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说到这份上了,陈松墨口称不敢,到底答应了带沈澜去庙中拜一拜。

  沈澜望了望天色,大约是半上午的样子,便说道:“我心中焦急,若无他事,现在便走罢。”

  陈松墨微怔,只点头道:“我这就去安排马车。”

  见他告退,沈澜便亲手收拾了些解暑膏丸、备了一身换洗衣裳,俱装在酸枝木衣箱里,叫秋杏拎着,又亲自拎了个小官皮箱,只等陈松墨套好马车。

  没过多久,陈松墨便来禀报,只说请她带上帷幕出行。

  出了角门,便见有一辆清漆四轮马车停在门口,两匹五花马拉着,周围十个护卫围得满满当当。

  沈澜面不改色,只带着秋杏往马车附近走,她踩着雕花脚踏,正欲上马车,忽有个路过的贼偷儿撞了秋杏一把。

  “你做甚?!”秋杏尖声叫嚷起来。

  那贼偷儿竟抢了秋杏手中衣箱便跑,陈松墨大怒道:“丁六,柳子,你二人速速去追!务必将此贼擒拿!”

  秋杏急得落泪,只一个劲儿喊着夫人夫人。

  陈松墨见状,回身道:“夫人莫忧,卑职必将此贼擒拿归案。”

  沈澜心中冷笑,暗道当然能归案,哪个傻子嫌弃自己命太长,敢来抢国公府?甚至还敢当着十个习武精壮汉子的面强抢?

  果真是贼喊捉贼。

  沈澜心里有数,只是见秋杏依旧容色焦急,懊悔难当的样子,她便安慰道:“无事无事,不过是几件衣裳加上些许消暑药膏罢了,不值当什么。”语罢,只拍拍手中官皮箱,笑道:“值钱的东西在这里呢。”

  秋杏喃喃道:“那便好。”

  陈松墨望了望那箱子,只恭敬道:“夫人,那小贼胆大包天,为防其还有同伙,不若将这箱子交予我等保管。”

  沈澜心知陈松墨不敢指使人强抢她,便想索要。她干脆开了这箱子,递去陈松墨眼前。

  里面是一件叠好的石青襕衫。

  陈松墨神色一凛,这位夫人可是有着穿男装逃跑的经历。

  沈澜轻轻抚摸着襕衫道:“这是爷的衣裳,我想着带去庙中,请高僧诵经,届时去了山西便带上这衣服给爷,好求个佛祖庇佑。”

  陈松墨微怔,一时间心中讪讪。他曾见过爷穿这件衣裳,自然认得。

  沈澜面不改色合上箱盖,又说道:“陈大哥,这箱子交给你,你护卫着,可不能让方才那小贼抢走。”

  陈松墨便放下心来,尤其是派出去的柳子和丁六一起过来,说那小贼抓住了,还将酸枝木衣箱还了回来。

  陈松墨知道这是箱中无碍,便彻底安下心来,只说道:“夫人,请上车罢。”

  马车辚辚,踏过青石板,沈澜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忽听闻陈松墨禀报,只说金龙四大王庙到了。

  沈澜下了马车,先在大雄宝殿内上了一柱香,捐了些许香火钱,这才被小沙弥引路,带去了一间禅房内歇息。

  国公府贵客,自然能独占禅房所在的一整个院子。于是陈松墨亲自带人守住了院子的里里外外,共计三个出入口,连带着沈澜门窗外都放了两个人。

  此刻,已是中午时分,暑热难当。沈澜坐在禅椅上,对着正欲送斋饭的小沙弥道:“小师父,天气太热了,寺中可有酸梅饮?”

  小沙弥唱了个佛号道:“回女施主的话,有的。”这东西家家户户到了夏日都会备上,拿井水湃一湃,解暑解渴最好不过。寺庙中自然也是有的。

  “夫人可要一碗?”小沙弥问道。

  沈澜只是笑:“劳烦小师父弄上一桶来,我这些护卫们一路辛苦,且赠予他们消消暑。”

  小沙弥倒也不惊讶,只点头应了。

  秋杏正在身后铺床叠被,待那小沙弥出去了,方才问道:“夫人,我们要在这里住几天?”

  沈澜温声道:“今日我尚需沐浴更衣,明日起我要与广志大师一起为爷的衣裳诵经,一连诵上三日,三日之后我们再走。”

  秋杏点头称是。

  稍过了一会儿,便有小沙弥送来一桶酸梅饮,沈澜尝了一口,笑道:“味道尚可。”说罢,便招呼院子里外的护卫,来喝酸梅饮。

  这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自三年前起,一入六月,每两日府中亲卫便能喝上厨房送来的酸梅饮。

  这可是沈澜提议的。

  沈澜笑了笑,对着陈松墨道:“待诵完了经,还得劳烦诸位送我前去山西,沁芳在此谢过诸位了。”说罢,竟屈膝行礼。

  陈松墨一惊,即刻侧开半步避开,连忙道:“职责所在,焉能得夫人一个谢字?”

  其余几个护卫也纷纷拱手,只说些“不敢,夫人尽管吩咐”、“夫人说笑了”云云。

  沈澜头戴帷幕,只从桶中舀了一碗酸梅饮,一口气喝的一干二净:“以酸梅饮代酒,先行谢过诸位了。”

  见她这般,一众亲卫也多是爽快人,即刻一饮而尽。

  陈松墨更是放心,夫人自己从桶中舀出来的,且亲口喝了,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他一饮而尽。

  沈澜笑了笑,便起身回房。

  傍晚,天气依旧闷热,半扇凉风都无,连院子里的柳叶都被晒蜷曲了。

  沈澜见状,便叫厨房又送了一桶酸梅饮到她房中。只背过身去,从抹胸中取出蒙汗药,尽数撒入了那一桶酸梅饮中。

  “叫院子里的护卫们都来吃罢。”沈澜吩咐道,“秋杏,你是个女子,且先盛一碗出来,不好与他们一个桶里吃喝。”

  秋杏心里感激,便唤来几个护卫,一同将酸梅饮抬出去。陈松墨并未起疑,夫人与众人分食一次酸梅饮以示亲近、感激、笼络之意,哪里有日日与下属兼一群男人吃一个桶里东西的。

  沈澜凭窗而望,见院中护卫尽数将酸梅饮分食殆尽,这才放心下来。

  过了一会儿,众人都渐渐昏沉起来,不过片刻功夫,便倒了一地。

  徒留下未曾吃下酸梅饮的秋杏面色发白,差点惊声尖叫起来。

  沈澜怕秋杏体弱,单独饮用导致药效提前发作,便只好将她留到最后。

  此刻她背手带着一把小凳子,正欲靠近秋杏,趁她不注意,往她头上砸去。谁知秋杏慌张之下,竟还想着护主。

  “夫人!夫人!这帮和尚不对劲!我去找人!找人!”

  可怜见的,脸色都被吓得发白,腿也软了,不过是靠着一口保护沈澜的心气勉力支撑罢了。

  沈澜心里叹息,懊丧自己没了背后下手的机会。她干脆扔下小凳子,取出桌上为她留下的酸梅饮,安静道:“是我下的药。”

  秋杏一下子傻在原地。

  沈澜不疾不徐道:“你为我做的衣裳,你与我是同谋。若我被抓,爷必定不会放过你。”

  “你若尖叫起来,我便将你打晕在地。”

  秋杏人愣愣的,只是脸色越发煞白。

  “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喝下这碗酸梅饮,与地上躺着的这些人一般,做个被我蒙蔽的人。”

  秋杏愣了一会儿,劈手夺过那酸梅汤,一饮而尽。

  沈澜轻笑,她知道秋杏是个聪明人。不像宝珠,死心眼子。

  弄晕了秋杏,扒走众人身上的钱袋子,取出陈松墨房中尚未来得及给高僧的官皮箱。

  换上那件与裴慎一模一样的石青襕衫。

  回望院中,沈澜心里复杂难言。

  她前几日试验药效,蒙汗药入酒药效最好,且酒味辛辣,掩盖住了微苦味。清水药效最不好,苦味最明显。酸梅饮口感酸甜,也能遮蔽苦味,却药效一般。

  可沈澜没得选,她不能用酒,因为陈松墨绝不会允许众人执行任务期间饮酒,尤其是沈澜还有用混酒迷惑裴慎的前科。

  无可奈何,只能选择酸梅饮。

  却没料到,她三年前给自己留下酸梅饮做退路,终究还是用上了。

  沈澜叹息一声,兀自奔入了浓浓的夜色里。

第43章

  沈澜借着夜色遮掩, 只一路奔波下山。

  她测过药性, 酸梅饮约可以让自己昏睡上大半夜,而陈松墨等人俱是气血充盈的精壮汉子, 保险估计, 两个时辰便能醒。

  所幸根据裴慎所言,这金龙四大王既是运河水神,其庙宇必定就建在运河不远处。

  沈澜靠着士商类要中的程图, 只下山后顺着官道又是跑, 又是走。她身上除了一件襕衫、些许钱财之外, 再无他物。

  此时月明星稀,夜里闷热, 沈澜深一脚,浅一脚, 只走得满头大汗, 气喘吁吁。

  约摸赶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通州驿码头。

  通州驿码头是整个京都最大的码头, 沈澜放眼望去,见茫茫河面上舳舻千里,帆樯如林。夜里成千上万的船只,不论大小,尽数燃起气死风灯,灯火烁烁。

  放眼望去,天上繁星,地上舟楫,交相呼应, 好似星子天上烁, 舟在镜中游。

  沈澜略有几分惊异。三年前她随裴慎从扬州赶赴京都, 却偏偏转道山西,何曾见过通州驿这般繁忙热闹的景象。

  尤其是夜里,黄船上有太监押送三大殿木材,三三两两谈笑风生,吃水极重的三层高漕船旗帜招展,塞满了粮食,漕丁持枪林立船头,快船上锦衣卫往来奔波,还有赴任的官船、民间货船客船小舟……四方口音交杂,八方货物齐聚。

  沈澜一时间竟深呼吸一口气,腥气的河水夹杂着嘈杂声调,那是被关在深宅大院里一辈子都看不见的景象。

  沈澜回过神来,立于河边悉心观察了一会儿,便见有三两客商结伴于一艘小舟中下来,即刻就有脚夫们迎上去,只追缠着客商。

  沈澜见状,二话不说走过去,拱手笑问道:“敢问诸位,方才那艘船,船价几何?”

  那几名客商俱是生意人,出门在外,自然是结伴同行,见沈澜孤身一人,穿着襕衫,肤色白皙,看着便不像强人,于是笑脸迎人道:“我等从杨村驿来,一人三十文。”

  沈澜回忆了一番士商类要中的程图,这杨村驿在去往天津卫的路上,往下,方能过沧州、德州,紧接着再一路南下,途经三十余个驿站去往苏州。

  她又想了想那船只大小,此舟不大,这般吃水浅,夜里寒风朔朔的船只,哪里敢走长途,故而运送到京都与天津卫之间的杨村驿,已是极限。

  想来这些客商的话是真的了。

  沈澜又道:“不瞒诸位,我欲夜渡,只是不知那船家可曾有过不轨之举?”

  那客商自己也是出门在外,提心吊胆的,闻言难免心生同情之意,只道:“我等从杨村驿来,这船家尚算规矩。”

  沈澜便拱手笑道:“多谢诸位了,预祝诸位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那几名客商便大笑起来,几人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沈澜便快走几步,那撑船的船夫刚送客商下船,便见有个白净的后生过来,只笑脸招呼道:“去杨村驿,小公子可要去?”

  “敢问船家,船资几何?”沈澜笑问道。

  那船家瞥了眼沈澜,道:“一人三十文。”

  沈澜便晓得这船家尚算老实,却依然竭力装出一副没钱样。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倒了倒,只倒出四十文钱来。

  又一个一个地数了三十文,一字排开在手上,复又数了一遍,这才递给船家,讪讪道:“囊中羞涩。”

  船家一面心里鄙夷,心道这穿得人模狗样的,竟也是个穷酸书生。一面又感叹世风日下,如今这穷秀才都不穿炼熟苎布做的襕衫了,人人都穿上湖绸装门面。

  只是生意人哪里会露出鄙夷,只笑道:“小公子且等等,待这船上人稍多些,便发船。”

  语罢,竟全然没有提起路引一事。

  沈澜心跳稍缓,想来也是,这老船夫哪里识字,装模作样看个大概反惹人嗤笑,又难免有客人嫌他多事,还不如不看。

  月亮渐渐高悬起来,沈澜眼看着身侧已有了稀稀拉拉一人夜渡,是穿着一双僧鞋的道袍男子。可除了这男子之外,竟再无他人。

  眼看着老船夫正欲再等,沈澜情急,焦虑之下开口道:“老叔,可否能发船了?”

  那老船夫摆摆手道:“再等等。”

  沈澜焦虑道:“老叔,不瞒你说,我原籍京都,只是父母皆在南京做些小生意。八月秋闱,我欲返回京都参考,谁知刚到京都没几日,身侧书童水土不服病重,我忙的焦头烂额之时,竟又接到同乡带信,只说我祖母病重,我心中焦急,只将书童托于同乡,又实在等不及,方才欲夜渡回南京。”

  沈澜哀求道:“老叔,不瞒你说,我那书童病重,钱尽数留给他治病了。付了船资,如今身上只余下十文钱了!到了天津卫我还得乘夜去寻一友人饶些路费。还请老叔发发善心,速速发船罢!若我晚了,恐怕见不上祖母最后一面了!”

  那船夫听她这般哀泣,只犹豫不决,这会儿发船,只两人,也赚不了几个钱。

  “船家,我也等的不耐烦了,你到底能不能开船?”那一旁的男子也想早早发船,催促道。

  沈澜见那船夫犹豫不决,便添了最后一把火:“若老叔实在不肯,还请老叔将三十文尽数还于我,我另寻他人便是。”

  到手了的钱哪里有往外吐的道理!那船家方才还犹豫不决,这会儿已点头道:“也罢,左右这会儿深更半夜的,也无人了,二位请扶好,这便走喽!”

  说罢,老船夫只拿竹篙一顶,撑开船只,改为摇橹,船只便离开码头,顺流而下,只往杨村驿而去。

  沈澜坐在船棚里,望见一江明月,千里灯火,河面茫茫如镜,时有飞鸟掠过。

  码头上的汹汹人潮、富贵荣华却束缚她的国公府、这座庞大繁华的京都……一切的一切,都逐渐远去了。

  沈澜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船舱里发怔,同行的男子夜路无聊,便搭话道:“小公子可有功名?”

  沈澜心知陈松墨已快醒了,心中焦虑,只强打起精神来交际:“庸碌之人罢了,”绝口不提什么秀才举人,万一对方追问她在哪里读书,可是生员,未免露馅。

  那男子见沈澜谈性不浓,也不好强求,只靠做一旁,竟哼起小曲儿来。

  “汗巾儿止不住腮边泪,手挽手,我二人怎忍分离……”

  悠悠扬扬,似有人在耳旁唤他。

  “头儿!快醒醒!快醒醒!”

  紧接着,一杯冷茶泼在了陈松墨脸上。

  陈松墨勃然大怒,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何曾受过此等大辱,只愤然睁眼,忽见柳子神色焦急:“头儿,夫人不见了!夫人不见了!”

  陈松墨一时间瞳孔微张,猝然起身,只见地上躺着几个亲卫,并一个丫鬟秋杏。

  夫人不见了。

  他一时间已头晕目眩,夫人跑了,爷那里该如何交代?一想到裴慎,陈松墨竟在大夏天,生生打了个寒颤。

  柳子功夫最高,最先醒来,他见陈松墨已清醒过来,便焦躁道:“头儿!现在怎么办?”

  “先去将其余亲卫唤醒。”陈松墨冷静下来。如今传讯爷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追一追。若能追回来自然最好,若追不回来,只怕……

  思及此处,陈松墨见亲卫们俱已醒来,便冷冷道:“柳子,你带上小九,一同去把庙里做、送酸梅汤的那几个和尚抓起来拷问一二,钱平安,你留下将秋杏弄醒,问问她夫人近来可有异处,可知道夫人去向。其余人等,即刻跟我走!”说罢,提刀快步离去。

  骑马沿着官道疾驰了一段,陈松墨再度吩咐道:“这金龙四大王庙毗邻通州驿,夫人极有可能去了那里坐船。只是保险起见,丁六,你带几个人沿着官道往回搜,注意,两侧如遇荒草野庙,势必要仔细搜捕。”

  语罢,自己带了几个人快马赶去通州驿。

  就在沈澜刚走约半个时辰,陈松墨便已到达通州驿站。

  码头两侧船来船往,陈松墨心知今日要寻到恐怕是极难了。

  只是到底不甘心,便寻了几个船家来问。可一个码头里,运人的小舟何其之多,人来人往之间,兼之夜间天色不明,谁又见过沈澜呢?或是见到了也无人在意。

  只陈松墨咬着牙,到底不甘心。心知爷将这桩差事交给他,却办砸了,只怕要挨上几十军棍。挨打也不算什么,可若此后再不得重用,那才难捱。

  偏偏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爷不在,没爷的吩咐,他不敢动用太多人手追捕。

  “刘任,你速速传讯爷。”陈松墨咬着牙道:“只说夫人前往金龙四大王庙参拜后失踪。”

  刘任点头称是,即刻跨马扬鞭,直奔国公府。

  见他离去,陈松墨只叹息一声,望着月色渐清天将明,沉沉不语。

  数次分兵后,一旁只剩下两个亲卫,其中一个叫田丘,见陈松墨只立在这里一动不动,便问道:“陈头儿,咱们不追了吗?”

  陈松墨冷静道:“自然要追。只是得先等爷吩咐。”

  等爷传讯回来,告知他可以动用哪些人手方能追捕。否则一旦出了纰漏,牵连到了战场前线的爷,陈松墨只怕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田丘不同意,只道:“船运速度极快,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夫人恐怕已在百里之外了。若等爷的消息回来,已来不及了。”

  语罢,又劝道:“咱们可先行探查一二,好歹也得先探到夫人消息啊。”见四下无人,田丘低声道:“况且锦衣卫那里或可查问。”

  陈松墨摇摇头,不说话了。

  田丘不知道,他自然是知道的。爷之前叮嘱过他,只说锦衣卫陆指挥使近来自身难保,若无要事,暂时不要劳动锦衣卫。也不知朝中又发生了什么动荡?

  “陈头儿,便是不问锦衣卫,问问这通州驿的几个埠头也好啊!”那些个船夫俱受船行经济管辖,埠头只需散出消息,问问手底下船夫可有见过一个石青襕衫的孤身旅客,便知道是哪个船夫运的客人,去了哪里,自然能追踪到。

  陈松墨摇摇头,否决了这一提议。要在京都码头做埠头,不是与达官显贵沾亲带故,就是投靠了朝中重臣。

  消息一散出去,陈松墨生怕害得自家爷得个性喜渔色的名头,平时也无关大雅,可若万一战事失利,被有心人两相勾连,安个“无心战事,沉湎女色,跋扈越权”的罪名……

  如今不是追不了,而是暂时不能追。

  夜色里,陈松墨低声叹息。夫人还真会挑时机,怎么就撞在了这么个时候呢!

  作者有话说:

  1.黄船就是皇帝御用船只。

  2. 明初穷酸秀才们穿的襕衫是炼熟苎布的,但是伴随着时移世易,后来穿这种材质要被大家笑话的。于是穷秀才也纷纷穿起了湖绸襕衫(出自《明代社会生活史》)。所以沈澜穿着湖绸,却很穷酸,一点也不突兀。

  3. “汗巾儿……分离”这段民间小调,出自冯梦龙《挂枝儿》

第44章

  沈澜一路换乘小舟, 操弄小舟的船夫基本都不识字, 没人来问她要路引。靠着一路问,一路换乘, 昼夜不歇地赶路三日, 沈澜终于到达了乾宁驿。

  乾宁驿是大驿,位于沧州,距离她的目的地苏州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若再不断的换乘小舟, 提心吊胆不说, 恐怕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苏州。

  况且到了苏州, 路引问题未解决,走在街上便是隐户。隐户若不投靠世家大族, 又没有邻里亲朋,被人打死在街头都没人报官。

  沈澜当机立断, 必要乘着苏州府与沧州距离甚远, 分属两省的机会,拿到沧州路引。

  只有这般, 将来去了苏州,两地间隔如此之远,官府调动黄册不易,才不会穿帮。

  “敢问兄台,此地可有估衣铺?”沈澜随意在街上笑问道。

  “喏,往前走两里地,那打金店旁头便有一家估衣铺,尚算公道。”

  沈澜随机在大街上问了好几个,却得了几个不同的回答。无奈只好挑了最近的一个, 进去买了件天青直缀。

  襕衫多是士子生员专用, 可直缀便满大街都是了。穿着这件平平无奇的直缀, 沈澜出了门,又是一路问,到底被她问到了一家穷困潦倒且家中只有老人小孩,无青壮年的人家。

  河边茅草屋,两岸芦苇瑟瑟,天上漏雨,地上漏风,沈澜深一脚浅一脚跋涉过泥坑,跟着给她指路的那位大娘,终于找到了地方。

  “赵三哥,快出来!”王婆子嗓门嘹亮,隔着一里地就喊:“大喜事!你家亲戚来了!”这亲戚穿得光鲜,看着也不像是来打秋风的,自然是喜事。

  “你是哪个?”刚捡柴火回家的小孩光着屁股蛋,脚上一双草鞋底已经磨烂,两只胳膊瘦得跟竹竿似的,手抱着一捆细树枝,正抬头望她。

  沈澜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是你家亲眷,来投亲的。”

  “爷爷——”那小孩大喊一声,便冲着屋子里跑去了。

  沈澜只回身招呼那王婆子,笑道:“王娘子,我已寻到了人,劳烦你了。”说罢,取了两文钱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