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玉容虽长舒一口气,可到底为难:“姐姐,三哥不在这里,我实在不敢应承下来。”
沈澜点头道:“无事,你且回去与彭三商议一二。若有把握,肯答应,你只管将银楼一楼的柳叶窗支开,插一支桂花以作装饰,我路过时看见花便知道了。”
两人相约后,沈澜佯装由玉容插戴首饰,又等了片刻,方才下楼,却见紫玉和绿蕊左挑右选,终于选了一只雕花细银镯,一朵牡丹绒花。
沈澜付了钱,这才带着丫鬟护卫们径自回府。
裴慎日日忙得没功夫搭理她,只在外书房歇息,竟连后院也不来了。
沈澜心中欢喜,又过了四五日,沈澜一大早用了碗清汤鲜虾面,又带着丫鬟护卫出府去。
路过金银楼,掀开车帘,果真见那柳叶窗上插了支桂花。沈澜轻笑一声,便知道玉容答应了。
待到了北关外,沈澜照旧如同往常一般,四处走走看看,终于到了马前街史家绸缎铺。
见沈澜带着几个丫鬟进了铺子,护卫的平业难免感叹道:“哥,夫人每四五天便出来闲逛一趟,一逛就是一整日,这衣裳首饰就那般好看不成?”
平山瞪了弟弟一眼,骂道:“休要胡言。且去守住后门便是。”
众人随着沈澜出来多次,都不曾出过事,略松散了些,闻言,便嬉笑着,径自分头守门。
沈澜入了这家绸缎铺子,即刻便有掌柜的眼尖,望见她身上的织金妆花料子,笑盈盈迎上来,口称夫人。
沈澜未出声,却做了个口型:“王览。”
掌柜微愣,他哪里会读唇语,不过这般行迹有异之人,唯有自家公子交待过的王览了。
思及此处,掌柜拱手笑道:“夫人且坐,小老儿这便去取些时新料子。”说罢,遣了伙计上茶,兀自转入后院,似要去库房将压箱底的料子取来。
没过多久,那掌柜的便取来数匹料子,只堆在桌前任沈澜观看。
“夫人且看,这两匹是大红妆花遍地锦,金缕彩妆贮丝缎子,实打实从苏州盛泽镇运来的纺绸。”
沈澜看了看,点评道:“色泽鲜亮,纹路也好。只是我喜欢稍素净些的,可有?”
掌柜先捧她一句,又指着另外几匹绸缎道:“夫人果真识货,且看这几匹,琉球的兜罗绒、朝鲜的高丽布,还有西洋布、倭缎,俱是精品。”
那掌柜一匹一匹介绍过去,沈澜也不嫌他多话,时不时搭上两句,听他滔滔不绝讲了小半个时辰。
掌柜正讲到兴头上,忽有一伙计只在旁挤眉弄眼。
掌柜见了,即刻斥了一句:“没规没矩!贵客还在,谁许你插嘴!”语罢,又躬身请罪道:“夫人莫怪,底下人不懂事。”
沈澜笑了笑:“无碍。”
见沈澜并未怪他,那伙计方松了口气,低声道:“掌柜的,外头送货的来了,只说等你验货结钱呢。”
掌柜闻言,立时瞥了沈澜两眼。沈澜会意,忽而打翻手中茶盏。
“哎呀,夫人。”紫玉和绿蕊慌忙取了帕子来擦。奈何沈澜一条妆花织金红罗裙已泅出了茶水印。
所幸出门在外,绿蕊总是带着一两件换洗衣裳,便抱着清漆楠木小箱问道:“掌柜的,你们这绸缎铺可有更衣的地方?”
掌柜连忙点头道:“后院便有更衣的地方。”语罢,即刻吩咐家中小女,引着沈澜去了后院左厢房。
左厢房地方不大,唯一道重绢屏风对着门以作遮挡。
沈澜道:“衣裳留下,你们且出去罢。”
素日里沈澜的衣裳都是她自己换的,紫玉和绿蕊便搁下衣箱,阖上门告退。
见她二人走了,沈澜便转到屏风后头,果真见杨惟学笑盈盈望着她。
沈澜叹息一声,只从袖中取出写好的纸条道:“我原以为杨兄已回返苏州,只想着请掌柜将这纸条带给杨兄,却没料到,杨兄竟还在杭州。”
杨惟学拱手道:“我是必要解决了你这桩事,方能安心回去读书。”
他这般仗义,沈澜难免有几分感动:“杨兄是赤诚君子,我也不好做小人。”语罢,只将自己做了瘦马,出逃遇裴慎,乃至于被逼做妾,逃亡失败的事三言两语交待了干净。
杨惟学一时大受震动,他早已预料到沈澜的身份或许没那么光明正大,却也没料到是瘦马出身。可见她百折不挠,磊然有节,一时间又心生敬佩。
沉默半晌,杨惟学道:“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沈澜低声道:“杨兄是赤诚君子,我别无所求,如今厚颜求杨兄两件事。”
杨惟学只以为她要求自己帮她逃跑,便一口答应道:“但有所求,莫敢不从。”
沈澜笑道:“其一,我要杨兄回返苏州,全当自苏州一别后再未见过我。”
杨惟学难免发愣,沈澜又道:“其二,今日是八月初十,三个月后、一年后我会分别托人给杨兄带两次口信报平安。”三个月足够裴慎死心了,便是心中起疑,要去盯着杨惟学,三个月后也该撤去盯梢的人了。一年后,沈澜也能立足了。
杨惟学急急追问道:“报信?你要去哪里?”
沈澜只是笑道:“若杨兄未收到我的口信,便请杨兄去官府,告发玉容、彭三两人私掠官妇。”
杨惟学大惊:“这是怎么了?”
沈澜苦笑。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带着数百两银票出逃,但凡玉容彭三起了邪心,抢了银子也就罢了,若将她卖去窑子里再挣一笔,或是将她拘为船妓,源源不断揽客……
“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说罢,便将手中纸条递给他:“这纸上是玉容、彭三的住址及讯息。”
杨惟学一时焦急,接过纸条,连声道:“你若有什么事只管说来,何至于此?”
她正要开口,却听见外头紫玉高声唤道:“夫人可好了?”
沈澜高声道:“还未。”又匆匆叮嘱杨惟学道:“届时若我写了平安信或是托人带了口信来,只要没有你我约定的暗号,杨兄便不要信。”这是怕有人逼迫自己写平安信。
语及此处,沈澜随口道:“我与杨兄相识于七月沧州乾宁驿,便稍作改动,以兰月沧乾四字为暗号。”这暗号古怪,是决计不会有人误打误撞说对的。
杨惟学听她叮嘱,心中已是焦虑万分,正欲再劝,沈澜却已开了衣箱,去取衣裳。
杨惟学避无可避,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仓皇绕回屏风后,听得外头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一个大男人,躲在石屏风后头听女子换衣裳,杨惟学难免脸红。一时心中旖思万千,一时又暗骂自己想入非非,小人行径。
沈澜却不曾解罗衫,只是怕自己换了件衣裳,惹得护卫起疑,报给裴慎,届时若扯出杨惟学来,反倒不美。
她不过是将身上的白绫潞绸扣衫往下扯了扯,又将腰间的丝绦换了换位子,试图遮住腰间茶渍。
待理得差不多了,沈澜方才对着屏风处拱手作揖道:“杨兄,大恩大德,莫敢相忘。若我能活下来,必报杨兄恩情。”语罢,抱起衣箱,径自出去。
杨惟学一听她说活下来三字,顿时心急如焚,竟隔着屏风连声追问道:“说什么活下去?你这话竟好似遗言一般?”
沈澜叹息一声,本就是拼死一搏的遗言罢了。成了,死中求活。不成,香消玉殒。
第72章
沈澜既已下定决心, 便绝不会再犹豫不决。
八月初十, 她见完杨惟学。
八月十四,沈澜照旧出门作耍。
日暮归府, 厨下已进了一碗珍珠饭, 一盅海鲜蒸蛋,炙蛤、鲜虾、瑶柱、鲍鱼等俱花刀切开,铺陈在下, 上头蒸蛋羹, 再滴几滴香油。
沈澜胃口不错, 用完晚膳后,接过紫玉递来的棉帕, 正欲净手,忽然听紫玉道:“夫人, 如今已是十四了, 小日子一直没来。可否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沈澜手一顿,慢条斯理道:“请什么大夫, 那些药汁子苦的很,我可不想吃了。”
紫玉急道:“夫人,哪里是什么苦不苦的事?”语罢,又低声道:“小日子久久未来,怕是有了。”她前些日子便想提醒夫人,奈何又怕自己想错了,惹得夫人白高兴一场。还特意等小日子延了九日,稳妥了,方才提醒。
闻言, 沈澜便叹息一声:“哪里就有了?初七那日, 我刚吃用了一大盏蜜水, 拿井水湃的,你忘了?”
“哎呀,奴婢竟忘记提醒夫人了。”紫玉懊恼道,“临近小日子,哪里能吃冷的呢?”
沈澜心道若不是为了遮掩推迟的葵水,她也不至于去喝那盏凉飕飕的蜜水,甜的发齁。
“这事儿你莫要告诉爷,惹他白欢喜一场,届时反倒要来怪罪我。”
紫玉点点头,自得了那支雕花细银镯后,紫玉待沈澜越发亲近了,自然为她着想:“奴婢晓得。”
“什么事不要告诉我?”
沈澜心惊肉跳,抬眼望去,便见裴慎提步踏入院中,神色淡淡的,只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紫玉慌忙跪倒在地,正欲开口,却见沈澜不慌不忙道:“你听错了。”
裴慎被她气笑,神色间已有几份不快,迈步入内,冷淡道:“你不想说倒也无妨。只管问问紫玉便是。”语罢,又吩咐陈松墨将紫玉带出去询问一二。
沈澜无奈叹息一声:“我八月十八想出去观潮,怕你拦着不准我去,紫玉方才正劝我呢。”
若她方才直言说要去观潮,裴慎必定不肯信。如今自己拿紫玉半威胁她,得了这观潮的答案,裴慎便有几分信了。
他缓了缓神色,轻笑道:“想去观潮?”
沈澜点头,眉目灼灼:“我只见过庙会,还尚未看过大潮呢。庙会不过是生民群聚,大潮却是天地之威。若不去看,实在可惜。”
见她一双眼如点漆,水汪汪,鲜灵灵,狡黠灵动,带着渴求与期盼,正灼灼地望着他。
裴慎已许久未见过她这般高兴了,又想着若能答应带她去观潮,只怕这些日子数次放她出府作耍的怀柔之策更能起效。
思及此处,裴慎一时意动,想答应,却又难免想起上回端午事。观潮与端午一般,俱是人山人海的地方。若再走丢了……
裴慎便笑道:“我近来忙得很,恐怕没功夫带你去。”
沈澜毫不犹豫:“我只管自己去便是。”
裴慎被她一噎,暗骂她没良心,又清清嗓子说道:“每年观潮都有百余人丧命,太过危险。待下一年有空了,我亲自陪你去。”
沈澜哪里会被他三言两语堵住,即刻摇摇头:“之前你说赴任山西便带我去看明应王庙会,结果中途转道来了浙江,谁知道你下一年会不会赴任别的地方?”
裴慎暗道这话倒也有道理,只嘴上面不改色道:“倭寇未清剿完,我能去哪里呢?”
沈澜见他已纠缠在观潮上,再不记得方才紫玉的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比起观潮,她更怕自己疑似怀孕的事被裴慎发现。
见她久久不语,裴慎笑道:“实则杭州尚不是看潮最好的地方,若要去观潮,必要去海宁盐官镇,那里有一段海塘,极适合观潮。”语罢,又允诺:“待下一年,我且带你去海宁看潮。”
见他意志坚定,绝不允自己八月十八出门观潮,沈澜便冷哼一声道:“你若怕我出事,只管派上七八十个护卫,将我团团围起来。”
听她主动要求增加护卫,不像要逃跑,倒像是真要看潮。裴慎松了口气,笑骂道:“近来忙得很,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手派给你。”只管不让她去看潮便是。
思及此处,裴慎笑道:“今日这海鲜蒸蛋可好吃?”
沈澜见他换个话题,便也佯装不满地冷哼,方才点头道:“味道倒是不错。”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裴慎用了晚膳,方才沐浴歇息。
八月十七,沈澜应允了裴慎不去观潮,却照旧出府。
马车刚行了一段,沈澜便掀开车帘,吩咐道:“去候潮门外。”
随行的平山发愣,连忙道:“夫人,爷吩咐了,不让去观潮。”
沈澜淡淡道:“谁说我要去看潮?”语罢,解释道:候潮门外是浑水闸附近,里头有鱼鲞集。我回回出来都只去些金银楼、绸缎铺之类,早厌了,还没去过集市呢。”
平山一时为难,踌躇不决。沈澜却道:“你且安心,我必不去看潮。”
听她再三保证,平山到底松了口气,只吩咐车夫驾着马车,赶到候潮门外。
杭州城拥挤,城外一样是延伸出来的民居,精舍密布,鳞次栉比,殊无间隙。
沈澜掀帘望了一会儿,见已到了候潮门外,便笑道:“不去鱼鲞集了,改去浙江亭。”浙江亭可是观潮绝佳地点之一。
平山一时无语。无奈道:“夫人不是应了属下,不去看潮的吗?”
“我反悔了。”沈澜面不改色。
平山愕然,他素来是个老实人,见沈澜这般耍无赖,一时停在原地,挠挠脑袋,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澜便劝道:“平山,你不敢打晕我便拿我没法子,所以你是决计拗不过我的,便是马车不去,我走也能走去观潮。”
一听她说什么打晕,平山即刻拱手道:“属下不敢。”
沈澜笑了笑:“你与其在此纠缠,倒不如遣了人去禀报你家大人,且看他如何言语。若他允我去观潮自然最好,若他不许,你得了消息再将我打晕带走也不迟。”
这话也就哄哄平山这憨人罢了。观潮之时周围都是人,大庭广众之下打晕沈澜,岂非平白无故惹来非议?裴慎宁可亲自来带走她,都不会下此命令。
平山果真是个老实人,无可奈何,还能任由沈澜下了马车往前走。他生怕再重演端午旧事,即刻点了两个护卫,一前一后护着沈澜。又遣了自家弟弟平业去给裴慎报信。
此时已是巳时末,约摸是中午时分。沈澜前后是护卫,左右是丫鬟,被包的严严实实往浙江亭而去。
八月十二至八月二十一本就是观潮日。浙江亭外两侧早已起了绵延三十余里的棚子,挤挤挨挨全是人,摩肩接踵,沸反盈天。又有富贵人家,又另起了高台,拿彩幔锦绸围着。还有百姓挤在岸边长堤上,伸长脖子望潮。
“夫人,且往亭中去。”平山指点道。
那浙江亭原被杭州知府夫人孙窈娘占着,一见沈澜来了,即刻招呼众仆婢,让出了半座亭。
沈澜正欲与孙窈娘说上几句,方听得两岸本就喧阗的人声如同沸水入油锅,轰地一声。
“潮来了!潮来了!”
“快看快看!”
“别挤我!往后退!往后退!”
两岸百姓有的欢呼雀跃,有的震撼失声,还有的拼命推搡着要后退,生怕被潮水卷走。
沈澜站在亭中望去,见原本白茫茫江面上,水势平滑如镜,实则暗流汹涌。先有一线白练自远而近,直逼岸边。
紧接着,潮水汹涌起来,一浪叠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奔腾咆哮,声如雷霆。恰有狂风卷席,浊浪击石。
待潮水逼至岸边,忽卷起数丈巨浪,万仞惊涛,其势吞天沃日,如山岳压顶,天河倒悬。
滔天浊浪,磅礴激压而下,重重拍在岸上。离得近的百姓纷纷掩面避退,生怕被巨浪卷走。
沈澜正惊叹于自然的伟力,忽见白浪中似有数个黑点涌动。待她细细看去,竟见百十来个披发汉子出没于惊涛骇浪之间。
有的手脚各绑着小旗,有的持杆,杆上缀满彩穗丝绦,还有的手持大彩旗,纷纷逐浪而去,试图踏上潮头。
浙江亭离岸边有些远,沈澜实在看不太清楚这些人当中可有彭家三兄弟。
她正欲细细辨别一二,却见周围众人忽惊呼出声,沈澜遥遥望去,却见有一精壮汉子手持彩旗勇立潮头,那彩旗招展,随风飘飘,竟半分未湿。
“好好!爷赏你!”
“头榜出来了!”
“那个踏滚木的,挡着了!挡着了!”
“水傀儡演的好!比旁头的水撮弄强!赏!赏!”
一时间,亭中众人乃至于两岸百姓俱大声叫好,又有人吹笛鸣钲,备下金银吃食,只说头榜已出,只待第二名踏浪的。
沈澜坐于亭中,目不转睛盯着江面看。
她看的专注,此时府中的裴慎也全神贯注忙于公务,却忽而接到平业来报,只说沈澜非要去看潮,如今已在浙江亭中观潮。
裴慎脸色略沉,分明告诉过她不许去观潮,如今竟敢光明正大忤逆她,胆子当真是越发大了。
他冷声道:“再派两个护卫去。”
平业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见平业走了,陈松墨继续低声道:“爷,锦衣卫那头来报,黄河决堤,山西千顷良田倾覆,陆陆续续恐有数十万流民涌入各地。偏偏水灾完了,陕西又逢旱灾,饥民王迎祥杀了澄县县令,扯着数万流民起义了。”
裴慎沉着脸,坐在圈椅上听着。朝廷必定会遣了大军镇压王迎祥,不足为虑。只是饥民赈济一事,便是拨了银钱,最后也到不了饥民手里。
裴慎只坐在圈椅上,冷声听着。越听越是烦躁,竟隐隐有几分心绪不宁。
意识到自己在烦躁,裴慎一时惊愕,他年少成名,曾被首辅评为“临大事有静气”,已有多年不曾有此等心浮气躁之态了。
思及此处,裴慎揉揉眉心,许是公事繁忙,成日里不得歇息的缘故罢。定了定心,他耳边听着陈松墨言语,看着翘头案上数封往来书信奏报,提笔回复。
待裴慎处理完紧急公事,已是半下午。望着窗外斜阳,不知怎的,竟还有几分心绪难宁。良久,搁下笔,起身吩咐道:“去浙江亭。”
此时的沈澜只焦急等着日头渐渐偏西,暮色四合,游人散去。岸上攒动的人头也渐渐稀疏。
沈澜笑道:“窈娘若要离去尽管去罢,我难得出来一趟,在亭中多看一会儿。”
谁知孙窈娘今日约莫是看潮太兴奋,竟没听出她话中逐客之意。只觉裴夫人不好走,她怎么能走?便眨眨眼,吃吃笑道:“哪里就有急事了,我也久困深闺,难得出来作耍,自然要玩个够兴。”
见孙窈娘不走,沈澜倒也无所谓,只笑道:“我可不在这亭中枯坐了,远远看潮又有什么意思,且往岸边去。”
孙窈娘一时惊讶,劝道:“裴夫人勿怪,只是这潮水甚急,年年岸边都有数百人因看潮丧命。”
沈澜笑道:“我不过一时好奇去看看罢了,见大浪卷过来了,自然会跑。”说罢,只起身迈步,出了亭中,往河岸长堤而去。
平山本守在亭外盯着她,一见她动,即刻带着两个护卫跟上去,却发现沈澜竟直直往岸边去。
“夫人!”平山急道:“岸边太险,去不得。”
沈澜嗤笑:“你们一个一个都拿我当傻子不成?看见大浪来了,我难道不会跑吗?”
见她非要去岸边长堤,平山拦也拦不住,没办法,只能连同护卫丫鬟一起,紧紧随着她的脚步往岸边去。
谁知到了岸边,正要踏上长堤,沈澜却道:“你们且在此留下。”
平山一愣,紫玉已急忙劝道:“夫人怎能一个人去堤上!”
沈澜笑了笑:“这长堤延至江面上,上头无人。且江上无船,我又不会凫水,堪称插翅难飞,不必担心我逃了去。”语罢,解释道:“我不过是想一个人去看看潮罢了。”
她说完,便踏上长堤。平山急急欲追,却见沈澜回身呵斥道:“尔等只拿裴慎当主子,不拿我当主子不成?”
平山和紫玉,连同其余几个人哪里受得了这话,纷纷拱手作揖,只能留在岸上看着她,一步步踏上长堤。
此时正是黄昏与夜晚相交之时,星月朦胧,夜色渐暗,人潮已散,唯茫茫江面依旧浊浪滔天。
沈澜孤身一人,站在堤上看潮。
天色尚未夜彻,一轮寒镜,三两星子,隐隐绰绰,缀于长空。茫茫江面上潮声阵阵,蟾光杳杳。
裴慎到亭中之时,一眼便望见河岸延伸出的长堤尽头上,立着沈澜。
云鬓雾鬟,衣袂飘飘,好似要乘风而去。
裴慎一时心慌,复又沉下脸来,匆匆出了亭中,直奔长堤而去。
平山目力好,一眼便望见裴慎赶来,心下松了一口气,遥声喊道:“夫人,爷来了。”语罢,又往堤上走,劝道:“这浪又大起来了。夫人快快回来罢。”
沈澜没理平业,只盯着江面,见巨浪渐渐成型,冲她奔涌而来,江中散落着一轮皓月,数点星子,奈何被飞溅的浪花击碎。
她遗憾地想,若能捞起来便好了。
思及此处,沈澜抬起头想看看天上的星月,一转身却望见大步奔来的裴慎神色又惊又怒,便远远的冲他笑了笑。
裴慎见了她那笑,只觉心惊肉跳,竟脱口而出道:“沁芳,过来!”
远处,裴慎发足奔来,紫玉在大声唤她,平山也在疾步冲她逼近,江风呼啸,滔天的大浪席卷而来……
沈澜纵身一跃,直入江中。
跃下的那一刻,她似乎见到了裴慎驻足停步,面上一片茫然。
沈澜只是想着沁芳再也不会过来了,沁芳要死了,转念又想着与我何干呢?
我叫沈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