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去那儿吧。”

  “好——咧。那么我就预订啦。”

  枫的手机上似乎有那家店的号码,立刻打了过去。说有两位客人,今晚九点到。店里似乎还有座位,她报上姓氏,说姓“手岛”。对方又问名字,她补充说叫“枫”。接着又说:“对,是手岛枫。……拜托了。”然后挂断了电话。大概是觉得谈话中改变姓名很麻烦吧。

  手岛枫——这三个音节在伯朗心中高声欢唱。这个组合,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他暗自责骂自己:又不是青春期的小伙子,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慌个什么劲儿?可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他却在细想着这三个字的笔画结构。

  “订好啦。”枫似乎没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泰然自若地报告道。

  “辛苦了。”伯朗也装作没有听见“手岛枫”的样子。

  “对了,哥哥,那栋房子,您今后打算怎么处理?”

  “嗯……”伯朗想了想,“明天我想去一趟矢神综合医院,虽然不知道康治能不能说话,但至少去见见他。”

  “那我也去。正想着从那天以后还没有去探望过呢。说不定会被波惠姑姑骂。”

  “好啊,不过,小泉的房子的事情,暂时希望能作为我们之间的秘密。连对波惠女士也不能说。”

  “这样啊。”

  “隐瞒那栋房子的存在,必然有一个绝大的理由。至少在发现这个理由之前,不要随便说出去。明白了吗?”

  “好的。Yes,sir!”

  “明天你跟着去正好。找个借口把波惠女士从病房带出去。趁她不在的时候,我问康治关于小泉的房子的事情。”

  “了——解。”

  伯朗想集中注意力驾驶,但还是忍不住想东想西。有哪些人知道那栋房子没被拆毁呢?除了康治和明人,还有别人吗?矢神家的人知道吗?

  枫的话也让他很在意。据她说,勇磨怀疑明人从祯子那儿得到了什么珍贵的物品。指的就是那栋房子吗?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伯朗因为继承问题到矢神家去,正要把装着祯子遗物的纸箱带走的时候,佐代曾低声说:“你最好仔细一点。”还说:“祯子女士的遗物,可不全都在那个箱子里。”

  不过,她用的并不是断定的语气,只是带着点“或许还有更值钱的东西”的暧昧。她也无法确定吗?

  他从小泉的房子里把那本旧相册带了出来,想过几天拿给顺子看看。当然,那栋房子的事情暂时还不能跟她说,所以,还是先等一阵子吧。

  车子终于开进了东京都。把车停到丰洲的公寓停车场之后,两人搭出租车前往西麻布。

  “哥哥住的公寓楼真高呀。”枫朝后面张望着。

  “这算不了什么,附近都是高层建筑。”

  “房间面积是多少呢?”

  “很小的。确切地说,只有明人房子的一半。”

  “在几楼?”

  “三十二楼。”

  “哇!”枫把身子转过来,双手握在胸前,“风景一定很好吧?下次我可以过去玩吗?”

  “随便。”他粗鲁地回答。一想象枫走进那间屋子的样子,他的心就砰砰乱跳。

  “有件事我要订正一下。”

  “什么事?”

  “房间的面积。我说只有明人家的一半,其实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哎呀呀。”

  “这是我一点小小的虚荣心,不好意思。”

  “楼层该不会也不到三分之一吧……”

  “那倒不是,真是在三十二楼。”

  “那就很棒了呀。我要去玩。”

  “嗯。”伯朗点着头,心想这几天得赶紧打扫一下。

  “哥哥,您一直一个人生活吗?没和谁同居过吗?”

  “没有。我才不会自找麻烦。”

  “不结婚也是因为觉得麻烦?”

  “那倒不是,仅仅是因为没有对象啦。我不是独身主义者。”

  “可我觉得哥哥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对象。”

  “多谢。”

  “那位怎么样?医院里的女助手。不是个美女吗?”

  没想到枫是这么看待荫山元实的。

  “她不会给我机会的。光想一想就会被她控告性骚扰。”

  “这样啊。那宠物的饲主呢?”

  “很遗憾,带宠物来的女人多半是已婚妇女。而养宠物的单身女性呢,大部分要么是不打算结婚,要么就是已经放弃。”

  “哦。看来交友机会比我想象的要少呢。”

  “没错。所以不知不觉地就变成大叔啦。不过——”伯朗对枫说,“我真没想到明人会先我一步。”

  “是吗。”

  伯朗凝视着她,不假思索地继续说道:“明人真是个幸福的家伙啊。有这么美好的邂逅……真羡慕。”

  说完又后悔了,觉得最后一句话太多余。

  枫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眯眯地说:“谢谢。”

  出租车到了西麻布。枫领着他走进某栋大楼地下一层的酒吧里。店内布置成欧式田园小镇的模样,墙上贴着旧电影海报,还摆着木桶模型。几个客人坐在巨大的吧台前。

  伯朗和枫被引到角落的一张桌子旁。附近没有顾客,能安安静静地说话。

  “给。”枫把菜单递过来。

  伯朗摇头。“你来点吧。就点你的推荐菜。”

  “好的。”枫叫过侍者,点了香槟配牡蛎。似乎是杯装香槟加上搭配三种沙司的生牡蛎的组合。

  “和明人君来这里的时候,首先点的就是这道菜。一边吃牡蛎,一边慢悠悠地想下一道菜,这就是我们的风格。”

  听了枫的解释,伯朗点头道:“原来如此啊。”任何事自有规矩。

  酒菜很快就端上来了。尽管没什么要干杯的理由,两人还是在空中碰了碰杯,再将香槟含在口中。酒带点儿涩味,和生牡蛎很相称。

  “矢神家有个叫佐代的女人对吧?还记得吧?”

  “当然。是个很妩媚的人呢。好像是银座的俱乐部的妈妈桑。”

  “你说想去她的店看看,拿了名片没?”

  “拿了。现在就带着呢。”

  “给我看看。”

  枫打开身边的包,拿出一张名片。“就是这个。”

  名片上印着“CLUB CURIOUS 室井小夜子”。不知道室井是不是旧姓,不过“小夜子”大概是年轻时的花名吧。为了吸引老顾客,很多陪酒女就算换了东家也不会换花名。

  名片背后印着店址和地图。伯朗掏出自己的手机,拍下地图,把名片还给枫。

  “您是不是要去?”枫捏着名片,抬眼看他。

  “我有事情想问她。”

  伯朗说,在矢神宅邸,佐代说过意味深长的话。

  “那我也要去。”

  “不行。我不想给人留下印象,觉得我们俩在一块儿调查什么。对方会告诉勇磨。搞不好勇磨会对你提高警惕呢。”

  枫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苦着脸耸耸肩。“好不容易才有个机会去看看银座的俱乐部。”

  “等一切都搞定了再去吧。毕竟是亲戚嘛。她会欢迎你的。”

  搭配三种沙司吃生牡蛎,滋味真是绝妙。香槟也和想的一样,与牡蛎很配。但伯朗品尝着牡蛎,心里总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却又抓不住。

  下一道菜来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点的。虽然是泡鱼,但一看盘子里的东西,他就皱起了眉毛。因为鱼上撒着红辣椒和花椰菜。

  “哇,不好意思。”枫连声道歉,“我没想到会有花菜。”

  “你把那个吃掉吧。尽快。”伯朗挥挥手。

  “好的。可是,您为什么讨厌花菜呢?居然连看都不想看见。”

  “看见就讨厌。别问我理由。”

  “可是很好吃啊。”枫用叉子扎起一棵花菜,打算放进嘴里,但途中停下了,“您知道吗?花菜和西兰花,是在数学上很有意思的植物哦。”

  “数学上?怎么讲?”

  “喏,像这样,”枫用指尖揪下一小朵花菜,“仔细看,被揪下来的这部分花菜,和原先的那棵花菜几乎完全一样。就算分解得更小,只要放大来看,也和以前一样。这在数学上叫做‘分形’。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听了这话,伯朗停下了手中的叉子。“就像海岸线之类?”

  “对对对,”枫开心地把花菜放进嘴里,“您知道的真多。”

  “因为昨天刚听到过。”

  伯朗提到昨天在矢神宅邸看到的画上的分形图案,以及宪三的解说。

  “诶,是那幅画啊。”

  “姨父说他自己都不相信人能亲手画出那种画来。”

  “看来学者症候群患者身上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啊。”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所以才更有研究价值吧。”

  枫好像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