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个老太太,说是养的卷毛狗被车撞了,想检查一下。老太太看上去慌张得不得了,可我只能跟她说明情况,请她回去。虽然我也跟她说了还有哪些别的医院,但她沮丧的背影,我一直忘不了。现在我还在想,不知道那只卷毛狗怎么样了。我选择这份工作,就是为了帮助像她那样的人,为了替他们出一份力,可我什么都做不了,真是太遗憾了。”荫山元实仍旧低着头,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感情的声调,反而更让伯朗感觉到了她的心潮起伏。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保证。”他只能这样回答。

  “但愿如此。”荫山元实说,“那么,我就告辞了。”说完,把一旁的包挎到肩上。

  “辛苦了。谢谢。”

  “告辞。”荫山元实鞠了一躬,走出诊察室。

  伯朗叹了口气,把椅子转回去。他盯着电脑屏幕,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女助手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这时,手机收到了一封邮件。拿起来一看,是枫发过来的。里面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说是勇磨联系她,问她有没有时间,想待会儿约她见个面。枫还说,一想到可能会拿到一些情报,就答应了。

  伯朗慌慌张张地抓起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对面传来明快的声音:“您好。”

  “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吗?”伯朗也不自报家门,声音里明显流露着不满。

  “他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我挺想知道的。”

  “重要的事情?关于什么的,你问了没?”

  “问了呀,可他说要当面聊。”

  伯朗咂了咂嘴。这不是别有用心的男人约女人出来时的套路吗?

  “这很可疑啊。你再打个电话过去,让他说说究竟是什么事,哪怕就说一丁点也行。”

  “诶,可是我已经上出租车了呀。没关系的啦,我去见见他。”

  “你们在哪里见面?”

  “惠比寿。我说我还没吃晚饭,他就说他知道一家可以吃饭的酒吧。”

  伯朗眼前浮现出勇磨那流里流气的表情。他是打算两人一块坐在柜台前头,用手搂着枫的腰吗?

  “那,吃饭就吃饭,别喝酒啊。”

  “诶,在酒吧不喝酒?”

  “他说不定是想把你灌醉啊。小心点儿。估计他酒量不错,遗传的。”他想起了佐代喝酒的样子。

  “勇磨先生知道我会喝酒,去了酒吧不喝酒,反而会让他怀疑。放心吧,我酒量也还过得去,不会烂醉如泥的。那么,我走了哦。”

  “等等,非要喝的话,唯独不能喝苦味金酒哦。”

  “苦味金酒?发苦的金酒吗?哇,听上去很好喝的样子!”

  “笨蛋,我是让你不要喝啊!”

  “什么呀?我听不太清楚。总之,我先出发啦~”

  “喂,等……”话还没说完,对面已经挂断了。

  伯朗把手机往桌上一丢,手指插进头发里,咯吱咯吱地挠。

  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荫山元实正站在门口,吓得他“哇”了一声。

  “你回来了啊?”

  她尴尬地拿起一个便利店的纸袋。“我忘了拿东西……”

  伯朗咳嗽一声。“呃,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进来。”

  “哦……”

  “这次,我真的是要回去了。”

  “好的,路上小心。”

  荫山元实微微一点头,离开了诊察室。伯朗竖起耳朵,听到自动门关上的声音之后,才又拿起手机,写了封邮件发给枫:“在日期变更之前回家。绝对不能让那家伙进门。一回家就联系我。”

  伯朗等了一会儿,但没有邮件过来。或许枫已经和勇磨见面了。他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该在电话里纠结这酒那酒了,应该告诉她回家以后马上打个电话过来。

  几个小时过去了。

  悔意又深了一层。

  他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告诉自己再去按一下拨号键,一下就好。接着,他祈祷似地将手机靠到耳边。

  但和此前的无数次一样,电话里响起的就只有冷冰冰的人工合成声音:“即将为您接通答录机服务。”

  

  旁边有人在叫“医生”,伯朗回过神来。X光片已经放在了眼前,拍的是一只乌龟。看来自己是在看片子的时候打了个盹儿。

  看看身旁,荫山元实正皱着眉毛,盯着他瞧。“您没事吧?”

  “嗯,没事。”他揉揉眼睛,慢吞吞地把椅子转回去。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女人和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十来岁少年正坐在对面,疑惑地看着他。一开始就说了,今天是校庆,所以孩子也跟着来了。他们面前放着一只塑料盒,里头一只乌龟正在缓缓爬行。

  “不好意思,”伯朗说,“有条蛇在住院,每小时都要检查一遍,所以就跟熬了个通宵没两样。”

  “真辛苦呀。”做母亲的冷着脸说。

  “呃,那个,”伯朗对荫山元实说,“刚才讲到哪儿了?”

  “说到似乎是轻微肺炎,需要开药。”

  “啊,对。然后,呃,”伯朗看了看X光片,终于想起了自己要说的话,“还有点便秘。我也开点便秘的药吧。请清洁一下饲养环境。水温稍微调高一点。二十八度左右。”他的目光转向那对母子,继续说道,“请务必小心在意。”

  “谢谢。”做母亲的站了起来。但那孩子却似乎还未打消对兽医的疑虑,一脸不爽地拿起盒子,默默地跟在母亲身后走了。

  看看表,刚过中午一点。白天的诊察结束了。

  见荫山元实朝前台走去,他连忙掏出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不用说,是要打给枫。

  但电话还是打不通。他已经记不清今天打过多少次了。

  早上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发邮件,说打算去矢神牧雄那儿问问,让枫赶紧和自己联系。但仍旧没有回信。

  他对着电脑,开始写乌龟的病例,但怎么都没办法集中精神,一个劲儿地把腿晃来晃去。

  枫究竟去了哪儿,在做什么?为什么连个信儿都没有?为什么电话都打不通?最重要的是,她和勇磨怎么样了?

  真的被巧妙地灌醉了吗?勇磨对醉酒的她做了什么?是不是带回自己家去了?要么是去了情人旅馆?糟糕的想象一发不可收拾。

  拉门哗啦一声开了。伯朗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荫山元实正从前台走出来。

  “医生,午饭怎么解决呢?要是想去什么地方吃的话,我陪您去。”

  “你今天不吃便当吗?”

  荫山元实平时总是带饭来,伯朗出去吃饭时,她就在前台吃盒饭。不过两人偶尔也会一起出去吃。

  “睡过头了,没时间做。”

  “唔,真难得。”

  荫山元实向来守时,从来没迟到过。

  “怎么样?到您之前说的那家荞麦面店去?”

  “嗯……”伯朗微微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没什么食欲。你一个人去吃吧。”

  “不吃饭对身体可不好。”

  “话虽如此……”他低下头,仍旧摇头。

  “您是不是有点焦虑?”

  “诶?”他抬头一看,荫山元实正凝视着自己。

  “好像没取得联系呢。”她指着桌上的手机。看来是注意到伯朗打了好多次电话。

  伯朗默然点头。“医生,”她又说,“我一开始就说过了,让您小心为上。就在那位女士第一次出现的那天。”

  的确是这样。荫山元实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意味深长。伯朗当时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说。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医生,”荫山元实带着怜悯,缓缓说道,“您坠入情网了。”

  “诶?”

  “之前您也喜欢过我的吧?”

  伯朗语塞。还好没有脱口而出“被看穿了吗”。

  “好几位饲主跟我说:‘医生喜欢你哟。’还有一位饲主说:‘医生看你的眼神都是星星眼呢,那可不是兽医看助手的样子。’”

  他很想问是谁说的,什么时候说的,不过还是忍住了。

  “当然,”荫山元实说,“我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种事能说得这么有自信吗?我的态度有那么明显吗?居然有好几个饲主都看出来了?伯朗羞得抬不起头来。

  “我第一眼见到那位女士的时候,就知道您一定会喜欢上她。所以我才提醒您,要真是那样的话,还是小心为妙。她不是您的弟媳吗?这只会让您苦恼呀。但估计我是说晚了。当时,您已经爱上她了。”

  “不,没那回——”他半路停下了。荫山元实说的或许没错。而且,单单否认这一点没有任何意义。

  “最近您状态有点怪。没想到您会在问诊时打起盹儿来。我知道您事情多,具体的情况,您也不必说给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希望原先的您能回来。至少在您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

  荫山元实的话像一把刀子,插进了伯朗心里。他无法反驳。无地自容的情绪在心中膨胀,几乎要将他击溃。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出言不逊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去吃饭了。”

  她包裹在牛仔裙里的双腿转了个圈,朝门口走去。

  伯朗抬起头,冲着她的背影叫了一声:“荫山君!”

  荫山元实停下脚步,回过头。伯朗直视着她鼻梁高挺的面庞,说:“我弟弟……失踪了。”

  伯朗对荫山元实讲了明人离家未归的事,讲了枫觉得这或许与矢神家有关,自己便与枫联手行动的事。但他没提小泉那栋房子,也没说后天性学者症候群。那样讲起来话就长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出了这种事?”荫山元实交叉双臂,坐在诊察台对面的椅子上,“那么,您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伯朗摇头。

  “迄今为止还没什么收获。继承方面倒有些麻烦事,可也不知道跟明人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再加上枫小姐和一位男亲戚出去了,接着就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