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去年年底结婚的对吧。婚礼也是在那边办的?”
“对,就我们俩。”
“就你们俩?”伯朗不由皱起眉头。
“我们到镇上的教堂,请牧师先生给我们举行了婚礼。很浪漫的哦。”枫一脸陶醉。
“矢神家居然会同意。”
“因为,”枫放下杯子,“我们没告诉他们。”
“诶?”伯朗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了,“不止是我,连矢神家也没汇报?”
“明人君说,要是告诉他们要结婚,他们肯定要让我们回日本,在大家面前举行婚礼,婚宴还得办得排场……”
“也对。毕竟是天下第一豪门矢神家的继承人嘛。”
“可那太麻烦了,还是保持沉默,先斩后奏的好。”
伯朗努着嘴,耸耸肩。“亲戚们想必很开心。”
“我不太清楚,矢神家真的那么有钱吗?”
“我也不怎么了解,至少过去是很有钱的。是个大地主,手头有不少事业。现在除了综合医院,还经营着养老院和疗养院。”
枫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言归正传吧。”伯朗说,“你说明人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回国的第二天。”枫一下子严肃起来。
伯朗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么说,他们回国才刚五天。
“没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我们回国本就回得急,明人君又不见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枫摇摇头。茶色的发卷轻轻摇晃。
“回国那么急,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事?”
“不,是被叫回来的。”
“被谁啊?”
“明人君说是姑姑……就是公公的妹妹。”
“为什么叫你们回来?说了结婚的事儿?”
“不是的。说是情况不好了。”
“不好了?什么事啊?”
“公公不好了。”枫用大眼睛看着伯朗,“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想给父亲送终,就赶紧回来——姑姑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就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第4章
艾尔莎的血液检查结果送来了。伯朗一手挠着脑袋,一边浏览数值,嘴里嘟囔着:“肌酐值有点高啊。”
哎呀呀,果然。植田夫人停住了抚着爱猫的手,眉毛悲伤地耷拉下来,嘴角也往下一撇,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岁。夫人尽管才六十出头,皱纹却不少,完全是个老太太的样子,就算化妆也不起作用。
“还不到担心的程度。它年纪大了,分解毒素的能力下降,也是没办法的事。给它吃点活性炭吧。”
“活性炭……”
“就是炭。把炭粉灌进胶囊里,吸收体内毒素,随大便排出体外。”
伯朗打开身边的柜子,取出实物给夫人看:“就是这个。”
“又要吃药了啊。”夫人叹气道,“还是这么大的胶囊……我最不擅长给它吃药了。”
包括保健品在内,已经给艾尔莎开了不少药。
伯朗道了声失礼,从夫人膝头抱过白猫,放在诊察台上。左手中指和拇指夹住猫的下巴,往上一抬,然后用握着胶囊的右手在猫脖子底下一挠,艾尔莎便张开了口。伯朗抓住机会,飞快地把胶囊塞进猫喉咙里,然后合上猫的嘴巴,轻轻碰碰它的鼻子。只听“咕嘟”一声,猫已将胶囊咽了下去。
“就像这样。”他抱起艾尔莎,放回植田夫人膝上。
“真熟练呀。”
“谁都能做到的。如果您希望艾尔莎公主长寿,就请多多练习。”
夫人的爱猫今年十四岁。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已经不能称之为“公主”了,但在主人眼里,宠物永远是孩子。
“我会努力的。”年长的主人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艾尔莎。
夫人离开后,伯朗坐到电脑前写病历,通往前台的拉门打开了,荫山元实走了进来。
“有客人在等呢。”
“知道了。”
“您是要出去吧?那么我来收拾就好。”
“谢谢,那就拜托你了。”
荫山元实却没走,反而靠了过来。
“您弟弟的太太真有魅力。”语调不带一点抑扬顿挫。
“是吗。”
“您还是小心点好。”
“小心什么?”
荫山元实没有回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喂,什么意思啊?”
伯朗又问了一遍,荫山元实依然没有回答,拉门唰地一下合上了。
“搞什么啊。”伯朗转身继续打字,但荫山元实的话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悄悄把通往候诊室的门拉开一条缝。
枫身穿白色连衣裙,藏青色西装外套,正坐在那儿看杂志。和昨天那身黑色皮衣的打扮相比,气质又有了变化。从短短的裙子来看,她的腿肯定不粗,却很有肉感。旁边放着的纸袋大概是探病的礼品吧。
伯朗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回到电脑前,却无法马上投入工作,只管回味着昨天枫的一言一行。
枫说,康治在几年前就发现患上了胰脏癌,尽管接受了手术,术后状况却不理想,这些年一直在和病魔作斗争。明人在去西雅图之前,曾独自去看望过康治。从医院回来后,明人用冷静的语气对枫说:“看样子应该没多少日子了,但也没办法,这就是寿数啊。”
“我问他,父亲都那样了,还忍心丢下他去西雅图吗?明人君说,就算自己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更不可能延长父亲的寿命……”枫露出惭愧的神色。
这的确是明人会说的话,伯朗想。他从小就是个合理主义者。
但伯朗也没什么立场责备明人。他听小姨顺子说过康治生病的事,想着是不是该去看看,却一拖再拖。一方面是没想到病得这么严重,另一方面,是实在不愿跟矢神家的人有任何接触。
“那么,回国之后,你们去探望了吗?”
枫摇摇头。
“还没有。就在要去探病的那天,明人君失踪了。”
回国后,两人住在明人在港区租的公寓里。枫去买了探病的物品回家,明人不见了,桌上只留下一张字条。
“字条?什么样的?”
“这个。”枫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笺。伯朗接过展开,见上面用签字笔写着如下文字:
“有个小任务,出去一趟,可能暂时回不来,不用担心。不好意思,探望父亲就请你一个人去吧。拜托了。 明人”
“就这些?”
“就这些。”
伯朗把便笺放在桌上。“然后你是怎么做的?”
“我马上打他的手机,但是打不通。给他发邮件,他也不回我。发生这种事还是头一回,我很为难。”
等了两天,明人仍然没有联系。枫去当地警署报案,负责的警察见有字条,于是判断并非案件,一个劲地往他们最近的夫妻关系上问。
“好像是怀疑我们失和,明人才离家出走似的。真没礼貌。完全没那回事嘛。”枫愤愤地断言。
“好了,再等一阵子看看怎么样?要是还没有消息,再到警察那儿去一趟。”
“当然,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明人失踪应该有原因,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好像也没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嘛。”
“不,哥哥的帮助对我非常重要。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可明人去了哪儿,一点线索都没有啊。我说了好多次了,我们很久都没见过面啦。你了解他反而比我多呢。”
“不,我是想请您跟我一起去探病。”
“探病?”
枫拾起桌上的便笺。
“这上面不是写着吗?他回不来,让我去探望他的父亲。虽然我很担心明人君,但该做的事也不能放着不管。要是被人知道我们回了国却不去探病,以后叫我们怎么面对矢神家的人呀?”
哦,伯朗明白了。“可上面不是写着,让你一个人去吗?”
“这就是明人君考虑不周的地方了。请您设身处地想一想。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突然出现,说是自己的儿媳妇,任谁都要感到奇怪的吧?”
“这……有可能。”
“对吧?对了,哥哥您为什么不去看公公呢?”
“这个嘛……”
“虽然不是亲生父亲,可也照顾了您十多年呀?您能上大学,当兽医,都是沾了公公的光。不对吗?您不知道有个词叫‘报恩’吗?”枫像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
伯朗沉默了。枫的话合情合理。接着,就像要再推他一把似的,枫低下满是卷发的头,说:“拜托您了!”
“明天下午,你到动物医院来吧。”伯朗叹息着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