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要。等时候到了,我们的一个朋友会通知你的。在此之前,你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它放好。”
“没问题。在我的——”
“我不想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心想,就像《马太福音》所说:“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他今天想做的是坐回去继续写作。他根本不知道写得顺畅竟然会让人这么快乐。
“好的,没问题。那什么,想不想抽个时间喝一杯?”
“恐怕不是个好主意。”
霍夫微笑。假如这里是他的主场,这个笑容也许会很迷人,但这里不是。和他共处一室的是个雇佣杀手。这是一部分原因,但并不是全部的原因。他觉得自己正陷入困境,但比利不认为这是因为霍夫怀疑自己被当成了替罪羊。他应该知道,但他不知道。也许他只是无法想象,就像比利也无法想象遥远太空中的黑洞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没关系的。你毕竟是个作家。从社交角度说,你在我的领地上。”
天晓得这是什么意思,比利心想。“事情不会朝好的方向发展的。你当然能回答各种问题,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但没人来盘问你就更好了。”
“我们是好兄弟,对吧,比利?”
“我叫戴维。你必须习惯这个名字,免得说漏嘴。对,没错,我们是好兄弟,怎么会不是呢?”比利让愚钝化身给他一个瞪大眼睛的天真表情。
卓有成效。这次霍夫的笑容显然更加迷人了,因为他不再边笑边伸出舌头舔嘴唇了:“对,戴维,永远都是。我保证再也不会忘记了。你确定你什么都不缺吗?因为,呃,南门商场的卡尔迈克电影院是我的,有9块屏幕,明年就有IMAX了。我可以给你弄一张免票证,你要——”
“那就太好了。”
“交给我吧。今天下午我给你送——”
“叫个快递好了。寄到这里,或者常青街的那个地址。你还记得的,对吧?”
“对,当然。你的经纪人给过我。你知道,大片都是夏天上映的。”
比利点点头,就好像他等不及去看一帮演员穿紧身衣扮超级英雄了。
“还有,戴维,我在一家伴游服务有内线。女孩特别好,非常安全。我很愿意帮——”
“最好还是别了。保持低调,忘记了?”他打开门。霍夫不仅是麻烦,他就是个随时都会发生的意外。
“欧文·迪安对你没问题吧?”
白天在大堂值班的保安。“挺好。我和他有时候赌个一块钱的刮刮乐玩。”
霍夫笑得过于大声了,他再次回头看有没有被人听见。比利心想,不知道肯·霍夫在不在科林·怀特或商业解决公司其他员工的致电名单上——多半不在。肯的债主(他肯定有外债,比利敢打包票)不会打电话催债。他们到时候会直接去你家,把你的狗淹死在游泳池里,按住你不用来签支票的那只手,把手指一根一根拧断。
“好,那就好。史蒂文·布罗德呢?”比利一脸茫然。“大楼管理员。”
“还没见过他,”比利说,“那什么,肯,谢谢你来看我。”比利搂住他皱巴巴的衬衫肩部,把他送进走廊,转向电梯的方向。
“客气什么。关于那件东西,咱就是你的贴心小帮手。”
“那还用说。”
霍夫沿着走廊向外走,就在比利以为终于甩掉了他的时候,霍夫又拐回来了。他不再掩饰眼神里的绝望,压低声音说:“我们真的是好兄弟,对吧?我是说,要是我做了什么事,冒犯了你,或者惹你生气了,我道歉。”
“真的是好兄弟。”比利说,心想,这家伙很可能会惹麻烦。但要是他惹了麻烦,最先受害的不会是尼克·马亚里安,而会是我。
“因为我需要这个机会。”霍夫说,依然压低声音。比利闻到了薄荷糖、烈酒和古龙水的气味。“就好像我是四分卫,我的接球手都被盯死了,但忽然出现一个空当,就像变魔术似的,而我——你知道的,我——”
他这个苦苦挣扎的比喻刚说到一半,走廊前方律师事务所的门忽然开了。出来的是吉姆·奥尔布赖特,他走向卫生间。他看见比利,举手致意。比利也举手回应。
“我明白了,”比利说,“一切都会顺利的。”他想不出其他可说的,于是继续道,“达阵就在前方。”
霍夫粲然一笑:“第三次进攻,得分!”他抓住比利的手,精神头十足地摇了摇,然后沿着走廊向外走,努力做出志得意满的样子。
比利一直目送他进电梯,消失在视线外。也许我应该直接逃跑,他心想。用多尔顿·史密斯的身份买辆旧车,然后溜之大吉。
但他知道他不会逃跑,前方的150万只是一半原因。在办公室(或者会议室)等他的东西是另一半。也许比一半还多。比利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不是玩《大富翁》,不是和唐·詹森喝啤酒,不是勾搭菲莉丝·斯坦诺普上床,甚至不是暗杀乔尔·艾伦。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写作。他坐下,开机。打开他正在写的文件,一头扎进去。
[1]指特朗普,Don也可作为对大人物的尊称。
[2]美国的劳动节是每年9月的第一个周一,用以庆祝工人对经济和社会的贡献。劳动节的到来也意味着夏季的结束,同时也是举行派对、聚会和体育盛事的时间。
第7章
1
我走向他,对自己说我也许必须再开一枪。要是有必要,我会开的。他是我母亲的男朋友,但他做错了。他似乎死了,但我必须确认一下,于是我舔湿我的手,在他身旁跪下。我把舔湿的手放到他的嘴巴和鼻子前面,要是他还有呼吸,我一定能感觉到。没有,于是我确定他死了。
我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但我先跑到凯西身旁。我怀着希望,但我知道她也死了。她的胸膛整个塌成那样,她不可能没死。但我还是再次舔湿我的手,放在她的嘴巴面前,但她同样没有呼吸。我把她抱在怀里,哭了起来,想到老妈每次去洗衣房上班前说的话:照顾好你妹妹。但我不在乎她。我早该打死那个狗杂种的,这样才是真正的照顾好她。这样也是照顾好我母亲,因为我知道他经常打她,她会嘲笑自己的黑眼睛和破嘴唇,说我们只是在闹着玩,本吉,我不小心打在自己脸上了,就好像我会相信似的。连凯西都不相信,虽然她才9岁。
等我哭够了,我去拿起电话。电话是通的。并不是每天都通,但那天是通的,因为账单付过了。我打911,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
我说你好,我叫本吉·康普森,我刚刚杀了我母亲的男朋友,之前他杀了我妹妹。女士问我是否确定那男人死了。我说我确定。她说孩子你报一下地址。我说是地平线公路19号的山景拖车园地。她说你母亲在家吗。我说不在,她在伊甸戴尔的24小时洗衣房,她在那里工作。她说你确定你妹妹死了吗。我说我确定,因为他使劲踩她,她的胸膛整个塌了。我说我舔湿我的手,试过她的呼吸,但完全没有。她说好的孩子,你待在原处别动,警察很快就来。我说谢谢,女士。
你也许会以为枪声一响警察就会来,但拖车园地在城区边缘,经常有人开枪打院子里的鹿、浣熊和旱獭。另外,这里是田纳西州。人们没事干就会开枪,开枪在田纳西州就像是个消遣。
我觉得我听见了什么响动,也许是我妈的男朋友想爬起来逃跑,但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我知道他不可能再爬起来,但我想到了我偷偷溜进电影院看的一部电影。我带着凯西一起溜进去的,每到血腥的地方,她就捂住眼睛,后来她做了噩梦,我知道我带上她真的很残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她去。我觉得是人就有残忍的一面,有时候会像血或脓似的冒出来。要是能做到,我宁愿没带她去看那部电影,但我还是会打死我妈的男朋友。他是个坏人,非常坏,杀死了一个没法保护自己的小女孩。我早该杀了他的,哪怕会因此进感化院。
总之,恐怖电影里只有僵尸。他死得像一坨狗屎。我考虑要不要拿块毯子盖住凯西,但想了想还是算了,那么做既可悲又可怕。24小时洗衣房的号码写在一张纸上,纸贴在电话旁边的墙上。接电话的女士说24小时洗衣房,我说我叫本吉·康普森,我有事要找我母亲阿琳·康普森,她负责操作轧干机。她说事情急吗。我说是的,女士,非常急。她说今天上午特别忙,你的急事能有多急。我觉得她这么问既管闲事又没礼貌,也许只是因为我心情不好,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说我妹妹死了,这就是我的急事。她说我的天你确定吗,我说求你了,让我母亲接电话吧。因为我受够了这个管闲事的臭娘们。
我等了一会儿,然后我母亲来接电话,她气喘吁吁,说本吉发生什么了,最好别是什么恶作剧。我心想,假如真是恶作剧,那对我们所有人都好,可惜不是。我说她的男朋友醉醺醺地回家,一条胳膊打着石膏,他打死了凯西,还想杀我,但我开枪打死了他。我说警察正在来的路上,我都能听见警笛声了,所以你快点回家吧,别让他们抓我去蹲监狱,因为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我出门站在拖车外面的台阶顶上,说是台阶,其实只是水泥块,我妈的上一个男朋友,坏男朋友之前的那个,把水泥块垒成了台阶。他叫米尔顿,他还可以。我希望他能留下,但他走了。我妈说,他不想背起照顾两个孩子的负担。好像那是我们的错,好像我们想生下来似的。总之,我站在外面的台阶上,因为我不想和死人一起待在拖车里。我一直问自己,凯西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一直告诉自己,是的,她真的死了。
第一批警察来了,我正在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妈赶回来了。警察想拦住她,但她还是进去了,她看见凯西就开始尖叫和呻吟,没完没了,于是我捂住了耳朵。另外,我很恨她。我心想,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他以前也打过我们,就像他打你一样,你以为会发生什么呢。坏人迟早会做坏事,孩子都懂这个道理。
这时候我们的邻居都出来围观了。有个警察人很好,他让我坐在警车里,这样邻居就没法盯着我看了。他给我一个拥抱。他说手套箱里有糖,问我要不要吃一块。我说不了,谢谢你。他说好的,本吉,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于是我就说了。我不知道我说了多少遍前因后果,但肯定有好多次。总之我开始哭,警察又拥抱我,说我是个勇敢的孩子,我希望我母亲有个像他一样的男朋友。
我坐在警车里讲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又来了几批警察,还有一辆标着“梅维尔警察局鉴证科”的厢式货车。货车里下来的一个警察到处拍照,后来我在聆讯时见过其中一部分照片,但我看到的照片里没有尸体。我不知道为什么聆讯会上的那些人会认为我不该看尸体的照片,我早就亲眼见过尸体了。不过,我真正想说的是,他拍的一张照片后来被登在报纸上。照片拍的是我妹妹做的曲奇散落在地上,底下的一行字是“她因为曲奇饼而被杀”。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标题,因为它既残忍又真实。
我不得不去参加聆讯会。主持者不是法官,而是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们的模样像教师,说话也像。房间里只有他们、我、我母亲和最早赶到拖车(他们管它叫“现场”)的那几个警察。我们不像《法律与秩序》电视剧里那样有律师,而且我们也不需要。女人说我是个勇敢的孩子,对我母亲说我应该接受心理治疗。我母亲说这是个好主意,后来对我说有些人以为钱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我们可以走了,我以为事情结束了,但一个男人说等一下,康普森太太,我有话要说,我要说在这场悲剧中,你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然后他讲了个故事,说的是蝎子求好心的青蛙背它过河,但蝎子在半路上蜇了青蛙,青蛙问你为什么要蜇我,现在我们都要死了,蝎子说蜇你是我的天性,你让我爬上来之前就知道我是蝎子。
然后这个男人说,你选中了那只蝎子,康普森太太,而他蜇死了你的女儿,你本来还会失去这个儿子的,你没有,但这段经历会伴随他一辈子。听我一句劝,下次再碰到蝎子,你应该一脚踩死它,而不是让它爬上你的后背。
我妈气得涨红了脸,说你怎么敢说这种话,要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孩子冒险。男人说你能保留小本吉的监护权,是因为我们无法证明你的失职。但你如果非说你没看出任何雷恩斯先生的残暴天性的迹象——也许很少,也许很多——那我就会非常吃惊了。
我母亲哭了起来,害得我也想哭。她说你这么说太不公平了,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什么时候需要累死累活40个小时才能养家糊口?他说康普森太太,出问题的不是我,你因为错误的选择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别再失去另一个了。聆讯会到此结束。
2
那年夏天,也就是他拥有多重身份的这个季节,比利重读了鲍勃·雷恩斯之死和随后聆讯会的章节,然后他起身走到窗口,俯视底下的法院,县警局的一辆警车刚在路边停下。两个穿棕色县警制服的警察从前排下车,一个拉开后排车门,等里面的男人钻出来。这个犯人四肢瘦长,皮包骨头,工装牛仔裤的臀部空荡荡地挂着,亮紫色套头衫(这时候穿这个太热了)上印着“阿肯色剃须刀队”。即便隔着500码,比利也觉得他是个时运不济的倒霉蛋。两个警察各抓住他的一条胳膊,领着他踏上宽阔的台阶,走向等待他的正义判决。等到时机来临(假如真的要行动),比利应该就在这一刻开枪,但他现在心不在焉。他在思考他的小说。
他开始时打算让愚钝化身开口,但写着写着他就变了。他写完放下一阵后重读才意识到,愚钝化身确实在场,这一点毋庸置疑,任何读者(例如尼克和乔治)都会觉得,作者基本上只看《明星》周刊、《内幕透视》和阿奇漫画。但还有一些东西,那就是孩子本人的声音。比利没有打算透过那个声音写作(至少不是有意为之),但结果就是这样了。好像他在催眠下退回到那个年龄。也许这就是写作,尤其是在写作对你来说真的重要的时候。
真的重要吗?这些文字的读者只有他和两个拉斯维加斯混混,后者说不定已经失去兴趣了。
“重要,”比利对着窗户说,“因为这是我的故事。”
是的,也因为这是真事。他略微修改了人名,把凯瑟琳改成凯西,他母亲不叫阿琳,而是达琳,但大部分情节都是真实的。孩子的声音是真实的,那个声音从未得到过开口的机会,甚至在聆讯会上也没有。他只回答了别人提出的问题,但没人问他抱着胸膛被踩塌的凯西是个什么感受。没人问他,母亲叫他照顾好妹妹,而他却没能完成这个全世界最重要的任务时他是个什么感受。没人问他,你把舔湿的手放在妹妹的嘴巴和鼻子前面,尽管知道没有希望但还是怀着希望是个什么感受。就连拥抱他的那个警察也没问他这些问题,终于能让那个声音开口,这是一种多么巨大的解脱啊。
他回到打开的MacBook Pro前坐下。他看着屏幕,心想,等我写到斯特帕尼克之家那部分(不过我会管那里叫斯派克之家),就可以让这个声音稍微长大一点了。因为我稍微长大了一点。
比利开始敲键盘,刚开始很慢,然后越来越快。夏日在他身旁慢慢流逝。
3
聆讯会结束,我和我妈回到家。我们埋了凯西。我不知道谁埋了我妈的男朋友,我也不想知道。秋天,我回到学校,有些孩子叫我“砰砰本吉”。我开始跟不上了,我没有打架惹麻烦,但我经常逃课。我母亲说我必须提高成绩,否则就会被带走,送进寄养家庭。我不希望那样,于是第二年我认真学习,通过了课程考试。我被送进斯派克之家不能怪我,而是我妈的错。
凯西死后,她开始喝酒,以在家里喝为主,但有时候去酒吧,有时候带男人回家。在我看来,这些男人都像那个坏男朋友,换句话说,都是浑球。我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发生了那种事,我母亲还要找同一个类型的男人,但她就是要找。她就像一条狗,要把拉出来的东西再吃回去。我知道这话不好听,但我不会收回。
她和那些男人——至少三个,也许五个——会钻进卧室不出来,她说他们只是在闹着玩,但那时候我已经不是小孩了,知道他们在做爱。一天夜里,她在拖车里喝酒,脑子一热去便利店买奶酪饼干,回家路上被警察拦了下来。她被控酒后驾驶,拘留24小时。那次她还是保住了我的监护权,但驾照被吊销了6个月,只好坐公共汽车去洗衣房上班。
她取回驾照后只过了一周,就再次因为酒驾被拦了下来。又是一场聆讯会,这次的主角是我,但你猜怎么着,之前讲蝎子与青蛙故事的男人就坐在台上,旁边是两张新面孔!他说怎么又是你。我母亲说是啊,又是我,你知道我失去了女儿,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男人说我当然知道,但是康普森太太,你似乎没有吸取教训。我母亲说,你没经历过我经历的那些事情。这次她有个律师,但他没怎么开口。事后,她骂了他一顿,说你有什么用处。律师说康普森太太,是你让我没事可做的。她说你被解雇了。他说你不能解雇我,因为我辞职了。
一天后,我们回到聆讯室,他们说由于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我必须去一个名叫斯派克之家的地方生活。她说你们全在满嘴喷粪,我要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去。讲青蛙与蝎子故事的男人说你是不是一直在喝酒。她说去他妈的吧死肥猪。他没有和她吵,只是说康普森太太,我们给你24小时收拾本吉的东西,好好和他道个别。告别的时候你最好别喝酒,这对他来说很重要。然后他和另外两个人就出去了。
我们坐公共汽车回家。她说本吉,我们逃跑吧,我们去另一个城市,改名换姓,从头开始。但第二天我们还是在老地方,那是我在山景拖车园的最后一天,我和我母亲住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一个县警察来送我去斯派克之家。我希望是拥抱我的那个警察,可惜是另一个。不过马尔金警察也不是坏人。
总之,我妈没有惹麻烦,因为她已经清醒了。她对警察说我还没收拾好他的东西,因为我不想认为这件事真的会发生,给我15分钟。警察说没问题,我等着。她给我收拾了满满一行李包的衣服。他在外面等着。然后她给我做了两个花生酱和果酱三明治,放在午餐盒里,叮嘱我要乖乖的。然后她开始哭,我也哭了。我被送走当然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答应要送蝎子过河的,是她每天喝醉酒,然后说都怪凯西死了,而我哭是因为我爱她。
我们来到外面,警察说等我到了埃文斯维尔的斯派克之家,应该可以往家里打电话。我母亲叫我打给隔壁的蒂利森太太,然后对警察说那是因为我们家的电话坏了。这意味着账单又没付。马尔金警官说这个安排听着不错,然后叫我抱一抱我母亲。我拥抱她。我使劲闻她的头发,因为她的头发总是很好闻。去埃文斯维尔开车要两个小时。我坐在前排。前排后面有个铁丝网,所以后排是个笼子。警察说只要我别惹麻烦,就永远不会坐在后面。他问我会不会远离麻烦,我说会的,但我心想,一个人正在被警车送往寄养家庭,那他就已经在麻烦里了。
我吃了一个花生酱和果酱三明治,发现她还在午餐盒里放了个魔鬼蛋,想到她动手做这个,我忍不住又哭了。警察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姓名牌上印着F.W.S.马尔金。我问他F.W.S.是什么的缩写,我以为那是个什么特殊工种。他说那是他的姓名,他叫富兰克林·温菲莉丝德·斯科特·马尔金,不过本吉,你可以叫我弗兰克。
这会儿我已经不哭了,但他肯定注意到我很难过,也许还很害怕,因为他伸手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本吉,你会好起来的,那里有很多好孩子,他们都相处得很好,只要你注意言行举止,就也能和他们相处得很好。他说,我知道三县地区所有寄养家庭的情况,斯派克那里肯定不是最差的,他们也算不上最好的,但从没惹过需要我们去处理的麻烦,我见过的一些事情啊,你是绝对不想知道的,只要你好好表现,过好你自己的小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