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当然。”
“他们是开那边那辆商务车来的,对不对?”说着,我指了指窗外那辆暗红色的GMC商务车,“你看得见,对吗?”
“是的,怎么了?”
“哦,没事,我今天早上在邓洛伊见过他们,我以为是拍电影的呢,也许他们正在寻找取景的地方。”
“真的吗?”姑娘的眼睛睁得像铜铃,“我的妹妹莎拉想当演员。”
“那也许他们离开的时候你可以和他们聊聊。”
我离开了商店,慢慢地走在路上,感觉自己的头和胃快要紧张得爆炸了。我小心翼翼地过了马路,当时如果有货车开过,我是很容易被碾的。另外,这四个杀人犯坐在窗口附近,我不希望他们看到有人往镇里走去。
一走到马路的另一边我便拿出电话拨通朱迪的号码,但是她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我又播了里奥和玛丽的电话,固话和手机都打不通。远处雷声隆隆,我猜应该是恶劣的天气干扰了手机信号。我想恳求司机载我过去,我想去费根酒馆提醒那里的所有人。但是我能做的只剩下狂奔了。我要去朱迪的商店将孩子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给里奥、玛丽、警察和军队等一切有关的人打上一千个电话。
我朝克兰布朗奔去。起先以正常速度跑,发现已经离加油站足够远了便拼尽全力加速。保持速度十几分钟后,我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呼吸,忍住可怕的恶心,看来医院开的药以及每天十支烟对我的健康并没有帮助。我憎恨自己虚弱的身体,但是一想到商务车即将在某个时刻追上我,那时候我只能尖叫或者扑向它的轮子,我便开始绝望地急速跑起来,像哮喘病人那样努力吸入空气。
当我终于跑到小镇的第一栋房子时,天开始下雨。街上冷冷清清的,估计大家都在费根酒馆避雨,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打算彻夜闲聊。
我走到商业街,一个人都没碰到,除了两个看到我气喘吁吁而露出邪恶笑容的小孩。朱迪的店大门紧闭着,透过窗户看不到一丝光亮。我直奔旅馆大门,疯狂地敲门,仿佛这是我死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几秒钟后,里面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是朱迪!感谢上帝!
但开门的人不是朱迪,而是留着红胡子的大个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但是想不起来。
“请问您需要什么,我的朋友?”
我咽了口唾沫:
“朱迪……在哪里?”我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嘶哑,这家伙有些吃惊,他叉腰站在门口。
“朱迪?”大胡子上下打量我,我想我当时看起来应该相当可怕。“您是谁?”
我想尖叫,但没有力气。
“她和我的孩子在一起……求您了,告诉她我是皮特。”
这些话让他反应过来。
“啊,当然!您是孩子的父亲。您已经出院了?朱迪以为您会再住一晚……”
“我……我出院了。”
“噢,恭喜啊!但是朱迪不在这里,她去海滩上的朋友家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觉得脚下的地面哗地炸裂了。
“什么?”
“是我们的错,您知道吗?”他的态度变得很友好,说,“我们今天下午到的,朱迪收留了我们。”
我突然想起了这家伙,他是参加费根音乐节的音乐家之一。都怪他!我的孩子们正处于危险之中。朱迪把他们带到了今晚即将发生那件事的地方……
“您有车吗?能不能借用一下?”
“我们不开车,您知道的,”他朝我眯了一下眼睛,做了一个喝酒的手势,“但如果您赶时间的话,朱迪的后花园里有一些自行车。”
我看了看冷清的大街,如果这时候进入费根酒馆找人寻求帮助的话,倒是可能有人会载我……但是说服别人会浪费大量时间。商务车还没有出现,那几个人还在悠闲地喝咖啡,也许他们会等天色更晚些再行动,但对于这一点,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好的,”我最后说,“我骑辆自行车。”
远处,天空中的幽灵正在地平线上蓄势待发。
我开始奋力蹬这辆旧自行车,感觉自己的腿僵硬无比。大风暴来临前的狂风放慢了我前进的速度,细雨模糊了我的视线,昏暗的路灯对看清前方的路没有丝毫帮助。
即便是在晴朗的日子里,我也从来没有从克兰布朗步行到“比尔之齿”,更别提是在糟糕的天气里了。我从来都是开车经过,由于几乎不会碰到任何人(也许除了里奥和玛丽),我每次都开得很快,每小时90—100英里的速度,但那也要花上15分钟的时间。那天夜里,那段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我用尽全力踩踏板,但十几分钟之后仍然望不到海。路仿佛被精灵扭曲了方向,变得无穷无尽。
我骑上了第一个高峰,一根枯树枝用它的虬形枝丫迎接我。我停了下来,深呼吸一秒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骑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回头一看,克兰布朗的灯光在雨中就像一幅水彩画。路上没有车行驶过的迹象。
我再次尝试拨打手机,但手机里什么都听不到。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显示连一格都没有了。
加油,继续骑!即便是死也不要停。
我松开脚踏板,滑行在漫长的下坡路上。记得在不远处有个弯道,我做好了准备,但弯道比预期来得更快更急,刹车已经来不及了,自行车从路面上飞了出去。车接二连三撞到了几块石头,最后被一块大石头撞击得终于失去了平衡,我也随之摔倒,侧身跌在潮湿松软的土地上,肩膀重重地着地。
我听到了骨裂的声响,然而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见鬼!见鬼!见鬼!”我对着荒无人烟的草原大喊大叫,雨水浸湿了我身上还没被泥和水弄脏的那部分。
左肩一阵钻心的疼痛。我轻轻动了动,还好没断,不过一定严重扭伤了。我站起来,找到横在路边的自行车,用右手把它扶到沥青路面上。我小心翼翼地骑上车,左胳膊尽量不用力,但当我用右脚踩踏板时,踏板却不转了。
我又重新下车,咒骂完爱尔兰所有的魔鬼和妖精后,我把车平放在路上,再把车轮翻过来朝上。我找到黑色的链条,试图把它套在齿轮轴上,但问题好像还出在别的地方。链条卡在了自行车塑料保护盖里面的主轮里,而这个保护盖被三颗螺栓固定在车身上。
我试图掰开盖子,但是无论我怎么用力它还是死死地固定在车身上,这时我的手指已经被塑料保护盖的边缘割出了血。我想找块石头砸烂它,但是没找到。盛怒之下,我朝自行车狠狠踹了几脚,把它扔在路中间,开始继续快速赶路。
快点吧!该死的!就算腿断了也无所谓,开跑吧!
我自己虽然不能跑完全程,但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还有一个平缓的小山坡,之后就是一直延伸至“比尔之齿”的平原,约莫有20分钟的路程。
此时,先前隐藏在云层间的闪电开始在远方劈裂天空,看起来很远,应该还在海面上。闪电的光芒照亮了大地,地面上忽地出现长长的影子。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风起云涌,细雨纷飞,我就像断翅的昆虫,拖动着可怜的躯体缓缓挪动。
我已经好几年没祷告,几乎已经忘记了上帝的存在,但在那一刻,我乞求上帝原谅,祈祷他能帮我一个特殊的忙:给我时间,只需要多一点时间,我就可以和孩子们团聚了。
也许上帝听到了我的祈祷并且误解了我的愿望。又或许他非常清楚我心里所想,但打算跟我开个玩笑。我看到自己在地面上的影子越拉越长。起初我以为是闪电的光亮,但是四周的地面变得越来越亮,我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转过身,看见一辆车在公路上朝我驶来。躲闪和隐藏为时已晚,我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中央,用手遮住眼睛。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待在原地阻止他们前进。
我微笑着举起手,车减速朝我缓缓靠近,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它:暗红色的GMC商务车。
7
我慢慢地、谨慎地走向车子。司机摇下车窗,我看到了那个长着陌生面孔的家伙,正是刚才我在加油站看到的那个正在研究地图的“大下巴”。他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像六十年代的电影明星。他旁边坐着那个女人,我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她的一头黑发绾成发髻,圆脸上散布着雀斑,眼睛像两颗冰冷的黑色石头。
“感谢上帝,我遇到了你们!”我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我的自行车摔坏了……”
“我们看到了。”大下巴用明显的美国口音打断了我,“您在路中间走,差点被我碾得粉碎,知道吗?”
“噢,真的很抱歉,我……”
这时,车里的女人望着前方说了句法语,司机点头表示同意,胳膊放在窗户上,笑着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
“您住在海边?”
“是的,你们要去那里?”
这显然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因为这条路只有一个方向。
“我们要去拜访朋友。”司机说,“您可能认识他们,他们叫里奥·柯根和玛丽·柯根。”
“我当然认识了,他们是我的邻居。”你们这帮狗娘养的。
“邻居啊,真巧!”然后,他看着后视镜对后座的乘客说,“兰迪,汤姆,腾出个位子,这是里奥和玛丽的邻居,我们载他回家。”
紧接着我便听到滑动门推开的声音。
“放心,朋友。我们载你就不用淋雨了。”
兰迪坐在后座上,他就是那个瘦高个,跟列侬一个模样。圆眼镜遮住了他的眼睛,头发像抹了一层油。他背对司机坐着,我坐在他面前,旁边坐的是汤姆。
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们了,混蛋。
汤姆给我腾出一个位置,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不过我感觉是关于我的外表的评论。兰迪笑了笑,笑容就像即将吞掉老鼠的蛇,让人不寒而栗。
“你的自行车怎么了,哥们?”他问。
他的声音沙哑而刺耳,像被人切断了两三条声带,并用砂纸替代了。司机的声音也很沙哑,听口音是纯正的美国人。他的气息闻起来有香烟的味道。
“我滑了一下,连人带车摔倒了。那该死的车差点杀死我,我之后再回去取吧。”
我发现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喉咙发紧,被唾液塞满。我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汤姆和兰迪相视一笑。
“当然了,之后再取……”汤姆说。
笑声之后便是沉默。 他们笑起来像两只狼,当然这并不需要从笑容里看出来,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
我尽量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商务车开得飞快,就快到“比尔之齿”了。我该怎么办? 扑向司机把手指戳进他眼睛,造成交通事故?我怀疑这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在我数到三之前,这个大胖子可能就已经掏出匕首割破了我的喉咙(刀也许就藏在黑色风衣里)。我暗自打量车厢。一切都太暗了。我悄悄观察汤姆和兰迪的手。汤姆静静地将手放在大腿上,兰迪则紧张地攥着手。看起来没带武器,但我能肯定就放在不远处,也许我能找到一把左轮手枪。但什么时候呢?不管怎样,我不能让他们开到里奥和玛丽的家,朱迪和孩子们都在那里。我必须想个办法……要快。
我突然意识到兰迪正盯着我。他长着一张小嘴,一口小而锋利的牙。
“有烟吗?”
“没有,抱歉。”我说着,把手伸进衬衫,摸到里面仍装着我在“安迪家”买的口香糖,“但我可以给你一块口香糖。”
“忍忍吧,我们马上就到了。”司机喊道。
“去你妈的,弗兰克。”他不屑地拒绝了我的提议。这样我又知道了司机的名字,“你一整年都住在这里吗?”过了一会儿他问。
“我只是短租一个夏天。”
“夏天,”他讥讽地重复我的话,“你听到了吗,汤姆,欧洲人管这叫夏天。”
胖子汤姆笑着点头表示赞同,我几乎看不到他的脖子。那个败类毫不掩饰他的罪犯气息,也许他们都不在乎,可能早就决定要连我一起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