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办法,该死的。”
兰迪看着我,用枪比画了一下。
“好吧,你帮他止血。但你不能离开沙发。”
“但我怎么……”我说。
“用你的衬衫,皮特。”里奥精疲力竭地说,“你脱下来绑在我膝盖上,这就够了。”
这时候兰迪起身,一边拿枪对着我们,一边朝客厅走廊走去向弗兰克讨烟。
“妈的!”弗兰克说,“你就不能坚持到我们干完这件事吗?”
我快速脱下衬衫,准备绑住里奥的伤口。当我准备好一切,里奥做了一个手势。
“我来。”他说,“你抓住垫子。”
我感到很奇怪,但看到里奥的眼睛盯着我,我似乎明白了。我把手放在垫子上,开始按压。他开始一圈圈绑自己的腿。这会儿我们的头离得非常近,而兰迪正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等弗兰克从夹克里找香烟和打火机。
“我有一把左轮手枪。”里奥小声说,“在我的右脚踝上,拿去,现在他看不到你,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惊讶地看着他,心想:你听了我的话,你这个倔强的老头。感谢上帝。
兰迪仍站在门口和弗兰克调侃外面“疯狂的天气”。狂风和海浪的噪音阻止了他们听到更多的声音。另外,也许他们认为一个腿部受伤的60多岁的老头和被暴揍一顿的40多岁的中年人对他们两人来说构不成威胁。
我的身体向里奥倾斜,双手固定住坐垫,此刻兰迪看不到我的手,于是我的一只手顺着里奥的右裤腿慢慢向下移动。沙发很低,所以我几乎弯下了腰,直到摸到他的脚踝上有个略微鼓起的东西。
“快点儿!”里奥低声说,“他来了。”
我快速掀开他的裤腿摸到手枪粗糙的手柄,我抽出枪,握在手里,紧接着听到兰迪靠近的脚步声。我看着里奥,他也看着我,我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我该怎么办?现在开枪?
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能感觉到兰迪的枪正瞄准我们,他的手速比我快一千倍。于是我迅速把枪藏在里奥腿下的沙发坐垫下方。里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的一个手滑就可能让子弹从后方飞来。
当兰迪坐到沙发上,里奥赶紧晃了晃右腿,好让裤腿重新盖住脚踝上的子弹盒。
“感觉怎么样?”兰迪问,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明显更加放松了。
“挺好,”我回道,“他能坚持。”
兰迪把香烟叼在嘴上,双腿舒展地放在沙发茶几上,角几上有个小台灯,边上放着几张照片,他拿起其中的一张,然后吹了吹口哨。
“这就是布兰查德女士吗?天啊,确实不错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烟灰弹在客厅的地毯上,“虽说她现在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对吧?但不管怎么说确实是个美人,或许我跟她能单独待一会儿……”
“做你的白日梦,混蛋!”里奥说。
“唉!要保持优雅啊朋友。而且关键要听你老婆的意见,可能我一用枪对着她的头,她就乖乖地宽衣解带让我开心开心了。你有女儿吧,邻居老哥?”
“你今晚死定了,兰迪,”我说,“我向你保证。 ”
我看了看里奥,意识到有兰迪在我俩之前用枪对着我们,成功取出那把左轮手枪并朝他开枪是几乎不可能的,除非我们能用某种方法分散他的注意力。应该有某种方法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不会的,”他回我,“虽然这是小说的标准结局,但今晚会死的是你们,我们要慢慢地折磨你们,想先让谁死就先让谁死。我还要玩玩你们的老婆和女儿。弗兰克也要,对吧弗兰克?”他吼道,把烟从口中拿出来哈哈大笑。
弗兰克没有应答。
“你们不应该做‘那件事’的。现在要为你们的背叛付出代价,布兰查德先生,你的邻居一家也要为你买单。”
“他在说什么,里奥?”我开始插话,“你们做了什么?”
里奥吃惊地看着我,我用冰冷的眼神回看他。
“没告诉你们的邻居吗?”兰迪说着转向我,“你的朋友们可能对你撒谎了,他们肯定编了一个美化自己的故事。但他们不过是告密者和小偷,所以他们要付出脑袋开花的代价。”
“闭嘴!流氓恶棍!”里奥嚷道。
“让他说!”我大叫,“我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你们把我的家人置于险境,这群混蛋正在去找他们的路上……”
“别多管闲事。”里奥生硬地回答, “这跟你无关,皮特。”
我觉得里奥已明白了我的意图。也可能他并没有明白我的意图,严肃地说了这句话。不管怎样,他的反应正如我所愿。
“这怎么跟我无关!他妈的!”我大叫,“你一直以来都骗我说你在一家酒店老实本分地当保安,现在呢?现在我们都快死了!”
兰迪看着这幕乐不可支。
“闭上你的臭嘴,不然我来让你闭嘴!”里奥说。
“你试试看!”我喊道。
然后我朝里奥扑去。我知道会伤到他,但我从他受伤的膝盖上掠过,正好扑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衬衫就朝他喊叫。他确实很痛,号叫了一声。兰迪在我身后笑,但马上让我离里奥远一点。我们还听到弗兰克在门边喊了些什么。就在这时,我看到里奥把手滑向坐垫下面,抓起左轮手枪对着我的腹部。这是关键时刻。我被推到地板上,随即听到头顶上响起爆炸声。“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便传来痛苦的呻吟。
接下来的几秒我都躺在地上。又响起两声枪响,其中一颗子弹打碎了玻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朝着花园的一扇窗户。
我看到兰迪的鞋子在桌子下打着转,身体倒在沙发上。他的脸正对着我,眼镜有些损坏了,可以看到他已经失去了活力的眼睛,嘴里叼着的香烟还在冒着烟。
“喂,皮特……”我听到有人在我身后说话。
是里奥,他也倒在地上。
“另一个你也射中了吗?”
“我觉得是,但我不确定。我好像看到他倒下了,但消失了,可能还活着。我现在动弹不了,你能去看一眼吗?”他说着把枪递给我。
我接过手枪,钢铁的触感让我感到心安。如果可以选择,我会像一座雕像一样坐在两个沙发之间一动不动。但我的孩子和朱迪可能正在遭受曼侬和大胖子的折磨,可能已经太晚了,但只要老天还愿意给我们一次机会,我应该赶紧抓住它。
我最好从沙发的左边走,那里躺着兰迪的尸体。我向后爬去,里奥为了给我让条路,移到我们之前坐的沙发后面。
我慢慢地探出头,把枪举在鼻子前,随时准备开枪。弗兰克不在那里,至少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他。大门开着,能看到门厅的一部分空间,外面雨仍旧下得很大。弗兰克在哪呢?
如果他躲在门边,那他肯定在我看不到的另一边,除非子弹能穿过墙壁,否则我是无法射中他的。我停下来几秒,然后想得更清楚了:我不能在这逗留,孩子们就要被谋杀了。就像自杀式袭击那样,我站起身来举着枪向大门跑去。跨过门槛的时候胡乱地瞄向左边开了两枪。这个夜晚充满了硝烟和火药味。我探身看了看,并没有人。
“皮特,小心!”身后传来里奥的喊声。
我转身一看,弗兰克正浑身颤抖地站在厨房门边。他肯定是在追杀我们的时候走了相反的方向。他朝从藏身处站起来的里奥开了一枪,射中了,里奥摔倒在沙发后面。就在此时我对着弗兰克连开了三枪,但只有两枪射出了,子弹已经用完了。
好在我运气不错,射中了他的脖子,只见他的血喷涌而出,溅到门框和客厅玫瑰色的墙上。大下巴弗兰克在站立了两三秒后倒下了,枪从他手中滑落。
我跑过去捡起那把枪。弗兰克还活着。他颤抖着、抽搐着,像一个电池快要没电的人偶。一小圈血迹已经开始在他颈下的地毯上逐渐扩大。他在看着我,我想杀了他,但我做不到。我看向里奥,他的一条胳膊被射中了,正在艰难地按压伤口。
“里奥!”
“快走。车钥匙在夹克里。快走!叫警察!”
我没再犹豫。里奥的夹克就在门边,钥匙就在里面。我走出门,意识到车在车库里,还发现弗兰克的对讲机落在门厅的楼梯上。他刚才有时间给他的同伙通风报信吗?
我打开车库,坐上里奥的越野车,启动车子驶向那片黑暗之中。
9
刚坐进车里准备发动的时候,我感到腹部一阵疼痛,仿佛有人捅了我一刀。看来胖子汤姆那一脚猛踹踢断了我的一根肋骨,当时我不知道。肩膀也很痛,头部由于被踩踏此刻感到轻微的晕眩。但这些都不重要,甚至我刚刚杀了一个人也不重要。可能有人不会这么想,但对我而言,一枪崩了那个混球是痛快和必须的。我的手仍在颤抖,那声枪响仍在耳畔,他的身体如沙袋般倒下的一幕仍在眼前。你就到此为止了,弗兰克。你死总比我死好。但这些也都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真正重要的是,我要按时到达。
暴风雨肆虐。如果真像神话里说的那样,暴风雨是天神和地神之间爱恋的一幕,那么现在,他们的爱毫无疑问已经白热化。而孕育这战争般的暴风雨的那一大片积雨云,离地千里,停歇在海滩的上空。闪电在这片积雨云间穿梭,犹如巨大的鞭子抽打在海洋和礁石上。大海痛苦地翻涌着,海浪直冲天空,像正在试图赶走马蜂大军的爪子。
里奥·柯根,或者说里奥·布兰查德的路虎犹如一匹愤怒的马,从这惊心动魄的自然景色里跃过,一直到达“比尔之齿”。这样的速度,加上“卫士”车型三吨的车重,可以把任何近身的东西撞碎,把一个人撞得血肉模糊。被这个疾驰的猛兽一撞,其他车辆定会扭曲变形甚至变成一堆废铜烂铁。但我没想这么多。我两手稳稳地抓住方向盘,将油门踩到底。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象里的一段故事,多么希望我现在回到家一切都平平安安。如果这一切只是个恶意的玩笑就好了,如果我是个被捆绑住的疯子就好了——
“他从医院逃了出来,抢了邻居的车,开车猛撞到门上。幸运的是他的孩子都安然无恙。他嘛,据说他现在住在一个不错的地方,被护士和花园环绕着。”
我还在“比尔之齿”山顶的小平地上,这时候头又开始痛了。
我以为是胖子殴打我的头部留下的后遗症,但并不是。这太好辨别了:这是我的老朋友——如脉搏抽搐般剧烈的头痛,来自我的大脑中央。嘀嗒,嘀嗒,嘀嗒,头痛在变得更剧烈。
嘀嗒,嘀嗒,嘀嗒,这次,也是最后一次,头痛达到了极点。
我想闭上双眼,想松开方向盘去按太阳穴。我痛苦地大叫。那根脉搏已经不只是像根刺一样扎在我的脑袋里,像根针一样遗落在我的大脑皮层里,现在它前所未有地扩张着,如花怒放,如鲨鱼之口。
它大口地吞噬着我。
此时,虽然不能确定,我感到一道亮光从头上的积雨云中落下来。我觉得那是一道闪电,不可能是别的什么。几秒钟之内一切都变成白色的,而我的头痛也达到顶点,就像一个居心不良的医生在对我进行电击治疗,把电压开到最大,来看看我的头要多久才会像一个西瓜一样爆炸。
我用力地咬住牙关,感觉牙齿都快像玻璃餐具一样碎掉了。但我还是紧紧地抓住方向盘,艰难地睁着双眼,这样我就还能看见前方。
就像放电影一样,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一些画面。
朱迪和孩子们玩了一会儿。他们的背包里已经装好了睡衣、毛巾和牙刷,正在客厅里,贝阿特丽丝想给朱迪弹首钢琴曲。虽然孩子们担心自己的爸爸,不过有朱迪就会安心很多。朱迪亲切、漂亮、聪明。他们希望朱迪是爸爸的新女朋友。对他们来说,朱迪就像一个姐姐,他们多想有个朱迪这样的姐姐啊!
贝阿特丽丝还在玩爸爸的钢琴,朱迪温柔地反复告诉她应该走了。但就在那一刻他们听到响动,客厅的灯突然亮了。朱迪探出窗户去看。贝阿特丽丝跑向大门准备去开门,她以为是爸爸回来了。
但这时背着背包的杰普喊了起来:
“别开门!我们应该藏起来!”
同时朱迪看见了那辆发动着的车,看清了它的外形、颜色以及镀铬的轮毂,她感到脊背发凉。
“我们快走!”朱迪大喊,“从后门走,快!”
孩子们跑过厨房,然而就在打开后门的那一刻,朱迪停住了,她面如死灰。为什么?
我听到头顶一声巨响,是雷鸣,让大地都颤抖的一声雷鸣。
我回过神来。我还在里奥的车里,透过满是雨珠的玻璃,我重新看见那片黑夜,灯塔的光照到海滩上。我发现我像正坐在炮弹上飞驰,车几乎要驶离道路了。
我忍着疼痛,用力把刹车踩到底,但车子已经在沙子上滑了一会儿,刹车只会加速车子的偏离。好在我开的是“卫士”而不是我那辆旧沃尔沃,如果是我那辆车,肯定在开出路沿时就翻车了,里奥的这辆越野车表现得就相对好得多。车子突然向前倾,重重地压在前轮上,我的头撞到方向盘上,牙齿差点撞掉。然后车子继续在沙子上往海滩的方向滑动。接下来的几秒,我试图控制车子,本想让车沿着海滩平行于海岸行驶,但紧张使我把方向盘打得过急,我看到车子的一侧翘在空中。几秒后车身恢复了平衡——它向右侧翻了。后果很严重,但我有时间做好准备。我的头撞到车窗上,右车门的把手几乎嵌入我的体内。车子在沙滩上缓缓停了下来。雨还在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