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般吧。一室户。”

  “你最后看见那只迷你猪是什么时候?”

  “呃,大概两年之前。”

  “当时迷你猪有多大?”

  “这么大。”枫用手比出一只小型犬的大小。

  “最近听你的朋友提起过迷你猪的事吗?”

  “啊,这么说,还真没有呢。也不知怎么样了。”

  “应该是扔了吧。”伯朗答得很快。

  “诶,不是吧,为什么?”枫的声音一高,附近乘客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她缩缩脖子,小声接着说:“明明那么可爱啊。”

  “迷你猪一年会长到八十公斤。有的甚至会超过一百公斤。”

  “诶——这样啊。一点都不迷你。”

  “普通的猪会长到几百公斤呢。和那些比起来,这算是迷你的了吧。不过它不适合在一室户的房子里饲养。吃得又多,饲料费也不容小觑。你的朋友肯定是养了半年就开始后悔了。只希望她不是随随便便地一扔了事,而是认真地执行处理程序。”

  “处理程序是……”

  “就是杀了,肉谁爱吃谁吃去。”

  枫沮丧地垂下肩膀。“太打击了……”

  “饲养动物就是这么回事。不要想得太简单。”

  “那我考虑一下别的动物吧。养什么好呢?”

  枫认真地望着前方,思考着,伯朗觉得她或许是真的想要养只宠物。她说“等回到西雅图”,那当然是和明人一起养了。她相信明人会平安归来。不,或许是想要相信。

  伯朗自己的心情很矛盾。

  一会儿是不吉利的想象:明人是卷进什么事情里去了;一会儿是令人扫兴的结局:明人的确是跟某个女人在纠缠不清。不管哪种推测都毫无根据,没办法继续想下去。想到最后,就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无能为力,索性放弃了。这样的心路反复着,一遍又一遍。

  伯朗的目光落在枫身边的纸袋上。“这是伴手礼吗?”

  “对。我听了哥哥的话,买了些乌鱼子。”

  “他们会很高兴的。”

  两人正要往顺子家去。因为枫说想见见他们,并问伯朗,该带什么礼物去。伯朗说姨妈和姨父都爱喝酒。估计晚饭时也会用酒来招待,所以两人没有开车,坐电车前往。

  电车从东京都中心开出几十分钟后,到达了目的地车站。在这里搭出租车很方便。

  祯子再婚之前一直住在这个町。但从车窗向外眺望时,伯朗没有一丝怀念之情。三十多年过去,一切都变了。巨大的超市强调着自己的存在,小小的商店瑟缩一旁,似乎是被超市的声势所震慑了。

  “哥哥也很久没见小姨了吧?”枫一直兴致盎然地看着街道,这时转过脸来问伯朗。

  “三年了。”伯朗在自己的记忆里摸索着,答道,“姨父辞掉大学里的工作的时候,办了个慰劳会,当时我也参加来着。不过那次活动没在家里举行。最后来这所房子是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有十三四年了吧。”

  他是去报告自己平安毕业的。从那以后,虽然打过电话,却没再见过面。

  “不知道明人君怎么样。”

  “他应该也是基本上没来过这儿吧。我没听姨妈说过明人的事。她甚至还说过,都不知道明人现在在做些什么。”

  “这样啊。亲戚之间的交往很重要的,以后就由我来定期联系吧。”

  “真佩服你。我无论跟哪边的亲戚打交道都很头大。不过姨妈和姨父从小看着我长大,跟别的亲戚不同。”

  “这可不好啊。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邻居毕竟是邻居,靠不住的。”

  枫的语气很肯定,伯朗转头看着她。

  “对了,都没听你说过自己的事。只知道你有哥哥、姐姐和妹妹。你父母呢?”

  “都健在。”

  “你家在哪里?”

  “在葛饰开一家烤鸡店。”

  “结婚的事呢?”

  “打国际电话通知他们了。”

  “没被骂死啊?”

  “啊,我爸妈很淡定的。”枫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他们俩也跟私奔结婚差不多。”

  “回国后你去看过他们吗?”

  枫默默摇了摇头。伯朗问为什么。

  “我原本没打算回国的,改变日程之后,只用邮件通知了妹妹。回娘家的时候,我想跟明人君一起去。”

  听了枫的话,伯朗心头一热。明人没事的,一定会回来——正是这个信念让她如此开朗。

  “那……那自然是最好了。”伯朗将视线转向车窗外。

  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邮筒。出租车在邮筒前面停了下来。

  下车后,两人走上邮筒旁边的一条单行道。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伯朗经常从这里走,长大了再看,也只不过是一条狭窄的小路而已。路两侧全是民房。

  伯朗在一座小街门前停下脚步。门牌上写着“兼岩”两个字。他按下老旧的门铃按钮。

  玄关门开了,顺子身披白色针织外套,笑着迎了出来。“请进,来得真快呀。”她舞蹈似的小跑着赶了过来。

  好久不见,伯朗低头行礼。

  伯朗和枫被带进客厅,在旧沙发上与兼岩夫妇相对而坐,举起啤酒干杯。顺子本来是要去泡茶的,但宪三知道枫带来了乌鱼子之后,便说,那干脆一开始就喝酒好了。他的理由是,反正早晚是要喝的,早点喝,享受的时间就长一点。尽管他已年过七旬,但合理化的思维方式还是没有变。

  “真是没想到啊。明人君居然结婚了。而且还找了个这么好的姑娘。”顺子开心地眯着眼,看着枫。

  对不起,枫道歉。

  “道什么歉啊?这不是很好吗,在外国,只有你们两个人举行结婚典礼。哎,伯朗君也是这么想的吧?”

  “啊,是的。”

  “从合理性上说,这也是最好的选择。”宪三抚摸着跟夏目漱石极其相似的花白胡子,“举办豪华婚礼和披露宴,其利益近乎为零。不单单是不划算,还要考虑人际关系,请谁,不请谁,还有座次啦,致辞顺序啦,烦恼数都数不清呢。”

  “就是。要是在日本举行仪式,矢神家的亲戚肯定都争着往前凑。说不定我们还轮不上呢。”

  “啊,估计我也是呢。”伯朗说。

  不会吧,枫坐直了身子。

  “如果在国内举行婚礼,不管别人怎么说,都肯定要请哥哥的呀。还有姨妈。”

  “这个嘛,枫小姐,你不了解矢神家的情况,才会这么说。”顺子用教导的口吻说,“那群人啊,特别注重隐私,又封闭,总觉得自己是最了不起的。”

  “顺子,别吓唬枫小姐啦……”

  “这是事实嘛。既然枫小姐今后要跟那边的亲戚打交道,还是有点预备知识比较好。——对吧?”顺子征求枫的同意。

  “嗯,很有参考价值呢。谢谢。”枫拿起啤酒瓶,给宪三满上,“明人君好像经常跟姨父学数学呢。我听他说的。”

  “是啊。没错,是我第一个发现他的数学才能的。”宪三喝了一口啤酒,白色泡沫沾到了胡子上,“还是小学低年级学生,就能理解方程式的概念了。不过,我不记得我教过他啊。”

  “可他说在姨父家学过数学……”

  宪三与顺子对视一眼,笑了。

  “那倒不假。但我可没教过他。他啊,是在我的房间里一个人学习呢。我有很多和数学有关的资料书籍,他带着好奇心翻看,看着看着,就发展成兴趣了。他到这儿来的目的就是这个。”

  “是这样啊?”

  “明明还是个小学生而已啊。不过,人家是天才嘛。可是康治先生很讨厌别人这么说。”

  伯朗也记得康治常说,明人不是什么天才。还说,天才是不会幸福的。

  他忽然想起了昨天与枫的对话。

  “我把话题岔开一下,康治在研究学者症候群,姨妈知道这件事吗?”

  “你叫他康治……”顺子苦笑,“这称呼,总该改一改吧?”

  “现在怎么叫都无所谓啦。——您知道吗?”伯朗又问宪三。

  “学者症候群就是《雨人》吧。尽管有智能障碍,却能在别的方面发挥天赋。康治先生在研究这个啊……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诶。是这样吗?”

  “好像是的。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认识了妈妈。”

  伯朗把昨天从枫那儿听来的,康治与祯子的相遇经过简单说明了一下。

  这我是第一次听说呢,顺子说。

  “姐姐说,他们是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认识的。但我没问过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那也许是假话吧。因亡夫的画相识,这很难对人说出口啊。”

  “据说康治看了爸爸的画,觉得他有学者症候群倾向,对此您有什么线索吗?”

  夫妻俩再次对视一眼。宪三摇摇头。

  “我跟一清是老朋友了,没觉得他精神上有什么异常。不知是看了哪副画,有了这种感觉的呢?”

  枫困惑地歪着头。

  “不知道。明人君也不知道。只说是在画廊看到的画……”

  “那就怪了。因为在一清去世的几年前,他的画就不再放在画廊里了。就算看到了画,也是在别的地方看到的吧。”顺子说。

  伯朗点点头。他听祯子说过,爸爸的画不好卖。

  “他的画究竟是怎样的呢?”枫问。

  “不如给你看看吧?”

  枫的眼睛闪闪发光:“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伯朗君也同意的吧。”

  “随便。我也很久没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