历史。或者社会学。甚至舞台艺术。”然后她像是担心我会反对,“不是表演,我对演戏毫无兴趣,我想学的是其他东西——布景、灯光之类的,有很多我感兴趣的东西。”

我说非常好。

“你呢,比利?你心中的幸福生活是什么?”

我根本不需要思考。“既然在做梦,我想写书。”我拍了拍她还拿在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写这东西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我有这个能力。现在我知道了。”

“这个故事呢?你可以改一改,变成小说……”

我摇摇头:“它唯一的读者就是你,但这不重要。它完成了它的使命。为我打开了这扇门。而且我也不需要给你想个化名了。”

艾丽斯沉默片刻,然后说,“我们在艾奥瓦了,对吧?”

“对。”

“好无聊。”

我大笑:“我猜艾奥瓦人肯定不这么想。”

“我打赌他们也这么认为。尤其是年轻人。”

这个我就争不过她了。

“有个问题。”

“我希望我能回答。”

“为什么一个快70岁的男人会想要睡像罗莎莉那么小的女孩呢?我无法理解。感觉很……怎么说……畸形。”

“不安全感?也可能是想重拾他失去的活力?回顾他的年轻时代,企图重新建立联系?”

艾丽斯思考我的看法,但只考虑了一瞬间:“怎么听都像胡扯。”

实话实说,我也这么觉得。

“我是说,你想想看。克拉克能和一个16岁的女孩聊什么呢?政治?世界大事?他的电视台?女孩又能和他聊什么呢?啦啦队?Facebook上的朋友?”

“我觉得他想要的不是长期关系。价码是每小时8000块。”

“所以就是为了做爱而做爱。为了占有而占有。我觉得这也太空虚了。太虚无了。还有墨西哥的小女孩……”

她沉默下去,看着艾奥瓦州在窗外掠过。然后她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轻,我没有听清。

“什么?”

“怪物。”她依然望着无数英里的枯萎秸秆,“我说怪物。”

万圣夜我们在印第安纳州的南本德度过,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洛克黑文度过11月1日。在旅馆登记的时候,我的手机收到了乔治的短信。

乔治·鲁索:罗·克的助理彼得森要一张达伦·伯恩的表哥的照片,为了确认身份。发给朱迪,邮箱是judyb14455@aol.com。她会替你转发,不收中介费。要是罗·克吃瘪,她会很高兴的。

彼得森要照片,这是个麻烦,但我不意外。看起来,他不但是克拉克的助理,也是他的驻场保镖。

艾丽斯叫我别担心。她说她会修剪我在岬角山庄戴的黑色假发,重新做个发型。(“有个当美发师的姐姐也是有好处的。”她说。)我们去沃尔玛。艾丽斯买了飞行员眼镜和冷霜,说能让我白得像个爱尔兰人。她还买了一只不太绚丽的金色耳夹式耳环,戴在我的左耳上。回到汽车旅馆,她把黑色假发从我的额头向后梳,然后叫我用飞行员眼镜固定头发。

“就好像你自以为是个电影明星,”她说,“穿那件高领衬衫。记住一点,克拉克和那个彼得森都认为比利·萨默斯已经死了。”

她找了个没什么特征的背景(我们住的西部最佳旅馆的砖墙)给我拍照,然后两个人一起仔细研究照片。

“可以吗?”艾丽斯问,“反正我觉得完全不像你,尤其是那个奸笑。真希望布基能帮我们一把。”

“我觉得可以。就像你说的,他们认为我已经被埋在了派尤特丘陵里,这是个优势。”

“我们这个密谋集团的人越来越多了,”艾丽说,“有布基,有你的假文学经纪人,现在又多了个拉斯维加斯大牌皮条客。”

“别忘记尼克。”我说。

我们回到旅馆里,她在去房间的走廊里忽然停下,皱起眉头:“要是他们中有任何一个人打电话给克拉克,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说不定能捞到一些巨大的好处。马亚里安和皮列利先生应该不会,布基更是不可能,但那个叫布拉特纳的女人呢?”

“她也不会的,”我说,“大体而言,他们全都受够了他。”

“你希望是这样。”

“我知道就是这样。”我说。我希望我是真的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杀进去的,但现在看起来,艾丽斯越来越有可能要和我一起进去了。

11月2日,我们在新泽西过夜。第二天晚上,我们住进了里弗黑德的凯悦酒店,离蒙托克角还有50英里。乔治确实从南美洲的减肥集中营里订好了房间。他知道我没有史蒂文·伯恩的证件,因此订房间时用的是多尔顿·史密斯的身份。这地方比我们之前住的那些汽车旅馆都要体面,因此艾丽斯不得不出示她的伊丽莎白·安德森证件。乔治也许瘦了,但脑子和以前一样好使,他还为史蒂文·伯恩和罗莎莉·福里斯特订了一个双人套房,费用已付清。克拉克不会亲自核查,这种事不需要他来关心,但彼得森可能会。要是前台对彼得森说伯恩和福里斯特还没有入住,彼得森也不会过于紧张。皮条客不是以守时而著称的。

上楼去房间前,我问前台有没有给我的包裹。确实有,寄送方是拉斯维加斯的新奇玩具公司。毫无疑问,这家公司并不存在。乔治应我的要求订购了它。我在房间里打开,艾丽斯在旁边看着。里面是个无标记的小喷罐,尺寸和去异味走珠的圆筒容器差不多。这次我要用的不是烤炉清洁剂了。

“什么东西?”

“卡芬太尼。2002年,45名车臣恐怖分子占领一家剧院,挟持了700名人质,俄国人向剧院内释放了一种药物,就类似这东西。他们本来的想法是让所有人陷入昏睡,从而结束危机。成功倒是成功了,但药物的效力太强。有100多名人质不光陷入昏睡,还死在了剧院里。我猜普京根本就不在乎。据说这东西只有那种药的一半效力。我们要杀克拉克。只要不是迫不得已,我不想杀彼得森。”

“如果这东西没用呢?”

“那我就只能做我必须做的了。”

“是我们。”艾丽斯说。

11月4日,漫长的一天。等待的日子总是如此。艾丽斯翻出连体泳衣,去游泳池玩水。然后我们出去散步,见到热狗餐车,随便吃了顿午餐。艾丽斯说她想打个瞌睡。我也躺了一会儿,但睡不着。然后她继续给假发做发型以配合我的照片,她承认她也没睡着。

“昨天夜里我没怎么睡。事情结束了我再睡吧。到时候我要好好睡一觉。”

“胡扯什么呢,”我说,“你留在这里。我去就行了。”

艾丽斯露出一丝笑容:“你去了,但没带那个8000块一小时的女孩,你打算怎么跟彼得森交代?”

“我会想出来的。”

“你甚至连门都进不去。就算进去了,你也只能干掉彼得森。你不想杀他,我也不希望你杀他。所以我要去。”

讨论就此结束。

我们6点出发。艾丽斯从谷歌地球下载了庄园的照片,在GPS上制订了前往那里的路线。寒冬时节,车辆稀少。我问她要不要在里弗黑德郊区找个快餐店坐一坐,她紧张地哈哈一笑:“要是我吃东西,肯定会吐得我这条漂亮的新裙子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