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得回来的秋杏面红耳赤,羞赧异常,只红着脸低下头去。

  沈澜虽无所谓,却瞥了眼秋杏道:“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听这些着实不合适。且下去罢。”

  秋杏如蒙大赦,即刻口称告退,只守在门外听候吩咐。

  沈澜静坐玫瑰椅上,呷了盏茶水,悠哉悠哉地听了小半天,这才喊停道:“王娘子辛苦了,明日再来罢。”

  见没赏钱,王娘子一时气馁,只看着那二两银子,又兀自安慰自己,唱一上午竟能得二两银子,也不亏。况且这夫人出手大方,想来银钱是要在最后赏赐。

  思及此处,王娘子便扬起笑容,口称谢过夫人,便被小丫鬟扶着退下了。

  一连三日,沈澜日日招王娘子进府唱曲儿,偏偏除了第一日给了二两银子,其余的银钱半分都没见着。

  王娘子一时心焦,偏她们这一行,因着伺候达官贵人,最是谨慎,也不敢急赤白脸的讨赏,只每日里卖力的唱。

  沈澜见抻她抻得差不多了,这一日上午便又招她入府,惯例只叫丫鬟们在廊下候着。

  室内只剩下她和王娘子两人,沈澜这才道:“王娘子,你这一段唱的极好。”

  沈澜幽幽重复道:“月子弯弯照几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多少飘零在外头?”

  王娘子见沈澜称赞她,一时心喜,只以为沈澜要赏她银钱了,便即刻道:“夫人谬赞了。”

  沈澜便叹息一声,一管黄鹂嗓幽幽咽咽:“哪里是谬赞呢?这一段实在是好,竟勾起了我几分情思。不瞒你说,我夫君去了山西,只留下我一人,被冷衾寒,夜里都睡不着。”

  语罢,只自嘲道:“秉什么红烛立什么志,激什么夫婿逐功名。”

  王娘子只好安慰她:“男儿志在四方,夫人是个有福的,必能与夫君团圆。”

  “王娘子,我哪里是怕不得团圆,分明是怕他……”沈澜说着说着,只语带哽咽道:“世间男儿多薄幸,他若在外头有了新欢,我可怎生是好啊!”

  王娘子微怔,听沈澜哭得伤心,又只能安慰了几句,复小心翼翼道:“夫人莫忧,我这里倒有些法子,夫人可要试试?”

  沈澜心肝一颤,暗道可算是勾出来了。这王娘子自己是个瞎先生,这些瞎先生在裴慎口中既然风评不好,想来是干出过污糟事儿。

  更别提王娘子的母亲还是个挨家挨户卖针头针脑的卖婆,这些个卖婆若只卖些针线绣品能得几个钱?要挣钱,必定要动些别的心思。

  沈澜心喜,只面上狐疑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王娘子听她语带急迫,只觉大生意上门,便便欣喜道:“自然是真的,我认识一个道婆,那道婆的符纸甚灵,只消道婆作法,将夫人的生辰八字写在符纸上,烧成灰烬,化在水里,叫男子服下,必能让他死心塌地。”

  沈澜一愣,万万没料到竟是这种法子。她心中无奈,嘴上还要道:“你莫来作弄我,我早已去过名寺古刹,求过姻缘符,难不成你这符纸能比那些得道高僧的还灵?”

  王娘子一时间瞠目结舌,只她平日里伺候达官贵人,素来嘴巧,便即刻道:“夫人说笑了,那些出了名的寺庙都是正经寺庙,哪里会使这些偏方?”

  沈澜便沉思半晌,方道:“既然如此,你且替我送一张来。”说罢,她又道:“你可还有别的法子?”

  问得急切,分明已是病急乱投医。王娘子哪里肯放过这位大肥羊,便略作沉吟,低声道:“夫人,奴家这里有几本避火图,还有些药丸子,夫人可要?”

  沈澜意动:“你且说来听听。”

  王娘子笑笑:“那避火图俱是从京中钟楼南边的几家店里来的,最是时新。还有那药丸子,女用的有揭被香,暖炉散,夜夜春,男用的自有耳珠丹、沉香合、保真膏……”

  沈澜便羞涩道:“只挑药效最好的,给我来上几个。”

  王娘子大喜,偏要做出为难样子道:“夫人,这些东西俱是好药材做的,极是昂贵。”

  沈澜不满道:“不过百余两银子罢了,只一根簪子的价钱,我焉能付不起?”

  百余两!她原本要个二十两就够了。王娘子只觉心里砰砰的,竟宛如怀春少女,一迭声道:“夫人放心,只消用上这些手段,哪个男子消受得住!”

  沈澜便也笑起来,只是忽然叹息道:“你那里既有药丸子,可有叫人昏睡的偏方?”

  王娘子一惊,心中生疑:“夫人这是……”

  “不瞒你说,此方不是为我求的,是替另一人同病相怜之人求的。她不受宠,便想得了一儿半女傍身,去外头求了几味药丸子,偏家里的老爷厌她年老色衰,中了药都不肯与她……提脚便去寻了旁人。”沈澜含糊道。

  王娘子心领神会。这是要将爷们迷晕了,再使药丸子好求子啊。届时有了子嗣,便是老爷惊怒,也不过责骂一顿罢了。

  敢干出此等事的必是正妻,哪个妾敢这么干?也不怕被家里的爷们发卖了去。

  是了,这位夫人是妾,丈夫不在,无依无靠,约摸是攀上了哪个房头的主母。

  王娘子轻笑,低声道:“回禀夫人,外头走江湖的多使蒙汗药,这药化在酒中,效用最好。”

  沈澜便嘟囔道:“这药你得多弄些,谁知道一次能不能成?”

  王娘子咋舌,转念一想,谁会嫌弃买家买的太多?便喜笑颜开道:“夫人,贵府守卫森严,进出都要搜身。这些东西恐怕带不进来的。”

  沈澜暗自冷笑,裴慎当真好心思,连一个唱戏的瞎先生都要出入搜身,这是暗自里提防着她呢!

  王娘子低声道:“待过个几日,我便叫我母亲来贵府西角门处卖绣活儿,夫人且派个心腹丫鬟去角门处拿便是了。”

  “这法子不妥当。”沈澜摇头道。她哪里来的心腹丫鬟?便说道:“角门处人多眼杂,恐有疏漏。”

  说罢,只掀开珠帘,起身至王娘子身边,耳语道:“府中有湖,那湖是活水,打从玉泉山上流下来,主枝去了西苑海子,其中几道分支入了几个国公府。”魏国公府的澄湖便是其中一个。

  “那湖在府中西面,自有几道浅浅的溪涧出府而去,润泽着墙里墙外松柏垂柳。”那溪涧浅到过不了人,最多也就能飘几张纸罢了。

  “三日后,你只管叫你母亲将东西拿油纸包好,放入羊皮泡内,顺溪而下便是。”

  王娘子惊异,只道自己又知道了些辛密,将来许是用得着,便悉心记下。

  沈澜瞥了她两眼,笑道:“王娘子这身衣裳鲜亮,靠着这身衣裳,出入了不少高门大户罢?”

  王娘子一个激灵,只警醒道:“夫人且安心,我这人是个锯嘴葫芦,人也蠢笨,除了会唱曲儿,旁的一概不会说。”

  沈澜温声道:“哪里蠢笨?我与你投缘,你这曲儿唱得又好。”说罢,便吩咐秋杏去取十两银子来。

  那王娘子得了钱,心中欢喜,又念着一笔大生意要做,匆匆唱了几曲便离去了。

  沈澜目送着她的背影,只立于房中,望着门扉之外,碧空之上,有白云絮絮,微风簇簇,三两不知名的野鸟倏忽振翅,高飞而去。

  作者有话说:

  1. 《明代社会生活史》中说瞎先生擅弹琵琶,被贵族妇女邀请入府,淫词秽语,污人闺耳,引动春心,多致败坏门风。甚至府中男主人还会宠幸她们,留荐枕席。

  2. 《明代歌曲选》中有民歌说卖婆们“全凭些巧语花言。为情女偷传信,与贪官过付钱。”

  这些卖婆有点类似于介绍西门庆和潘金莲认识的那个王婆,《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挑动王三巧和陈商偷.情的薛婆。

  这些三姑六婆在文学作品中很多都是负面角色。《禅真逸史》中说“老妪专能说短长,致令灾祸起萧墙。闺中若听三姑语,贞烈能叫变不良。”

  3. 山坡羊……东瓯令、三十腔等等,文中出现的词牌名出自于《金.瓶.梅风俗谭》。还有什么其中出现的

  “负心的贼……”、“谁知你大胆……”、“进门来寻我……”这些也出自其中。

  不过大家放心,我今天特意去算了算,因为是阶梯计费的,添加了这些文字不多收钱的,只是我为了让本章更真实才添加的,不多收钱。(当然,如果我算错了,大家告诉我,我下一章给大家补回来。)

  4. “月子弯弯……飘零在外头”这一段,出自《明代社会生活史》,跟第三条一样,算起来也不收钱的。

  5. “秉什么红烛立什么志,激什么夫婿逐功名”出自戏剧《马前泼水》。挺好听的,感兴趣大家可以去听一听

  6.文中提到的“揭被香,暖炉散,夜夜春,耳珠丹、沉香合、保真膏”都出自《明代社会生活史》,应该是明代真实存在过的。

第41章

  过了几日, 一大早, 沈澜用过早膳,忽然道:“我记得, 爷有件石青圆领襕衫?”

  跟在她身后的宝珠愣了愣, 怎么突然提起爷的衣裳来了?

  “夫人,有的。”秋杏插话道。

  宝珠眉头一蹙,回话道:“夫人, 这衣裳都收在方角柜中, 可要取出来?”

  沈澜对丫鬟们的眉眼官司、竞争关系不甚在意, 只立在原地,人蔫蔫的:“爷一去数日, 也没个信传回来,我只想着早早收拾行李去寻他。”

  说罢, 吩咐道:“你们将那身襕衫找出来, 挑些同样颜色、材质的布料,照着我的身量, 去做一件一模一样的。”

  情侣装。

  沈澜羞涩地笑笑:“将来我北上寻爷,出门在外,男装方便。届时我便穿着这身去见他。”

  宝珠会意,见沈澜眉眼盈盈,羞涩期待的样子,便笑道:“是,夫人,奴婢这便去一趟绣房,叫那绣房管事孙娘子来做。”

  沈澜摇摇头:“这般私事, 不好劳累绣房, 只劳烦你与秋杏二人了。”她得将宝珠和秋杏两个贴身丫鬟留在房中。

  秋杏站出来道:“夫人何时要?”

  “快着些罢, 我想早日启程去见爷。”沈澜嘴角微微上翘,粉面含春道。

  秋杏笑道:“那我这便去做,保管两三日的功夫便能做好。”

  沈澜瞥她一眼,见她如此殷勤便笑道:“你先去备一条小舟,寻个驾娘来。我自有用处。”

  秋杏见沈澜竟主动吩咐她,不再成日里宝珠宝珠的喊着,便一迭声应下,欢欢喜喜地走了。

  下午,沈澜便去了澄湖,望见湖面上荷叶田田,两岸垂柳如烟。有一驾娘已在岸边等候,年约三四十岁,穿着秋香色比甲,皮肤白净,双手遍布茧子。

  那驾娘见沈澜带着两个丫鬟说说笑笑过来,便迎上去:“见过夫人。”

  沈澜摆摆手让她起来。

  驾娘便顺势起身笑道:“夫人,奴婢姓钱,夫人只管叫我钱娘子便是。”又道:“夫人,这边请。”说罢,便要引沈澜上船。

  沈澜笑道:“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游湖。”

  见钱娘子一脸迷茫地望着她,沈澜只温声道:“爷前些日子带我游湖,为我撑船。如今他不在,我便想着也学一学撑船,将来也好与他再游澄湖。”

  语罢,只低下头去,半掩娇羞,悄声道:“这一次,我来为他撑船。”

  哎呦,钱娘子咋舌,见沈澜艳波横,粉面春,香腮雪,绛唇丹,这般好颜色,当真是梅定妒,桃应羞,自是花中第一流。

  钱娘子看得眼珠子发直,只暗道怪不得世子爷这般宠她,听说是头面首饰一盒盒流水般往里送,绫罗绸缎更是一匹匹任她挑,堆金翠,缀明珠,方养出这般艳色来。

  思及此处,钱娘子难免谄笑道:“夫人若要学撑船,尽管来寻老奴便是。”

  沈澜便笑道:“既是如此,你且与我上船去,先教教我怎么拿船桨。”

  钱娘子笑起来,只教沈澜握桨姿势,又教她摇橹,再教她如何以竹篙撑船。

  不消片刻功夫,沈澜便将船只驶离岸边,迎来岸边丫鬟欢呼一声,便是沈澜自己都惊喜道:“钱娘子快看!”

  钱娘子正欲夸赞,下一刻,船只一个劲儿的在湖上打转,沈澜一划桨,那船便转上半圈,浑然不听她使唤,这般窘态,惹来岸边丫鬟们一阵阵轻笑。

  沈澜自己也笑起来,可被人嘲笑的滋味到底不好,笑着笑着便有些羞恼,只对着船上的钱娘子道:“钱娘子,我先靠岸,你且先下船去!”

  钱娘子一愣,忙劝道:“夫人,哪里好叫你一个人在船上?”

  沈澜勉力辩解道:“我已记熟了动作却划不了船,必定是还有别人在船上的缘故。”

  这是什么道理?钱娘子瞠目结舌,辩解道:“夫人方学船一刻钟便能记熟动作,将船驶离岸边,可见是个聪明的。只是学习的时辰尚短,方划不好船罢了,与我在不在船上有何干系?”

  沈澜轻哼一声:“我要载人划船,必定比我单人划船更难。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钱娘子愣愣的,一时间竟觉得这话也有几分在理。可她哪里好放沈澜一人在船上,若跌进水里可怎么办?

  见她急得额间细汗都出来了,沈澜心中微有不忍,只是她必定是要独自行动的,只好一迭声地催促道:“钱娘子,你快快上岸罢!莫要磨蹭了,待我学会了单人划船,必定将你接上船,带你们游览一番澄湖风光。”

  沈澜是主子,钱娘子哪里拗得过她,只好唉声叹气地被几个丫鬟搭了把手,跨上了岸。

  沈澜见众人俱在岸上望着她,便笑盈盈地道:“钱娘子,你看看可是这般?双脚站稳,两手握桨,与肩肘同宽,右手不动,左手调整松握……”

  沈澜背诵了一通钱娘子传授的划桨技巧,惹得钱娘子连连点头,称赞道:“夫人聪慧!就是这般。只是需去感受水流,莫要死板。”

  沈澜便一遍遍重复,试了又试,没过一会儿便学会了。桨叶轻轻荡开碧波,小舟眨眼间便前进了一大截。

  岸上众人便高兴起来,雀跃连连,只欢喜拍马,说夫人聪慧,又喊着让沈澜快快靠岸。

  谁知沈澜似是得了趣,只一个劲儿的划船,小舟越来越远,竟宛如离弦的箭矢,顷刻间没入十里荷塘。

  岸上众人傻了眼,钱娘子更是浑身发颤,只尖着嗓子叫起来:“快!你们快去追夫人!我去划船!我去划船!”

  说罢,只踉跄两步,爬起来疾风般冲着澄湖东面刮去,那里有个小码头,系着另几艘闲置的小舟。

  其余的丫鬟们更是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了钱娘子的吩咐,追着岸边跑,恨不得下一刻便能在岸边眺望见沈澜人影。

  沈澜生于江南,两岸人家尽枕河的地方,少时每每到了寒暑假,跟着父母回老家,上山下河样样都会。

  此刻,以田田荷叶作遮掩,她拼命向着西侧划去。待到湖面渐浅,船行得越发困难,沈澜这才停下来。

  她怕船只搁浅,届时自己推不动,便干脆弃船入湖。此时湖面已越发浅窄,只及腰而已。

  索性是夏日,湖水并不森冷,沈澜涉湖走了数步,湖水从及腰浅至及膝,湖道也越发窄小,直至成了一泓浅溪。

  沈澜拨开溪流两侧红蓼,越过垂柳,便见一堵约两丈高的青石墙巍峨耸立。这般高度,普通人哪里越得过去。

  沈澜叹息一声,见那青石墙下有一道小溪流浅之又浅,形如水沟,太浅太窄,以至于无人在意,也不知哪一日便断了流。

  正好便宜了沈澜。

  望了望日头,已是申时,沈澜略等了一会儿,便见约有个巴掌大小的羊皮泡子从墙根底下漂进来。

  沈澜只取出藏在荷包中的绣剪,一剪子挑开羊皮泡,取出其中油纸包,见里头几叠包好的方纸。展开一看,里头各色药丸子,

  那包药的纸竟是一张张避火图。图中空白处书着“保真膏”、“揭被香”……沈澜轻笑,只将蒙汗药的那一包贴身藏入抹胸,其余的便塞入荷包。

  沈澜步行返回船中,将羊皮泡灌满水,扔在湖面上。

  望着那羊皮泡子打了个璇儿,便咕噜一声沉入湖底。

  一切都了无踪迹。

  沈澜哼着歌,撑船返回。为了掩盖湿透了的衣裳,她挑了个稍浅些的岸边,站起来约摸到胸腹处,只将整个人泡在水里,扶抱着木船,等着丫鬟们来寻。

  远远便听见丫鬟们四散开,对着岸边叫嚷着,“夫人——你在哪儿?”,“夫人——”

  沈澜即刻高呼道:“救我!救我!”

  丫鬟们听见动静,慌忙来寻,见沈澜泡在水里更是花容失色。

  “莫慌!”沈澜见她们尖叫成一团,竟慌里慌张要下水拉她,便制止道:“快去叫钱娘子来救我!”

  又有个小丫鬟匆匆去报给钱娘子,没过一会儿,钱娘子便从湖面上划船过来,将沈澜救上岸。

  沈澜一上岸,佯作害怕,只抱着钱娘子哇哇大哭。她身上面上都是湖水,连眼泪都不用流,只拿水珠顶替一二便是。

  “我不学了!钱娘子我怕,我怕!”

  她一哭,钱娘子虽又急又气,却不敢怪她。哪个做奴才的,敢怪主子?钱娘子便拍拍她的脊背,兀自安慰了几句。

  沈澜哭过一场,定了定神,又披上丫鬟们匆匆送来的熏笼、大氅,只将单薄的夏衫遮起来,这才被丫鬟们簇拥着,匆匆回房。

  正在房间里苦做绣活儿的宝珠和秋杏听闻沈澜游湖落水,大惊失色,只一叠声吩咐众丫鬟。

  “快去叫小厨房烧热水!”

  “姜汤呢?去熬姜汤。”

  “去将铜錾瓜棱形手炉取来。”

  众人一通忙乱,沈澜这才入了净室,吩咐道:“都下去罢。”

  沈澜素来不爱丫鬟们在沐浴的时候守在一旁,宝珠和秋杏便带头告退。

  沈澜只小心将蒙汗药取出,沐浴后再将蒙汗药放入簇新干净的亵衣抹胸中。

  蒙汗药已到手,沈澜站在热气袅袅的净室内,却不敢松懈,反倒越发紧张起来。

  还差最后一步,测药性。

  “宝珠,去取一壶温酒来,我要暖暖身子。”沈澜吩咐道。

  见宝珠取来一壶浮玉春,沈澜便坐在玫瑰椅上,温声道:“今日吓坏了罢?”

  “夫人。”宝珠差点落下泪来:“夫人日后再莫要行险了。”

  沈澜苦笑:“对不住你们,我日后再也不下水了。”

  宝珠便点点头,这才替沈澜倒了杯薄酒道:“夫人,且用罢。”

  沈澜笑了笑,又道:“爷不在,我自饮一杯便是,你且下去罢。”

  见她分明是在笑,只秀眉微蹙,神色落寞,宝珠叹息一声,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觉这世间,当真是痴心女儿薄幸郎啊!

  宝珠告退了,沈澜取出蒙汗药,洒了些许药粉到酒中,一口饮尽。

  作者有话说:

  1. “梅定妒,桃应羞,自是花中第一流”是李清照的词,略有改动。

  2. 事实上,从溪流中取得蒙汗药这个过程,灵感来源出自《美人图》这本书。

  这本书中说宋人小说《流红记》中记载,士人于佑在御沟旁散步,偶然发现一枚树叶随着水流从宫墙下漂出,叶面居然题有宫怨诗一首。于佑几天之后跑到御沟上游,把一片亲自书写了诗句的红叶放入水中,让流水将其带入宫墙之内。

  利用水流交换红叶笺,我看到这本书才想到这一段,利用水流交换蒙汗药。

第42章

  安安静静地过了几日, 沈澜只每天上午听听戏, 下午倚窗闲坐读书。

  入夜,沈澜躺在贮丝湖蓝软枕上, 隔着重重天青帐幔望出去, 见秋杏躺在不远处美人榻上,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沈澜望了她两眼, 便低声道:“秋杏”。连唤两声, 秋杏霎时惊醒, 连忙趿拉上布鞋,走过去道:“夫人有何吩咐?”

  沈澜隔着床幔, 惊魂未定道:“我方才夜梦,竟梦见爷上了战场, 有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心脏。”

  秋杏倒吸一口冷气, 连忙安慰道:“夫人,这梦都是反的, 都是反的。”

  沈澜语低声颤,隐有啜泣:“秋杏,你明日去找陈松墨,问问他可有爷的消息。早上天刚亮便去!越快越好!”

  秋杏点点头,只隔着帐幔劝道:“夫人莫忧,梦做不得真的。”

  沈澜摇摇头,捂着心口怔怔道:“我心里实在慌得很,你明日去寻陈松墨的时候再问问他,可否派几个人陪我去金龙四大王庙拜一拜。那地方之前爷带我去过, 说是极灵验。”

  秋杏连连点头, 又温声安慰了几句, 这才返回美人榻上,也不敢睡,只睁眼守夜到天明。

  第二日一大早,秋杏便去寻了陈松墨,没过一会儿,陈松墨就来了正堂,只立在廊下恭敬道:“夫人,爷不曾传讯回来,想来是无事的,夫人勿忧。”

  “既不曾传讯给我,你又如何知道爷无事?或许是出了事,来不及传讯呢?”沈澜忧心忡忡。

  陈松墨哪里好说爷传讯给他,说已至山西,待战事将定,便叫他护送夫人启程。

  见陈松墨一时沉默,沈澜只暗自冷笑。

  陈松墨是裴慎得力的下属,自然要传讯给他。可沈澜呢?一个妾罢了。养在笼子里的玩意儿,放在屋里的摆件,没哪个主子出门在外,会把行踪告知给它。

  “陈大哥。”

  陈松墨即刻侧开半步,躬身道:“卑职不敢当。”

  沈澜叹息一声:“你是爷得力的下属,我不敢吩咐你。只请你念在你我二人曾共事三载的情谊上,派几个护卫与我一同前去庙中求个平安符,也好叫我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