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就足够了吧?如果拍的是其它地方,我马上就会发觉。的确是这块地没错。还拍到了邻居家的墙呢。”

  “那可不一定是事实哦。事实只是存在这么一张照片罢了。”

  “有什么不同吗?”

  听伯朗这么问,枫似乎很意外地瞪圆了眼睛。

  “如果网上的照片全是真的,那可就不得了啦。就能证明天上飞的圆盘,还有幽灵的存在呢。”

  伯朗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我看到的照片是被加工过的?”

  “不然,就没法解释这栋房子的存在。”枫指了指房子。

  的确没错。只能这么认为了。那么,为什么要寄那样的照片过来呢?有必要让人以为这里已被夷为平地吗?

  伯朗还没找到答案,枫已经开了门,走进院子,毫不客气地朝玄关而去。

  “喂喂,喂喂喂!”伯朗追了上去,“你要干什么?”

  “好不容易来了,想进去看看里面怎么样了呀。”

  “看看?”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相架,正是装饰在明人房间里的那个。

  “你带来了啊?”

  “其实呢,我原本是想站在这里,想象一下它的样子。不过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枫打开相架背面,取出一把钥匙来,凑近玄关的锁孔。

  “这是非法入侵啊。”伯朗说。

  “是吗?”枫奇怪地回过头,“为什么?”

  “随便进入别人家里——”他正说着,忽然觉得并非如此。这栋房子是祯子的。而祯子去世了,所以伯朗等人享有继承权。何况明人还有钥匙。

  “您想通了吗?”

  “不过,到这样一栋破房子里面去,没问题吗?说不定地板都穿了呢。”

  “看情况嘛。”枫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圈。门锁应该十几年没有打开过了,但听声音似乎还没有生锈。

  她刚要伸手开门,伯朗制止了她。

  “我走前面。还不知道里面是怎么个情况。说不定到处是死老鼠呢。”

  “您说的没错。那么就交给您啦。啊,对了,在此之前,拿着这个。”枫从包里拿出一支手电筒。

  “准备得真周到啊。”

  “因为不清楚这一带的情况嘛。说不定晚上很危险呢。”

  多半是觉得这里是乡下吧。

  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手电筒立刻就派上了用场。打开手电筒一看,里面有一道楼梯。对,他想起来了。一楼是佛堂和起居室,餐厅兼厨房,二楼有两间和室。

  通往楼梯的走廊上,立着一个孤零零的小架子,上面放着电话机。

  “哥哥,”跟在后面的枫说,“那里好像是电闸哦。”

  她指着脱鞋处墙壁的上方,那儿有个类似电闸盒的东西。

  “那又怎么样?”伯朗问,“电肯定已经停掉了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要去摸那个全是灰的电闸盒吗?又没带手套。”

  “那我去。”

  “算了,我去吧。不过肯定没用就是了。”

  伯朗站在电闸盒下方,伸长胳膊,先打开盒盖。他做好了尘埃飞扬的准备,但灰尘却并没有那么多。他的左侧是主电源闸。他用食指将闸刀向上猛地一推。

  接下来,简简单单地,不可思议地,如同魔法一般,伯朗的周围亮了起来。抬头一看,天花板上的灯亮了。

  “难以置信。”伯朗摊开手,“又像是被狐妖占据了。”

  “让您试试看的嘛。”枫轻快地说。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感想吗?自从妈妈去世以来,这里都没人住过,还要被拆掉。可为什么它到现在还站在这里,而且甚至还有电?”

  “想追根究底的话,就进去看看吧。”枫开始脱鞋了。

  “等一等。穿着鞋进去不就行了吗?”

  “可是,”枫指了指地板,“这里很干净呀。穿着鞋进去怪不好意思的。”

  伯朗凑近了,朝地下看了看。木板地反射着淡淡的光。

  “看来的确是这样。”

  枫摸了摸地板,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嗯,应该没问题。”她脱掉鞋子,走进屋里,打开了墙上的开关。荧光灯亮了,室内更加明亮。通往楼梯的走廊乌黑油亮,就像最近刚刚打磨过一样。

  伯朗也脱了鞋子,站到地板上,摇摇头。“这究竟是被狐妖占了多少回啊。”

  “一定有很多狐狸藏在这儿呢。说起来,附近不是有一座稻荷神社嘛。说不定是从那儿出差过来的。”枫打趣道,随手打开了旁边的拉门。(注:日本人通常将狐狸视为稻荷神的使者。)

  那是一间日式房间,约有二十叠大小(注:约33平米)。枫走到房间中央。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带方形灯罩的老式吊灯,她一拉灯绳,圆形的灯泡也理所当然地亮了起来。

  室内空空荡荡,只在壁龛里挂了一轴画,旁边设了个佛龛。挂轴上画着鹤与龟,但应该并不名贵。看到佛龛,怀念之情在伯朗心中油然而生。他曾经用气枪打过佛龛里的装饰物,被祯子狠狠地骂了一顿。那支气枪是外婆送的生日礼物。外婆说在外面射击太危险了,还是在家里玩吧,伯朗便冲着各式物件砰砰开枪。隔扇和拉门上全是洞眼,最后终于瞄上了佛龛。

  伯朗的视线落到地上,这里的榻榻米上也没有积灰,显然有人在打扫。会是谁呢?

  枫打开通往隔壁房间的隔扇,伯朗记得那是个日西合璧的起居室。虽然铺着榻榻米,却也放着藤编桌椅。

  枫开了灯,房间里的摆设还是伯朗记忆中的样子,桌椅都还在,只是都比印象中小了些。

  靠墙放着一个茶柜,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的茶具。

  枫又打开柜门。里面摆着一些文件,以及书籍、笔记本之类。她从中抽出厚厚的一本来,伯朗立刻明白那是相册。

  “我能看看吗?”枫问。

  “那又不是我的东西。”

  枫微微一笑,用手指摸了摸藤椅表面,坐了下去。大概是确认上面脏不脏吧。

  她把相册放在桌上,翻开第一页。上面贴着一张婴儿的黑白照片,旁边写着:“祯子 第八天。”

  枫抬起头看着伯朗,两人交换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就像你说的,这是典型的家庭相册啊。”

  “婆婆也有被当成小公主的时代呢。不过您或许没怎么想到过这一点。”

  她说的没错,伯朗坦率地点点头。

  枫翻动相册。当然,那个年代不像现在,照相的频率不高。刚才还是婴儿的小公主很快从幼儿变成了小学生,转眼间又穿上了水手服,旁边还多了个小姑娘。那是妹妹顺子。一家四口的照片也不少。昭和的好时光啊。

  某张照片上,祯子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站在一起,应该是她的朋友吧。两人都穿着水手服。伯朗脑海中浮现出“青春”这个词。

  不过,两个女儿的照片逐渐少了,只偶尔在开学典礼和某人的婚礼上露个面。

  接着,祯子和顺子依次从相册中消失了。原因很容易推测:长大成人之后,她们渐渐失去了与父母一起拍照的机会。与男友、朋友们拍的照片,则都收进了她们各自的相册里。

  不过,具体到这本相册,倒并没迎来如此苦涩的结局。后半部分,祯子的身影重新出现。首先是做新娘的样子。戴着绵帽子,面容白净的祯子,在伯朗看来宛若他人。

  还有参拜神社的照片。外婆怀里抱着的自然是伯朗。旁边是祯子。

  之后的照片就少了,但祯子与伯朗的合影还有几张。也有伯朗的单人照,抱着那支气枪。

  有张照片让伯朗很感意外。照片上不是别人,正是康治。一身整洁的西装,表情敦厚,和祯子、外婆、伯朗一起合影。地点是这栋房子的佛堂。

  遥远的记忆稍稍复苏。祯子曾带康治来过这里,说要让矢神先生过来问候外婆。

  就跟祯子去矢神家一样,康治也来了这里。既然要结婚,拜访双方家长也是情理之中,但现在想来,就如同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一般。

  枫忽然叫了一声,伯朗问她怎么了。

  她举起相册,转过来对着伯朗,又指指上面的一张照片。这似乎是相册里的最后一张照片。

  看见这张照片,伯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中学生模样的伯朗站在这座房子门前,穿着T恤和牛仔裤,身边是年幼的明人。明人身穿运动衫和短裤。两人的手牵在一起。

  这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原因而拍的呢?他已经不记得了。但肯定是在某件很开心的事情之后,因为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这张照片拍得真好。”枫说,“你们看上去都好幸福。”

  “我可从没说过自己不幸啊。”伯朗把相册推了回去,“不过,总算解开了一个谜。”

  “什么谜?”

  “从矢神家拿来的妈妈的遗物当中,和这里有关的物品,一件都没有。顺子姨妈说过,别的就算了,但至少妻子娘家的相册不会随便扔掉。这个谜的答案很简单:这座房子还没有处理掉,东西都保管在这里呢。”

  “公公为什么要撒谎?”

  “问题就在这里。他甚至伪造了空地的照片——”

  砰咚——突然传来玄关的门被关上的声音。伯朗吓了一跳,嘴都忘了闭上。

  刚才是什么声音?

  不是幻听。伯朗和枫面面相觑。她应该也听到了,表情僵硬。

  不是风。门确实是关上了。风不可能把门吹开。

  紧接着,又传来地板的吱吱嘎嘎声。有人进来了。伯朗摆好姿势,做好了逃走的准备。

  瞅一眼仍开着的佛堂的拉门,外面一个男人也正朝里张望。伯朗啊了一声,对方也同时叫了起来。

  拉门背后男人的脸消失了一瞬,重又出现。那是个秃头的小个子老人。胡须丛生,却并不显得严厉。大概七十多岁,身上套着一件工作服。

  “你是谁啊?”伯朗叫道。

  老人的头缩了回去。与此同时,什么东西风一般从伯朗身边掠过。向旁边一看,枫早已不见了。

  接着,玄关传来男人的叫喊声:“哇,放开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