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打开衣柜,在外套里翻了翻找到了我的手机,然后递给了我,之后又问我晚饭想吃鱼还是牛肉。我选了牛肉。

护士走后,我给朱迪店里打电话。电话响了十下,没人接听。七点了,估计已经关门了。不过照理说她应该和孩子们在旅馆里。还是说不在?我又打了她的手机,还是没接。“到底去哪儿了?”

我变得紧张起来,心情很坏,特别是想到约翰·莱维那小子一脸阔少爷的笑容,自己先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病房过夜,就好像这是个游乐场一样,有人愿意一直留在这儿玩似的。

再加上这该死的暴风雨。

夏天的暴风雨,在这个季节很常见。

我开始胡思乱想,要是我现在起床,穿好衣服然后离开医院会怎么样呢。“会发出警报声吗?” “会叫警察找我吗?” 瑞恩医生跟我说过医院受到“严格的监视”,而我的孩子和朱迪在一起,因为社会服务部的人认为比起送他们去庇护中心,这样更加人道。总的来说,还是不要犯错了。我肯定莱维现在很想签字将我送进精神病院,然后把我作为他个人实验的小白鼠。他到现在还没发表过什么论文,在科学界也没有名气,我说不定能成就他的名气。相比这个,破坏我和我的家庭生活真算不了什么。

我又重新打了一遍朱迪的手机,这次连信号都没有。只听到传来“您拨打的用户正忙或者不在信号范围中” 。

“天哪!你到底在哪儿啊,朱迪?”

我和孩子们一起在小镇散步来着。也许去莫纳汉,毕竟你从没带他们去过,或者我们正在港口吃爆米花。放轻松点,皮特·哈珀……

我在床上又胡思乱想了半个小时,听着远处的风声和雷声,看来风暴离海岸还远。也许我可以去克兰布朗看一眼,散散步,吹吹风,如果一切都好我再立刻回到这里。 朱迪可以开车带我回来。肯定没人会注意到我离开。毕竟护士也说了今晚在这儿的员工很少。

这时,手里的电话震动了。多谢上帝。

“你好?”

“皮特?” 电话中的声音不是朱迪的,也不是里奥,也不是玛丽。我过了一会儿才识别出声音。

“伊莫金?”

“正是,好兄弟,一切都好吗?”

我还有点诧异,也不知道伊莫金这个时候打电话是要干吗,最后我能想到回答她的内容就是“很好,一切很好”。

“很抱歉没能早点联系你,之前我在苏格兰出差看一些地产,两天前才回到伦敦。你想住在城堡里吗?我在离爱丁堡20英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塔楼,不过我打电话给你不是为了这个。我查到你想知道的事情了。”

“我想知道的事情?……”我想不起来是什么。

“对,那个调查啊,你记得吗?你想知道那个房子是不是发生过怪事儿。你朋友说感觉到的那个鬼魂。”

“啊,天哪。我完全忘了这事,对不起。”

远处传来一阵雷声。

“好吧,我没找到任何关于鬼魂的东西,但是我和之前管理那个房子的同事聊了一下。她给我讲了个诡异的故事。你还记得我和你讲过一个在你之前租房的德国小伙子吗?就是那个研究迁徙鸟类的小伙儿。他应该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就是那种整天研究学术论文,回到家连鸡蛋都不会煎的人。他提到过一个关于山那边那家人的怪事。他抱怨过有人闯进他的房子,断定就是那家人干的。劳丽,另外一个中介,问过德国小伙儿想不想报警,但是他说不想,毕竟他并没有丢失任何东西。有一次,他在一个观察点碰巧看到山那边那家人和一些奇怪的人聚集在一起。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编出这个故事的。他付了六个月的租金,但只待了五个月。并且押金也没要回就走了。你碰到过这样的事情吗?”

我迟迟没回答,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呼吸急促了起来。

“不,我不知道。”我回答。

“喂,皮特,你还好吗?要是你想的话,我们可以给你换房子。不会额外收你钱,这个由我承担。这个区域还有些别的房子,不多,因为这一季才刚开始,不过我们总会找到些。”

“不用,没关系。伊莫金,挺好的。多谢了。我得挂了……”

我挂了电话,发觉自己真蠢。

一切都开始被慢慢地拼凑起来。最后的一些细节已经出现了……在特雷莫雷海滩的最后一晚已经到了。

5

我在等护士送晚饭,今天送饭的护士名叫艾娃,虽然她要给各个房间送饭,没有时间闲聊,我还是设法和她聊了一分钟。从她的抱怨中,我了解到另一位护士温妮在度蜜月;杰拉尔丁打来电话请了病假;今天本来应该卢娃当值,但她也打电话来说自己的女儿得了胃病一直在呕吐,所以卢娃需要留在家里照顾她女儿。 “这个地方简直是个噩梦。 所有人都突然消失,留你一个人来打扫残局。”

我告诉她别担心我,并不经意间问她我要吃的是什么药。

“睡前吃一片奥氮平和一片这种蓝色的药片,我可以把它们留给你,毕竟,现在已经八点多了……”

“当然,别担心,我吃完饭就立马吃,省得忘了。”

等艾娃一关上门,我便跳下床开始穿衣服。谢天谢地,我的衣服和鞋子没被拿走,真是那样的话我的计划就完全失败了。我的衣物都装在一个塑料袋里,里面装着朱迪从我家带来的一件外套和其他几件衣服。我穿好衣服,在外面套上长袍走出房间,表现出一个正常病人该有的样子,晃晃悠悠地穿过走廊。透过半掩的房门往里看,可以看到人们在看电视,探病的访客精力充沛地说着话,病人则坐在床上发呆。走廊里的人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三天未刮的胡子和又长又脏的头发,我则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回应他们。

在大厅里,我发现接待台空无一人,估计艾娃一定还在分发晚餐。

外面,楼梯的入口处有个人在抽烟,我走过去。他是个瘦高的家伙,干瘪的脸上嵌着两颗几乎透明的眼睛。我向他要根烟,他一边递给我一边嘟囔:“雪茄可不便宜啊,朋友。”

我默默地抽着,等待那个满脸不高兴的家伙走开。我瞅了一眼外面,马路上几乎一辆车都没有,我到底怎么去克兰布朗呢?

这时,风开始呼呼咆哮,我已经很熟悉这个声音。螺旋形状的云快速地移动过来,云层里的闪电依稀可见。不过我还有时间。

“看来今晚要下大雨啰!”我试图打开话匣子,但他继续抽着雪茄,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几分钟后,一辆出租车犹如神助般地开到医院,停在了楼梯口。我仍然穿着病号服和气汹汹的家伙站在那里。我该怎么办?如果我穿着这身衣服拦出租车,势必会引起怀疑。

乘客从车上下来,司机透过玻璃窗看着我们。

“需要出租车吗?” 他冲我们喊道。

我刚想说些什么,但那个气汹汹的家伙把司机赶走了。

出租车驶离了医院,不久之后身旁的家伙也走了。我独自一人站在台阶上抽完了雪茄,朝里看了看,只见医院大厅空荡荡的,于是我决定立即采取行动。我脱下长袍,把它藏在一个小板凳下方,变回普通居民的样子后,我跑下楼梯,朝医院出口跑去。

公交车站台就在旁边,143路公交车从邓洛伊一直通向克兰布朗。但问题是什么时候来车,周末在爱尔兰等一辆公交车无异于等待一个奇迹。

我决定站在公交站台处招手搭车。在这里,用手势示意搭车走上几英里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医院在邓洛伊附近,路过的车辆几乎都往那里开。不一会儿的时间驶过了三四辆车,但并没有停下来。天上开始下毛毛雨了。我感觉是我的表情不太好看,于是试图微笑装出可怜的样子。甚至挥动双手表现出急切的样子,但这似乎让路过的司机踩油门踩得更欢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一辆车停到了医院的停车场,于是快步走到出口处。

“你们向东开吗?”我用拇指指了指方向,“公交车半个小时没来了。”

开车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旁边坐着一位年长的女人。

“是的,你要去哪里?”

“克兰布朗。”

“嗯……我去过,我可以把您放在加油站。”他应该指的是“安迪家”,“然后您走个几英里就到了。”

“好,谢谢。”

我坐在这辆旧丰田车舒适的后座上,座位上塞满了佳得乐空瓶和报纸。年轻人叫凯文,另一位则是他的祖母,他们来看望由于卵巢肿瘤住院的凯文的母亲。

“您呢?”

“我?啊……一个老朋友在事故中伤到了背部,打上了石膏,总体情况还行。”

奶奶问他我说了什么,凯文便大声重复我说的话。

越过一个小山坡,“安迪家”便出现在了眼前。向很远的地方望去,风暴的排头兵已经聚集了亡灵的能量,一排长长的黑云横在天边。我估摸着那片云还有一个小时到达岸边。

凯文将车开向加油站,准备放下我:“我要送她回家,不过我们有些赶时间。”他向我道歉。

我告诉他没关系,并让他尽量在下雨之前开到。其实我只要十几分钟就能走到镇上,而且可以去旅馆找到朱迪和孩子们。我跟他道谢并大声跟他的祖母说了一遍。丰田车返回公路,拐个弯消失不见了。

“安迪家”有个路边咖啡馆,如果你不想肚子疼的话绝不应该吃它的三明治或者喝它的咖啡。由于没吃晚饭,我的胃已经咕咕地叫起来了,于是我想进去买一根巧克力棒,但又想尽快找到朱迪和孩子们。

我朝咖啡馆里张望时,注意到有几辆车停在那里,是商务车。

走吧,皮特,越过公路去找孩子们和朱迪吧!

那一定只是游客的车。夏天很多人都到北部来露营,有时路途漫长必须停下来休息。

有一辆白色商务车,但它旁边停着的是……

……我几乎只能看到车的正面,但我所看到的东西让我怔住在公路边上……

那分明是一辆GMC汽车。

“安装了滑动门的商务车。17岁的时候我想买一辆同样的车,装上冲浪板,开车在法国南部的海滩上穿行。”

暗红色。镀铬轮毂。

这不可能是其他的车,正是噩梦里的那辆商务车!

6

当时没有车发动,风刮着商铺外面的报纸沙沙作响。

这是不可能的。我要去看看,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荒谬。绝不可能这么巧!我走近商店,假装看那些在商店外销售的东西——木材、泥炭堆、装冰块的塑料袋、狗粮、报纸。

然后,我拐到角落。白色商务车是最靠近商店的一辆,在它旁边的正是那辆商务车。

我的腿开始颤抖。

我走到加油站的门口,门自动开了。左边柜台后面长着痤疮的小姑娘跟我打招呼。我点点头,由于恐惧我已经口干舌燥,无法发声。旁边是自助餐厅和超市。我走过两排摆满杂志、炸薯条和巧克力糖果的货架,直到能够看到在餐厅就餐的客人。我拿起一本杂志假装翻阅,也不管手里拿的是否是色情杂志。

当时有两张桌子坐了客人,一张坐着一家人正在吃晚餐——毫无疑问是那辆白色商务车的主人。两个跟杰普年龄相仿的孩子正在跑来跑去,吵闹着要玩玩具,他们的父母沉默着吃饭,面露尴尬的表情。

另几人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一共四人,其中三个分别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一个胖男人和一个带着太阳眼镜、头发贴在头皮上的瘦子。第四个人我从没见过,是一个又高又大的家伙,他正坐在女人旁边研究一张路线图。其他人则默默地吃着三明治,喝着咖啡,玩手机或者看地图。他们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但没有找到。难道是特雷莫雷海滩?

很难形容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在想什么。我竭力抓住手中的杂志,保持双唇紧闭,尽管发疯似的想尖叫。我想就在那里阻止他们。杀死他们,或者淋上汽油烧死他们。

我用漫长的一分钟观察了他们,思考着我应该做什么。现在这四个异域风情打扮的人,会被人们认为是出差的商人或者拍电影的人。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们真实身份并且接下来要做什么的人。我离开了放杂志的货架,走到柜台前买了一包口香糖。我没时间了,放了10欧元在柜台。

“亲爱的,我想问件事。你看到坐在最里面的四个家伙了吗?”

“看到了。”

“不是那边的一家人,是那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