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三却惊讶地看着她。

  “你的登场让我有点吃惊。我没听说过明人君结婚的事,何况你还说他人在西雅图。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真是不可思议啊。”

  “你把明人监禁起来了吗?”伯朗问。

  “别担心。我说过了,不要粗暴对待他。虽然说不上舒适,但绝不是有害健康的环境。而且很快就会把他放出来的。”

  听宪三的口气,看来还有共犯。

  “伯朗君,你也在和这个女人一起说谎吧。”

  “为了寻找明人,我们演了一出戏。我们一心以为那家伙的失踪和矢神家有关,没想到是姨父你……”

  “你还叫我姨父啊。”宪三露出悲伤的目光,把房间里四处打量了一遍,“要是我早点知道这栋房子还在就好了。我被那张照片完完全全地骗过去了,那张成为空地的照片。我以为,既然房子没了,画肯定在康治先生那儿。如果康治先生去世了,遗产全都会归明人君所有。画也会传到他手上。他不仅拥有数学才能,还是电脑方面的权威。要是他得到了《宽恕之网》,是不是会发觉其中隐藏的秘密?要防止这种情况出现,只有一个办法:抢在明人君前面找到《宽恕之网》。只要找到了画,就能阻止画被交到他手上。毕竟那幅画的正当继承人不是明人君,而是你啊。”他用手指着伯朗,“不好意思,我不认为你明白那幅画的价值。一清先生的画全都保管在我家。我想,那幅画最终也会到我这儿来的。”

  “所以你才把明人关了起来,打算一直关到康治去世,处理完遗物之后。”

  “没错。但事不凑巧,步步算错。康治先生到现在都没死,还出现了一个自称明人君妻子的女人。最令我意外的就是这栋房子了。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成不了一个成功的数学家,因为我缺乏看透事物本质的才能。”宪三自嘲地笑了。

  伯朗看看四周。“画真的藏在这栋房子里吗?”

  宪三思索着。

  “怎么说呢。到了这一步,我的自信也逐渐消失了。或许祯子早就把它毁掉了,这也是有可能的。”

  “哥哥,”枫唤道,“我可以报警吗?”

  伯朗看了看严肃的枫,目光移向憔悴的宪三,接着又看看枫。“好,报警吧。”

  枫拿着手机到隔壁去了。伯朗低下头,他没法正视宪三的脸。

  就在这时,一股挥发性的气味刺激到了他的鼻腔。伯朗一看宪三,他正在触碰脚边放着的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

  宪三抬起凹陷在眼窝里的眼睛。

  “看到你们进屋后,我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现报告后,这房子对你们就没用了。或许明天它的存在就会大白于天下,被置于某些人的管理之下。要是那样,我就没有找画的机会了。这且不提,房子本身也有被拆毁的风险。就算在拆房时发现了画,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处理它。也就是说,我找画的机会只有今晚。所以,当你们在房子里四处翻找的时候,我去了加油站。”

  “加油站?”

  “如果今晚找不到,我就打算这么做。”宪三把什么东西倒了出来。

  液体在地板上扩散开来。伯朗立刻明白那是汽油。宪三推倒了装着汽油的容器。

  “我会接受惩罚的。但我不想还对人世怀有留恋。明明知道那幅画的存在,却又找不到它,实在是太痛苦了。另外,我也不想再让别人看见它。”

  伯朗还来不及呼喊,宪三就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纸片,扔在地板上。

  巨大的火焰轰然而起,明亮得让人目眩。伯朗“哇”了一声,飞快地向后退去。

  “他在干什么?”枫冲了进来。

  “他打翻汽油,放了火!”伯朗叫道。

  “快跑吧。”宪三平静地说,“我将在这里死去。”

  但枫却靠近宪三,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站起来!”

  “别管我。让我在这里接受惩——”

  宪三还没说完,枫就扇了他一个耳光。

  “开什么玩笑,臭老头!快给我起来!”

  “不,我刚才说了,我站不起来啦。”

  枫咂着嘴,拉起宪三的右边胳膊,拽着他转了半个圈,接着就像柔道里的单手背负投似的,把宪三的身体扛了起来。

  伯朗看呆了,枫眼睛一瞪,吼道:“发什么愣?快跑!”

  他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就跑。后背上传来的热量告诉他,火势正在飞速蔓延。可他没工夫确认,一口气跑到了玄关。

  伯朗一边穿鞋,一边回头张望。让他吃惊的是,背着宪三的枫就跟在他身后。他刚一打开玄关大门,她就抓着运动鞋,光脚冲了出去。

  来到门外,枫才把宪三放下。虽然是小个子老人,但也得有五十公斤左右吧。可她的呼吸一丝不乱,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好像是打给119通报火情。枫语气冷静,说明简洁,简直跟播音员一样。

  伯朗看着房子。火舌还没有冒出来,但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黑烟。或许是心理作用吧,总额的空气中漂浮着焦糊味。

  这下子,这栋房子可就彻彻底底地毁了——他模模糊糊地想。

  他对这里没有特别强烈的怀念之情。倒不如说,这里和母亲去世的痛苦回忆联系在一起。母亲神秘的死亡现在变成了事实上的谋杀,可他还是没有一点真实感。

  他想起了玩的气枪游戏。全是洞眼的纸拉门,朝着佛龛射击,惹得祯子冲他大吼大叫——

  全是洞眼的纸拉门?

  那扇纸拉门怎么样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它上面都保留着那几十个洞洞。但如今不同了。它被修好了。他想起了相册里的一张照片,是康治到这里来的时候,大家在佛堂拍的。照片上的纸拉门特别漂亮。因为来了贵客,所以肯定不能让它继续千疮百孔下去。

  伯朗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紧接着就朝房子冲了过去,无视背后传来的呼喊。必须得确认一下。他打开玄关门,冲进屋子里。

  屋内满是烟雾。不知道电线在哪里短路了,电闸也跳了下来。但走廊深处仍然明亮,那是因为里面在燃烧。

  伯朗拿起那把园艺用的小铁铲,穿着鞋直接走进了佛堂。里面的客厅火势正猛,火苗蹿到了天花板上。所幸佛堂还没被波及。

  他走近佛龛旁边的纸拉门,用铁铲的尖端猛戳进去。然后把手指抠进破了的地方,使劲往外一扯。但内侧什么都没有。

  他接着又去戳紧挨着的另一扇纸拉门。结果是一样的。当他朝着第三扇纸拉门举起铲子时,脚底骤然变热,低头一看,榻榻米开始烧了起来。伯朗急忙后退。

  伯朗一边躲避着火焰,一边用铁铲劈纸拉门。这扇门的手感不同了,显然被什么东西加固过。

  伯朗双手持铲,用尽全身力气戳了好几次。纸拉门终于发出“啪”的一声,破裂了。他抓住破口的边缘前后晃动了几次,将它越扯越大,扯出了几十厘米的一个洞。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洞里是那副精致到极点的图形。同时,记忆也复苏了。这就是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那幅画。

  他把手伸过去,想再把洞扩大一点,头顶上却不祥地传来吱吱嘎嘎声。抬头一看,一块天花板垮了下来。

  伯朗慌慌张张地后退几步,险险躲过砸下来的天花板。大火瞬间引燃四周,甚至烧到了他的脚边。那扇纸拉门,藏着《宽恕之网》的纸拉门,也要被大火吞没了。

  糟糕,伯朗想着,打算往那边再靠近些,但有人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胳膊。“危险,快逃!”是男人的声音。

  “你说什么啊?《宽恕之网》在那里——”伯朗说着,回头一看,话顿时堵在了嗓子眼里。

  抓住他胳膊的是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可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因为这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别管什么画了!”明人的目光还是那么冷静,就像小时候一样,“只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快跑吧!”

  伯朗的大脑停止了运作,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人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他只能默默地跟着往外跑。

  

第29章

  

  来到外面,消防员的身影跃入眼帘。看来消防车已经到了。他们大声呼喊着,来回跑动。其中格外健壮的一个走过来问伯朗:“没有受伤吧?”

  “没事。”伯朗回答。

  “里面还有人吗?”

  “没有了。”

  消防员点点头,说了声“很危险,请离远一点”,就去对同事们下命令了。其他消防员们正用熟练而干脆的动作完成各自的任务。

  走出院外,路上除了消防车,还停了好几辆警车。听到警笛声,附近的围观群众们开始聚集起来。

  不,这些都无关紧要。伯朗重新打量着那个直到刚才还一直抓着自己胳膊的人。直直的鼻梁,尖尖的下巴,脸不大,个子却比伯朗稍微高一点。

  “你……为什么在这里?”

  明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又严肃起来。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全都多亏了哥哥。谢谢。”

  “谢?”

  不知道明人为什么要道谢,伯朗有点迷茫,疑问接连不断地涌上心头,多得让他不知道该从哪一个问起才好。

  一名穿着制服,相貌严厉的警官朝他们走来。“您是手岛伯朗先生吧。”

  “是的。”伯朗迷惑地回答。

  “本厅说要把您带到警署去。能跟我走一趟吗?”

  “诶,为什么?”

  “我不清楚理由,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把您带去署里。请您务必配合。”

  “请等一下。我的车还停在附近呢。”

  “我知道了。请您把钥匙给我,我让部下开到署里去。”

  伯朗不知所措。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发展啊?

  “我多半也会去的。”明人在一旁说,“待会我们再慢慢聊。”

  伯朗说不出话来。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请。”警官催促似的用手示意停在一旁的警车。伯朗的思维还处于停滞状态,只能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在警车的后座坐下后,伯朗环顾四周。没看到枫和宪三的身影,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是勇磨。他站在路边,一边借着便携式烟灰缸抽烟,一边望着消防员灭火。他不是应该一个人开着奔驰先走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完全搞不明白。

  车子开到了町上一所小小的警署,伯朗被带到一间类似接待室的房间里。警官端出一杯温热的日本茶,让他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可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来。他在廉价的沙发上坐着坐着,渐渐睡着了。事后想来,一定是因为睡眠不足的缘故。

  他是真的睡着了。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沙发上,身上还盖了一条毛毯。

  伯朗揉揉眼,坐起来,忽然发现窗边站着个人,吓了一跳。那人背对着伯朗,眺望着已经破晓的小镇的街道。

  “你醒了啊。”明人回过头,露出雪白的牙齿,“我看你睡得很香,就没叫你。”

  伯朗看看表,已经快到早晨七点了。

  “我完全弄不明白状况。这里是警署吧。简直像做了场噩梦似的。”

  “你没事吧?要不要给你端杯咖啡过来?”

  “好啊。不,还是不用了。比起这个——”伯朗抬头看着明人,“我更想听听你的故事。”

  明人点点头,从窗边走开,在伯朗对面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