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某个时候,我发现自己既不算帅也不算丑。我落入组成照片背景的芸芸众生的那片广阔海洋。我是备胎,在一个女孩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约会的男孩已经邀请了另一个女孩后,她才会同意与我一起参加同学会活动。对此我没有意见。事实上,我认为帅气的外表用在我身上会是一种浪费。别误会,我在高中也约会过,但是我跟别人交往从没超过几个月——除了菲莉斯。

菲莉斯是我第一个女朋友。她有一头披散的棕色鬈发,就像海葵的触角。在我们第一次接吻之前,我一直认为她有点古怪。在那之后她的头发更加前卫,让我震惊。我们是高一新生,遵循着青少年恋爱的老路,试探着界限,躲在角落后面偷吻,在自助餐厅的餐桌下面拉手,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非常刺激。然后有一天,她坚持让我将她介绍给我母亲。

“难道你觉得我丢脸?”菲莉斯问道,“难道我只是你随便玩玩的对象?”虽然几经努力,我还是没法让她相信我是出于一片诚心,除非我带她去我家做正式介绍。如今回想起来,我应该干脆地跟她分手,让她认为我就是一个浑蛋。

那天我告诉我母亲放学后我要带菲莉斯过来。早上我一再讲起这次拜访,希望让我母亲明白她需要在那天的那一个小时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她只需要保持热情、清醒、正常,一个小时。有时我要求得太多了。

我们走上屋前的便道时,我能闻到厨房里烧焦的食物的味道,或者说食物残渣的味道。从学校到我家的这整段路,菲莉斯一直在笑,我们走得更近,她紧张得把手指交叉在一起。我在前门停了一下,听见我母亲在冲一个叫凯文的人吼叫。我不认识什么凯文。

“他妈的,凯文,我现在不能付你钱。”我能听见她说话含糊不清。

“好极了,”一个男人嚷嚷道,“我竭尽全力帮你的忙,我需要钱时你却戏弄我。”

“你没能保住工作不是我的错,”妈妈喊道,“不要怪到我头上来。”

“是的,但是我没拿到钱是你的错,”他说,“我不像你,有一个白痴孩子可以用来付账单。你欠我一百美元。我知道因为那孩子你领取了救济。快拿出来付给我。”

“操你妈!你这个烂人。滚出我家。”

“我的钱呢?”

“你会拿到你他妈的钱的。现在滚出去。”

“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滚。我孩子要带个小讨厌鬼回来了,我要准备准备。”

“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在我打电话告诉警察你再次无证驾驶之前赶快滚。”

“你这个贱人。”

凯文从后门出来,把门砰地关上,与此同时厨房里烧焦的食物让烟雾报警器发出尖叫。我看向菲莉斯,发现她抱住头,尽管已经太迟而没法将这段必将成为未来心理治疗焦点的经历阻隔在外。我想道歉,解释,或者更好的,消失,从走廊木板间的缝隙钻进去。不过我扶她转过身,陪她走到角落里,最后一次向她道别。第二天在学校,在过道上她有意避开我,对我来说这不是问题,反正我也会避开她。那之后,我跟任何一个女孩的交往都没有超过两个月。我不能忍受带另一个女孩回家见我母亲的羞辱。

在我为与莱拉的晚餐做着面条时,我想起了菲莉斯。生平第一次,我会带一个女孩回家,而不用担心在门口迎接我的是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我不是带一个女孩回家。这不是一次约会,虽然我花了很长时间准备,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用了除臭剂,喷了古龙香水,挑选出既说“看看我”又说“我不在意”的衣服。我甚至还让杰里米在对面的浴室洗了个澡。就为了一个对我不理不睬的女孩,我以一个中后卫球员的力量做了这么多努力。不过该死的,她的确可爱得很。

七点钟时,莱拉到了,还是穿着早上她去上课时穿的牛仔裤和毛衣。她跟我打了招呼,扫视了一下厨房,看见水已经沸腾,接着去找杰里米,他坐在沙发上。

“今晚看什么电影,帅哥?”她说。

杰里米有些脸红。“也许是《加勒比海盗》。”他说。

“真棒。”她笑了,“我喜欢这部电影。”杰里米尽可能地傻笑,拿遥控器对着电视机,莱拉按下按钮,电影开始播放。

看着杰里米和莱拉坐在我的沙发上,我涌起一股奇怪的嫉妒感,不过这正是我要求的。我用杰里米说服莱拉来我家,她过来看他,不是看我。我转过身去做意大利面条,不时瞥一眼莱拉,她的目光在电视和咖啡桌上我的一堆作业文件之间来回。

“你在研究萨尔瓦多内战?”她问道。

“萨尔瓦多内战?”我说着回过头。她在阅读我从图书馆复印来的报纸上的那篇文章。“这篇文章写的是萨尔瓦多与洪都拉斯签署了一份和平条约。”

“哦,那个,”我说,“不是的。看它下面的那一栏。”

“关于那个女孩的文章?”她说。

“对,我正在采访杀害她的人。”

她静静地阅读我从图书馆复印来的每篇文章。看到有关克丽斯特尔·哈根死亡的更多恐怖细节描述后,我注意到她的脸抽搐了一下。我边搅拌着意大利面,边耐心等待着她的反应。接着她说:“你在开玩笑,对吧?”

“什么?”

她再次翻阅那些文章,“你在采访这个变态?”

“有什么问题?”我问道。

“完全不对头,”莱拉说,“我很惊奇他妈的监狱是怎么管教人的。我知道一个女孩跟一个入狱的讨厌鬼订了婚,她发誓说他是无辜的——蒙受了不白之冤,等了他两年直到他得到释放。六个月后他因为殴打她而再次回到了监狱。”

“卡尔不在监狱。”我说着窘迫地耸了耸肩。

“他不在监狱?他对那个女孩做了那些后怎么能不在监狱?”

“他得了癌症快死了,在一家养老院。他只有几个月时间了。”我说。

“你采访他是因为……”

“我在写他的传记。”

“你在写他的故事?”她有些谴责地说道。

“这是我的英语课作业。”我说,似乎在进行辩护。

“你想让他声名远扬。”

“这是英语课作业,”我说,“只有一个老师,大约二十五个学生。很难称得上声名远扬。”

莱拉把文件放回桌上。她看着杰里米,低声说:“只是一门大学课程作业并不是问题所在。你应该写出他杀害的那个女孩的故事,或者假设他没有进监狱他会杀掉的女孩们的故事。她们才值得关注,而不是他。他应该悄悄地被处置掉,没有墓碑,没有悼文,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你写下他人生的故事,你就是在创造一个本来不应该存在的标记。”

“别克制,”我说,“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我从沸水里捞出一根意大利面扔向冰箱。它从冰箱门上弹开,落在地板上。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她问道,看着地板上的那根面条。

“测试意大利面。”我说,很高兴换了一个话题。

“通过在厨房到处扔面?”

“如果它粘在冰箱上,就大功告成了。”我弯腰捡起地板上的那根面条,扔进垃圾桶,“这根面条还没有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