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您自己去病房吧。我负责把波惠姑妈带出来。”

  她说了自己的想法,听上去真是个好主意。

  “我明白了。好好干吧。”

  伯朗留下枫,独自走进医院,穿过大厅,走向电梯。或许是因为听佐代说了经营不善的原因吧,这次来时,比上次更觉得破败。走廊上那些护士的表情似乎也缺乏权威感。

  他在特别室门前立定,敲了敲门。没人应声,门却忽然开了。今天波惠没穿和服,披了一件黑色针织衫。

  “枫小姐呢?”

  “她去买点东西,马上来。”

  波惠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请坐。”

  床上的康治看上去和前两天没什么区别,或许也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脸色发灰,瘦骨嶙峋。再恶化下去,大概就要走向末路了吧。

  “还是一直睡着啊。”

  波惠似乎放弃了,点点头。

  “就算睁开眼,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这边的声音。偶尔会发出点声音,听上去怪怪的。也不像说话。”

  这样估计没法交谈了吧,伯朗想。果然还是白跑一趟吗?

  “祯子的东西,你确认过了吗?”波惠问道。

  “确认过一遍了。正要请教,母亲的遗物,真的就只有这些吗?还有别的留下吗?”

  “别的?比如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所以才想问问。”

  “我们只整理了哥哥的物品,其中像是祯子遗物的,就只有那些。如果你有怀疑,就请找个时间到我家去吧。哥哥的物品还照原样摆着呢。”

  “好的,我这两天就找个时间过去。倒不是信不过,只是保险起见。”

  “请尽管查吧,查到你满意为止。”波惠淡淡地说。

  伯朗望着波惠那张让他联想到狐狸的面孔,觉得她说的未必是真心话。祯子留下的“太过贵重,不知怎么处理才好”的东西,也有可能保管在别的地方了。

  敲门声响起,门开了,走进来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护士。“矢神小姐,”她说,“护士台有电话找您。”

  波惠一脸惊讶。“电话?”

  “一位女性,说要找矢神波惠小姐。应该是亲戚。”

  “是枫小姐吧?”

  听伯朗这么一说,波惠恍然大悟,站起身来。“会有什么事呢。”

  确认波惠已经走远之后,伯朗靠到床边,凝视着康治。老人依然闭着眼睛。

  他喊了声“矢神先生”,但对方全无反应。他又抓住康治的肩膀,稍微晃了晃,康治还是一动不动。他简直要怀疑康治是不是还活着了。

  伯朗凑到康治耳边,放大音量,喊了声“矢神康治”。康治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矢神先生!康治先生!请醒一醒!是我,是伯朗!”他抓着康治的肩膀用力摇晃。要是波惠看见了,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但康治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伯朗看看表,枫说要讲十分钟左右的电话,得赶快。

  “请醒一醒,矢神先生!快睁眼啊,哪怕就一会儿也好!醒醒!起来啊,你这混蛋!”伯朗气急败坏,啪啪打了康治几个耳光。

  可恶,还是不行吗?正这么想着,似乎将永远沉睡下去的康治却将眼睛撑开了一条缝,黑眼珠还转了几转。视线晃晃悠悠,似乎想捕捉些什么,最后终于定在了伯朗身上。

  “啊,你弄明白了吗?是我,伯朗,祯子的儿子。能听见我说话吗?”他靠近康治,怒吼着。

  康治脸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尽管不明显,却隐约像是个笑容。

  “我有事情想问你。首先是房子。小泉的房子。你为什么说谎?为什么要说拆掉了?”

  但康治似乎又要闭上眼睛了,不像要回答的样子。

  “那你只回答这个问题就好了。我妈……你给过祯子什么东西对吧。贵重的东西。那是什么?”他又前后剧烈摇晃着康治的肩膀。

  康治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

  “诶,什么?请说。”伯朗把耳朵凑过去。

  康治发出了声音,细若蚊鸣。伯朗好不容易听清了,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什么意思?请再说一遍。”

  但康治却再次闭上了眼,不再有任何反应。

  “啊,等一下,不要睡啊!”

  这时,门咔地一声开了。伯朗赶紧回到原位,却把椅子碰倒了。

  波惠狐疑地皱起眉头。“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只是去看看他醒了没。”

  “哥哥还要睡一阵子的。”

  “好像是呢。对了,枫小姐有什么事?”

  “说忽然有急事,今天来不了了。”

  “啊,这样啊。”

  “还说下次一定来,问我带点什么比较好。我说没什么特别需要的东西,可她很坚持,说希望来帮我照顾哥哥,让我不要太客气。简直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似的。”波惠眯起眼睛,盯着伯朗。

  伯朗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既然如此,我也就先告辞了。”

  “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什么?”

  “说不想跟矢神家发生关系的是你啊。你居然会来看望一个你不承认是父亲的人,岂不是很奇怪吗?”

  伯朗耸耸肩。“无论是谁,都有心血来潮的时候吧。”

  波惠一撇嘴。“我姑且信了你吧。”

  “告辞了。”伯朗鞠了一躬,离开病房。

  走到停车场,枫正在车里摆弄着手机。刚才分手时他直接把车钥匙给了枫。

  “波惠姑妈看上去怎么样?”伯朗一坐进车里,枫就问。

  “起疑心了。”

  “啊——果然。”枫耷拉着眉毛,“对不起。我光想着拖时间,说了好多自己都觉得不自然的话。”

  “那也没办法。原本就是硬来的嘛。”伯朗发动了汽车,却没有马上开出去。

  “对了,您和公公聊过了吗?”

  伯朗呼出一口气,对枫说:“我很想说‘聊了’。”

  “这样啊……”枫垂下肩膀。

  “他只清醒了一小会,说了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回答我。”

  “说了什么?”

  伯朗舔舔嘴唇,开口道:“明人,不要心怀怨恨啊……”

  枫眨眨眼,嘴唇蠕动着,大约是在复述,却听不清楚。

  

第22章

  

  明人,不要心怀怨恨啊——康治的确是这么说的,伯朗听着也的确是这样,只能这样理解。

  这是什么意思呢?

  “先不管这是不是对哥哥的回答,公公说出这句话,恐怕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这个吧。”枫捧着茶杯,微微侧着头。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再多说几句该有多好。就这么一句,完全搞不懂什么意思。不过,他是个重病号,也没办法。”伯朗啜了口咖啡。好久没来家庭咖啡厅了,咖啡的香气和味道果然不能令人满意。

  离开医院后,枫说口渴了,两人便进了这家店。

  “会是对什么的怨恨呢?”

  “我也想不出来。对于那家伙,我几乎一无所知,倒想问你呢。他有没有怨恨什么人?”

  “诶——怎么说呢。既然说怨恨,那么意思是明人君遭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吧。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私人事务上,我都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遭到不公平对待的,倒不一定是明人自己。比如,对他很重要的人遭了殃——啊!”伯朗说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我忘了妈妈的事。”

  枫也“啊”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说不要怨恨凶手吗?”

  “有可能。比如,某人在特殊情况下杀了妈妈,考虑到那是特殊情况,不要责怪杀人者,所以不要心怀怨恨。”

  枫双手一拍桌子。“究竟是什么特殊情况呢?”

  “别那么大声。”伯朗看看四周,“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如果康治指的是我妈妈的死,就有这种可能性。”

  “不管有什么原因,杀人就是杀人。不怨恨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是有这种可能性而已啦。”伯朗疲惫地把手伸向咖啡杯,这时,上衣内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伯朗掏出手机一看,吃了一惊。那位博主回邮件了。他把这事告诉枫,枫探出身子:“快念给我听听。”

  邮件全文如下。

  

  “手岛伯朗阁下:

  来信已经拜读。您读了我的博客,令我十分惶恐。您的朋友有我父亲的画,而且还是原画,此事使我震惊不已。那位朋友莫非是一位医生?若是,我心中就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