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朗过去一看,刚才那个老人正跪倒在拖鞋处。攥着手机的右手被反扭在身后。

  扭着老人的正是枫。穿着牛仔裤的腿大大地叉开。

  “哎哟哟,救命啊,疼,疼死啦。你这是对老年人做什么啊。”老人可怜兮兮地喊着。

  “没那么用力吧?夸张。”枫夺走电话,放开了他。

  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两人。

  “你、你、你们是谁啊?偷、偷、偷、偷偷溜进这里来,是想偷钱吧?”

  “你又是谁啊?随随便便到别人家来。”

  “我、我、我是这里的管理人啊。”

  “哈?”伯朗与枫对视一眼,又俯视着老人,“谁让你管理这里的?”

  “那自然是矢神先生——”老人说到这里,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伯朗道,“你莫非是祯子小姐的大儿子……”

  伯朗凝视着老人,觉得似曾相识。

  “你是谁?”

  “是我啊,是我。”老人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住在后头的伊本啊。你以前老是叫我伊本叔叔的。”

  “伊本叔叔……”

  伯朗笼罩在白雾之中的记忆渐渐开始显现出一个人形。

  

  说起来,家里的确曾有这么一个人出入过。外婆虽然身体硬朗,但独自生活总有许多不便。但她常说,附近有人很乐意替她做体力活儿,帮了不少的忙。这个人,伯朗也见过几次。有一回他来给楼梯装扶手,态度和蔼谦逊,干完了活儿,一边吃茶点,一边陪外婆聊了一会儿,但也没扰多久,就告辞回去了。伊本叔叔——或许是曾这么叫过他吧。无论如何,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老爹死得早,我长年和老妈一起生活。三十岁那年娶了老婆,可老婆跟老妈合不来,才过了两年,就离家出走了。从那以后,又只剩了我和老妈两个人。老妈跟这家的老太太关系很好,我就常过来帮忙。也算是互相帮助嘛。”住在后面的伊本老人侃侃而谈。“这家的老太太”必然不是祯子,应该是外婆吧。

  三人围着桌子,坐在藤椅上。这时候应该来上一杯咖啡,只可惜房子里什么都没有。

  “对了,当时的小男孩就是你吧?哎呀呀,长大成人了嘛。唔,还挺像的。”伊本看着伯朗,连连点头。

  “外婆去世后,管理这栋房子的应该是我母亲吧。”

  老人又“嗯嗯”地点了点头。

  “小祯子偶尔会来打扫一下。但她不能常来,托我时不时过来看看。我就答应啦。也就是看看有没有人出入,房子有没有损坏,有没有别的麻烦之类的。不仅仅是防备有坏小子偷偷溜进来。”

  听到“小祯子”这个称呼,便可推知伊本家和这个家的关系。

  “我母亲去世后,你就接下了这栋房子的管理工作吗?刚才你说是矢神先生拜托你的。具体是谁呢?”

  “就是小祯子的老公啊。我有一天去找他,想把寄存在我这儿的钥匙还给他,结果他反而希望我继续管理下去,说是暂时不打算把这儿拆掉。他还说要送我谢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理由拒绝。我刚退休,也没什么事做,就答应下来啦。”

  “暂时不打算拆掉——他的确是这么说的吗?”

  “对啊。实际上不也留下来了嘛。”

  “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把房子留下来?”

  “好像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理由。大概是太忙了,没工夫处理吧。他只是说,儿子好像有点想法。”

  “儿子?”

  “对,就是这么说的。不过,好像说的不是你。”老人翻着眼珠子,看着伯朗。

  是明人吗……

  是他建议父亲把这栋房子留下来的吗?为什么?

  “这儿多久打扫一次?”一直没开口的枫问。

  “一个月至少一回。也就只是用吸尘器吸一下。不过很干净对吧?空房子啊,一旦废弃不用,就神仙难救啦。绝对不能放着不管。而且人家时不时会过来转转,不打扫的话,马上就露馅啦。”

  “过来转转?谁啊?”伯朗问。

  “有一回我打扫的时候,小少爷来了,说是过来看看。所以刚才我见屋里亮着灯,还以为是小少爷呢。结果不是,我才吓得要逃。”伊本老人说着,又对枫道,“不过,小姐啊,你胳膊劲儿真大。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你摁住了。”

  “我只是想着,要是被误认成小偷,通报给警察,可就麻烦了,就使出了浑身的劲儿……对不起。”枫双手扶着膝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弟弟……明人来过这儿是吧。”

  “嗯。从他那天的语气听来,似乎是时不时会过来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追思母亲是可以肯定的。”

  “此话怎讲?”

  “他一直盯着个奇怪的地方瞧。用一种非同寻常的眼神。”

  “奇怪的地方?”

  “就是浴室啊。听说小祯子是在浴室去世的。所以小少爷至今还感到遗憾吧。”伊本老人像在闲话家常。

  但伯朗却平静不下来了。他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攥紧了拳头。枫叫了几声“哥哥”,他才好容易回过神来。

  “伊本先生说他得回去了。”

  “啊……真是十分抱歉。”

  “要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招呼我就是了。反正我基本上都在家。”伊本“嘿哟”一声,站了起来,“呃,那个,我以后还可以像这样过来吗?一个月过来打扫一遍。”

  “没问题。拜托了。”

  伯朗把老人送到玄关,又回到起居室,首先说了句“真搞不懂”。

  “我知道这栋房子留下来了,也知道是那位大叔在管理。问题是,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为什么要撒谎说已经拆成了空地?”

  “我想起勇磨先生曾经说过,他怀疑明人君从婆婆那儿继承了什么贵重物品。莫非那东西就在这栋房子里?”

  “这破房子?”伯朗两手一摊,看看四周,“多亏了刚才那位大叔,才没有成为废墟的这栋房子?那位大叔不也说了吗,应该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是这栋房子留下来的事情,明人君连哥哥都没告诉。如果一点价值都没有,就不用这么煞有介事了吧?”

  枫说的很有道理,伯朗无法反驳。

  “总之,再转一转吧。”

  “好啊。”枫站起身。

  两人把屋子检查了一遍。首先从厨房开始。餐具柜已经很旧了,餐具也不多。还留下了一些厨具,不过没有刀具。大概是为了防止万一有人溜进来,拿走刀具用于犯罪吧。

  来到走廊,走上楼梯。尽管带来了手电筒,却几乎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每一处的灯都是好好的。看来伊本老人管理有方。

  二楼的和室中,只有一间摆着家具:梳妆台和衣柜。梳妆台的抽屉里放着口红和化妆品瓶子。伯朗想起了外婆满是皱纹的脸,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会化妆。

  衣柜里放着几件衣服,散发着微微的樟脑味儿。

  打开壁橱,里面空无一物。为保险起见,他甚至用手电筒照了照天花板,可那里似乎也没藏什么东西。

  “很普通啊。”下楼之后,伯朗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空房子。不像是秘密财宝的沉睡之地。”

  “那明人君为什么要留下这座房子呢?”

  伯朗思索着,正要回到起居室,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忘了看最重要的地方。”

  伯朗打开紧挨楼梯的门。里面是一条短短的走道。左边是洗面台,再往里还有一扇门,是更衣室。

  推开旁边的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漂白粉味的气味扑面而来。伯朗没有开灯,用手电筒往里一照,昏暗中,一只灰色的浴缸浮现出来。

  “婆婆就是在这里……”背后,枫的声音哽住了。

  “我不知道明人为什么要留下这栋房子,但我能想到一点,”伯朗接着说道,“那家伙对妈妈的死持有疑问。所以,他或许觉得这房子有必要作为证物留存下来吧。杀人事件的证物。”

  “这……就是它的价值?”

  “大概吧。”

  伯朗关上了手电筒。那个曾经浸泡过母亲遗体的浴缸,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第18章

  

  离开小泉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看表,将近八点。开车时,瞟见路边拉面屋的招牌,伯朗的肚子一下子饿了起来。他一说,枫也有同感。

  “在哪儿吃个饭吧?停车场的家庭餐厅什么的。”

  “又不能喝酒。就算要在外面吃饭,也等回了东京把车放下,再出去吃吧。”

  “对了,您在咖啡厅也点过啤酒呢。很爱喝酒吧?”

  “平时也就算了,不过今天晚上特别想喝。原以为被拆了的房子居然还在。不喝点酒,我就没办法在脑子里理出个头绪。”

  “我明白了。虽然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不过还是再忍耐一会儿吧。”

  “不好意思。”

  伯朗眼角余光瞟到枫掏出手机,似乎在查询什么。

  “你在干什么?”

  “找吃饭的店呀。既要不怕去得迟,又要有能够密谈的包间,还得好吃又整洁。哥哥,您有什么不喜欢吃的东西吗?或者对什么东西过敏?”

  “过敏倒没有,但我不吃花椰菜。别的无所谓。”

  “了解。那吃点什么好呢……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什么都行,交给你啦。你经常跟明人出去吃饭吧?有没有常去的店?”

  “有呀。比如西麻布的酒吧。”

  “那里有饭吃吗?”

  “相当美味呢。”

  “能安安静静地说话吗?”

  “虽然没有包间,但如果坐的是桌子,应该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