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池田因为脑梗塞倒下了。肯定是年轻的时候喝酒太多的缘故。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也留下了后遗症,没办法再进行诊疗了。

  从那时起,伯朗的头衔从副院长变成了代院长。趁此机会,伯朗开始寻找新的助手。原先担任助手的女人在动物护理方面完全是个外行,而且又是家庭主妇,工作时间有限。

  看见招聘广告,荫山元实来了。伯朗一见就马上决定录用她。这当然是因为她是个美女。就算她对工作一窍不通,也可以教嘛,伯朗是这么想的。

  不过,和预想的不同,荫山元实是一名专业的动物看护师,而且还拥有簿记资格。一问才知道,她原先一直在一家大名鼎鼎的动物医院工作。伯朗问她为什么辞职,她面无表情地这样答道:

  “因为遭到了性骚扰。我想找个不用担心发生这种事的地方工作,就查了一下,发现这家医院的院长已经八十多岁了。我觉得这应该可以放心了,于是就来了。”

  伯朗问她,有代院长这件事,是不是她的失算。

  “的确出乎意料,至于是不是失算,现在还不知道。”她平静地回答。

  又过了两年。既然荫山元实没提过要辞职,那么看来应该不是失算了。池田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不过医院的经营状况倒还过得去。

  前两天,池田提出了一个让伯朗意外的建议,问伯朗愿不愿意当他的养子。

  “你也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好多东西,我带不走,又放不下。我没有子女,这样下去,就只能让几个亲戚继承了,可我又想不出该把这些交给谁才好,心里烦恼得很。我侄女春代也说,要是我在世的时候不把这些交代个清楚明白,以后她也难办。我的确不想跟亲戚们发生争执。而且最放不下的,还是这家医院。原先想着,等我退休了,就把医院关掉,不过现在有你了。为了那么多老顾客,我想把医院留下来。”

  池田的意思是,最好的办法是趁早把医院的名义移交给伯朗,而要移交呢,最简单的途径就是确立收养关系。

  这对于伯朗倒也不错。这之前,他也没少想过自己开业的事。而且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把池田的人际关系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就算当他的养子,应该也不会卷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

  可是——

  池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犹豫着要不要放弃手岛这个姓吗?”的确有这个原因。不过,仅仅是因为姓氏吗?他隐约觉得,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在阻止自己踏出这一步。

  伯朗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进入了一个判断姓名的网站。他输入“池田伯朗”,正要点击“鉴定”,忽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人。回头一看,荫山元实的脸庞近在咫尺。伯朗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您在干什么啊?”

  “没什么。”伯朗把手机屏幕翻了过去,“倒是你,有什么事?”

  “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先告退了。”

  “先告退?啊……”他看看墙上的钟。今天是周六,诊疗时间已经结束了。“好的。辛苦了——”看见荫山元实的下半身,伯朗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不知何时,她已经换好了衣服。“真难得。”

  “怎么了?”

  “这不是裙子吗?而且——”而且特别短,他把这几个字咽了下去。

  荫山元实目露凶光。“我还是穿过迷你裙的。”

  “唔,说的也是。不好意思,我说了奇怪的话。”

  她一般总是穿牛仔裤来上班,这样的话,直接往外面罩一件白大褂,就能投入工作。如果穿裙子的话,还得特地换成裤子才行。

  “辛苦了。”伯朗说。

  “辛苦了。”荫山元实略一低头,朝门口走去。但在走出诊察室之前,她又回过头来,“我都无所谓的哦。不管是池田动物医院,还是手岛动物医院。”

  看来她是听到了自己与池田的对话。伯朗摇摇头。“我不会改变医院名称的。”

  荫山元实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声“告辞”,就消失在门外。

  伯朗叹了口气,拿起手机,重新试着鉴定“池田伯朗”。

  结果是“凶”。

  

第10章

  

  伯朗在明人的公寓前把车停下,开始操作导航系统。快到上午十一点半了。他一输入矢神宅邸的地址,屏幕上就出现了预计到达时间:上午十一点五十三分。正好。

  玻璃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朝助手席那边一看,枫正在车子外头朝里张望。伯朗打开了车门锁。

  “早上好~”枫钻进车里。

  “早……”看见她的衣着,伯朗眨了好几下眼睛。

  “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这衣服的颜色很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有点吃惊啊。”

  “您不喜欢红色?”

  “那倒不是……”

  身穿红西装,白裙子的枫笑了起来。

  “这不是能让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吗?好啦,走吧。”

  枫的语气十分快活,前两天的不快荡然无存。伯朗摸不着头脑,系上了安全带。

  “好期待啊。除了波惠姑母之外,还会有些什么样的人呢?”

  “不知道。我原本对矢神家就不怎么了解。去了就知道了吧。”

  “也是。哇,忽然紧张起来了呢。”枫的声音听上去特别雀跃。考虑到她的心境,本不该这么雀跃的啊。

  伯朗的心情又复杂起来。他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和矢神家的人有什么深层次的往来了。他们也肯定不想再见到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拖油瓶拖来的孩子。

  但对明人的事,他还是耿耿于怀。虽说没什么来往,可弟弟毕竟是弟弟。听到弟弟失踪,自己决不能坐视不理。

  不对。伯朗一边开车一边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是在担心明人吗?迄今为止,虽然觉得担心,但早就抱定了“反正什么都做不了”的心态,只是一直在观望着事情发展罢了。那么,现在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居然朝着不愿见面的矢神家的人奔去了?

  伯朗斜着眼,朝身旁扫了一眼。捕捉到从红色紧身连衣裙下伸出的长腿之后,又把目光转向前方。

  个中原因,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这件事,是坐在助手席上的这个女人拜托他做的。但是,他本可以选择拒绝。可他并没有那么做,为什么?因为她是弟弟的妻子吗?那么,如果她是个全然无干的女人呢?如果她不是枫呢?

  伯朗微微摇头,觉得还是不要再往下细想比较好。

  “您怎么了?”眼尖的枫问道。

  “没怎么……我在想,如果是警察的话,会怎么做。明人还没回来的事,你告诉他们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警察一点作为都没有。他们说明人是自己主动失踪的。”

  “矢神家的事,你没说吗?你觉得明人失踪和他们有关什么的。”

  “哥哥,您别乱讲了。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为什么?”

  “这样搬弄是非,假如警官们真的去找矢神家的人问情况了,到时候说出我的名字来,该怎么办呀?简直就像‘矢神明人的妻子怀疑丈夫家的亲戚’似的。如果真和亲戚们有关也就罢了,万一无关,又该怎么办?我肯定会被矢神家的人恨一辈子的。”

  “应该不会把你的名字说出来吧。不公开情报来源,这不是警察的制度吗?”

  “他们又不见得会遵守。所以,对于矢神家,我们只能自己调查。而且,警察估计也不会行动的。”

  伯朗干咳一声:“你为什么觉得明人的失踪和矢神家有关?”

  枫似乎踌躇了一下。“我听明人君说过一件事。”她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又说,“他说,矢神一族不信任他。”

  “……为什么?”

  “具体的我不能说。总之,他说,决不能让亲戚们有可乘之机。”

  “这会是什么意思呢?”

  伯朗正思索着,枫却忽然在他肩膀上敲了一记,撒娇似地拖长了声音:“哎呀——现在我跟哥哥一块儿闯入敌军阵地,不就是为了探明他们的虚实嘛——”

  伯朗呼出一口气,低低地说了声“也是”。

  “咱们先对好口供吧。首先,要隐瞒明人失踪的事。”

  “那当然。”

  “不过,关于今天的亲族会,如果我们完全没跟明人提过,也不合常理。现在有国际电话,还有电子邮件。”

  “打过电话,也发过邮件了。这么说就可以了吧?”

  “和明人是怎么谈这件事的呢?”

  “就说,关于遗产继承的事,确认了明人君的意向,这样行不行?”

  “那如果亲戚们问,明人的意向是什么,该怎么回答?你打算适当地胡诌一通吗?”

  “没那个必要。因为我知道明人君的想法。”

  “你问过他?”伯朗瞟了枫一眼。

  “虽然没有明确问过,但我就是知道。因为我们一直在一起呀。”

  “真是自信满满啊。万一错了呢?”

  “不可能。”枫斩钉截铁,“要不要我先告诉一下哥哥?”

  “不,不必了。这事和我没关系。”

  路上有点堵,不过到达矢神宅邸时,时钟还没指到十二点。伯朗下了车,按响门柱上的门铃。

  “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是波惠。

  “我是伯朗。我在门口呢。”

  “请直接开进来吧。停好车之后,就转到玄关这边来。”

  “好的。”

  回到车上时,枫正用充满好奇的目光注视着矢神宅邸。

  “看上去宽敞得跟公园一样啊。里面那所建筑物就是正屋吗?简直像一座城堡。”

  “小时候觉得更大,而且又很漂亮。”

  环绕着宅邸的高大围墙上布满了裂缝。

  伯朗开车通过大门。巨大的门扉敞开着。原本大门是关着的,只在有车出入的时候用电力开关。但伴随着设备老化,说不定已经坏掉了。

  来到玄关前,身着和服的波惠正候在那里。见两人来了,波惠微微一点头,说:“你们终于到了。”

  “您好。前两天多谢您了。”枫劲头十足地打了个招呼。

  “您亲自出迎,真是我们的荣幸。”伯朗对波惠说,“以前好像都是管家出来接的。”

  “那位管家在二十多年前就退休了,已经上了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