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确实很壮观。”
“我看过照片,但完全不是一码事。我是说,就突然这么拔地而起了。”
正是如此。他们开过了几百英里的平原,然后山峰突然耸立在眼前。
“我本来以为今天就能到布基那里,我猜应该能赶上,但我不想在天黑后走19号公路进山。路多半很曲折。”他没说的是,他不希望布基在晚上10点到半夜之间看见车头灯拐进住处的车道。毕竟布基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来掩饰他的地址。“你看看能不能在丹佛以东找个冷门的汽车旅馆。”
她用多尔顿的手机查地图,只有非常年轻的人才会有她这个敏捷劲头。“找到一个叉角羚汽车旅店。听上去够不够冷门?”
“够了。还有多远?”
“大概30英里。”她继续输入文字,在屏幕上扫来扫去,“在一个叫拜尔斯的镇子上。他们有个火鸡狩猎比赛,然后还有盛大的舞会,可惜到11月才举办。看来我们只能错过了。”
“非常可惜。”
“唉,”她说,“总有倒霉事。人生是一场宴席,宴席注定不长久。”
他看了她一眼,有点惊讶:“F. 斯科特·菲茨杰拉德?”
“王子 [5],”她说,“我忘不了那些山峰有多么壮观。太阳下山的时候,我肯定不敢看,我会心碎的。而我会来到这里,只是因为一伙人轮奸了我,把我扔在大雨里不管。看来坏事发生在我身上也是有理由的。”
这句话比利听到过许多次,每次都让他感到难过:“我不信这种屁话。永远也不会相信。”
“好吧,对不起。”她似乎有点害怕,“我不是故意——”
“相信这种话,就等于相信某个高高在上的人或东西比我妹妹重要。还有阿尔比·斯塔克、塔可。还有约翰尼·卡普斯,他再也不可能走路了。这种事情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
她没有回答。比利望向她,发现她盯着她紧握的双手,面颊上泪光闪闪。
“天哪,艾丽斯,我不是故意想让你哭的。”
“不是你。”她说,抹掉脸上的证据,“我只是想说,要是真有什么上帝,那他的活儿也干得太糙了。”
艾丽斯指着前方参差起伏的落基山脉:“假如真的有上帝,这就是他的造物。”
唔,比利心想,这女孩有见地。
9
来到叉角羚汽车旅店,他们毫不费力地就要到了两间相连的房间。就停车场里的车辆数量而言,比利觉得他们可以在走廊上随意选择房间。他们在附近的一家谷仓汉堡吃饭。回到汽车旅馆,比利把U盘插在电脑上,打开文档,往下拉到上次断开的地方——塔可把“早安越南”大喇叭递给法里德。他又关掉了文档。他不害怕写游乐园里发生的事情,但他不想一段一段慢慢写。他想坐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一口气写完,就像倒掉瓶子里的毒药。他觉得用不了很长的时间,但那几个小时必须非常专注。
他走到窗口向外看。每排房间前面都有两把便宜的草坪躺椅。艾丽斯坐在一把躺椅上仰望星空。比利望着她看星空的样子,许久无法转开视线。他不需要心理学家告诉他艾丽斯代表什么,她就是凯西的化身,区别在于她长大了。心理学家还会说,她也是“永远在刷漆之家”的罗宾·马奎尔,但这不可能是真的,因为他想和罗宾做爱,许多个夜晚他自慰幻想的就是她,但他不想和艾丽斯睡觉。他在乎她,这比性重要得多。
在乎她,这是个危险吗?当然。而且艾丽斯也变得越来越在乎他,信任他,依赖他,这也同样危险吗?当然。但看着她坐在那里仰望星空,这对他来说有意义。要是事情出了岔子,也许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但现在确实有。他给了她群山和星空,当然不是拥有,但至少能够欣赏,这已经很有意义了。
10
他们起得很早,上午8点绕过丹佛,这一带是平原。9点15分,他们穿过博尔德。还是平原。然后突然,他们就进山区了。正如比利预料的,山路非常崎岖。艾丽斯坐得笔直,脑袋像是装在转轴上,眼睛瞪得老大,一会儿看右侧的幽深溪谷,一会儿看左侧树木茂盛的陡峭山坡。比利能理解。她在新英格兰长大,只在南方中部待了很短一段时间,而且结局还非常不愉快,因此这一切对她来说全都新鲜而惊人。他绝对不会相信,她遭到强奸是为了送她来落基山脉,但他很高兴她能来到这里。他喜欢她的惊异表情。不,不只喜欢,是爱。
“我可以在这里住下来。”她说。
他们穿过尼德兰,这座小镇外有座巨大的购物中心,小镇更像是它的附属物。停车场很拥挤。比利几乎什么都敢相信,但他很难相信,到明年初春,同一个停车场哪怕在营业日也会空荡荡的,而大部分店铺都会歇业。
“我要进去一趟,”艾丽斯说,指着前方,她面颊绯红,“有药店。”
他开进停车场,找到一个停车位:“不舒服吗?”
“不,但老朋友快来了。早了两周,但我能感觉到要来了。痛经。”
他想起事后避孕药的说明书:“你确定不需要我——”
“不用,我可以的。用不了几分钟。天哪,希望我别把裤子弄脏了。”
“就算脏了,也可以买——”他本来想说“新的”,但她已经跳下车,快步走向——几乎是跑向——一家沃尔格林药妆店。几分钟后,她拎着购物袋回来了。
他问她好不好。她说很好,语气像是在打发人。开出小镇,他们开到一个风景秀丽的岔道口,她让比利停车,离另外几辆车远一些。然后,她请比利转过头去。比利望向车窗外,看见一个白痴在玩悬挂式滑翔机,他底下的河谷深得像是匕首捅出来的。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比利看到的他似乎停在半空中。他听见艾丽斯改变坐姿,拉开拉链,塑料袋窸窸窣窣,然后是撕开包装纸的声音——他猜她用的是卫生巾,她应该不想尝试卫生棉条,至少现在不想——然后重新拉上拉链。
“你可以看了。”
“不,你看。”比利说,把悬挂式滑翔机指给她看。那家伙身穿亮红色紧身衣,头戴黄色头盔,他要是撞在山崖上,这些东西不可能发挥任何保护作用。
“我!的!上!帝!”艾丽斯用手遮挡阳光。
“还有你的青天大老爷。”
艾丽斯咧嘴一笑。这是个真正的笑容,非常好看。她又说:“我可以在这里住下来。”
“然后玩这个?”比利指着滑翔机说。
“这个就算了。”她停下想了想,“不过也难说。”
“准备出发。安全带系好了?”
“收到,收到。”艾丽斯答道,嘴皮子非常利索。
11
比利很庆幸他昨天决定不连夜赶路,因为他们又花了两个小时才开到响尾蛇镇。这里没有购物中心,只有一条商业街,街边挤满了纪念品商店、餐馆、西部风格的服装店和酒吧。这类店很多,名字叫野性骑手酒馆、长靴与马刺、老宅地和187。没有埃奇伍德酒吧,但比利知道不会有。
“这个酒吧的名字很好玩。”艾丽斯指着187说。
“确实。”比利赞同道,不过从酒吧门口的一排重型机车来看,他觉得这个名字恐怕并不好玩。加利福尼亚刑法的第187条是谋杀。
艾丽斯用手机导航,因为干扰程序让蒙迪欧的GPS和定位器一起失灵了。“再开1英里,也许稍微多一点。左手边。”
这1英里带着他们离开了小镇。比利放慢车速,寻找埃奇伍德山公路的牌子。他拐进这条公路。他们经过漂亮的住宅和瑞士风格的木屋,屋子离公路都隔着一段距离,许多房子的车道用铁链锁住,因为再过6周才是滑雪季。过了108号,柏油路到了尽头。原先平缓的路面变得坑洼不平,颠簸起来。比利拐过一个狭窄的S弯,强行开过被雨水冲毁的涵洞。这次车颠得非常厉害,安全带锁得死死的。
“确定是这条路吗?”艾丽斯问。
“没错。我们要去199号。”
她看手机:“上面没说有这个号码。”
“我一点都不奇怪。”
又开了0.5英里,土路到头,他们开上了草地,野花在车辙间的隆起处生长。比利觉得这很可能是伐木小道残存的痕迹。两侧的树木向中央靠拢。枝条抽打车身。坡度越来越陡峭。比利拐过上次冰河时代留下的突出石块。艾丽斯显得愈发紧张了。
“要是开到头什么都没有,你就必须倒着开两英里了,因为没地方可——”
比利驾驶蒙迪欧拐过一个最难开的弯,这条路到头了。正前方是一座木屋,木屋沿着陡峭的山坡延伸,由看起来像被切断的电线杆的柱子支撑着。一辆吉普切诺基停在开放式门廊下。比利听见屋后传来发电机的运行声,非常低沉,但强健而稳定。
比利和艾丽斯下车,抬起手遮住阳光,仰着脸往门廊上看。布基·汉森从摇椅上起身,来到木柱栏杆前。他头戴纽约流浪者队的帽子,嘴里叼着香烟。
“哎,比利。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她也这么以为。布基,这位是艾丽斯·马克斯韦尔。”
“很高兴认识你,艾丽斯。比利,你看看你。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至少4年前了,”比利答道,“也许5年。”
“好的,快上来。楼梯在侧面。你们饿不饿?”
12
比利担心他长期合作的中间人和经纪人会因为他带来了陌生人而生气,这里显然是他的紧急避难所,但布基对艾丽斯很好。他没有说比利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但他的态度表现得很明显,因此尽管艾丽斯起初很害羞(也可能是警惕),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不过,她还是尽量待在比利附近。
厨房整洁而宽敞,阳光充足。布基用微波炉加热通心粉和奶酪:“我也想给你们做牧场煎蛋,这道菜我很拿手,但我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需要补足物资。然后我就窝在这里,等整件事有了结果再说。最好是个好结局。”
“我把你拖进了一个烂摊子,对不起。”比利说。
布基朝他挥挥手。“交易是我担保的,我知道风险。”他在两人面前各放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你呢,艾丽斯?怎么认识这位乔治·布什的战争老兵的?”
艾丽斯低头看着她的通心粉和奶酪,像是觉得食物特别诱人。她的面颊变得绯红:“就说他把我从街上捡回家好了。”
“真的假的?唔。他给你表演过装傻了吗?非常值得一看。比利,给她露一手吧。”
比利并不想,艾丽斯和尼克、乔治那种暴徒不是一路人,但布基给了他们一个藏身之处,他也不想拒绝这么简单的要求。不过他不需要担心。
“我已经见过了。”艾丽斯顿了顿,又说,“某种意义上说。”
她给了比利一个眼神——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然后继续盯着食物说话,但这个眼神足以让他确定她说的是他的故事的第一部分。他写那部分的时候知道尼克或乔治很可能在偷窥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