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和护理工人平静地安慰着彼此。

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几秒钟后,彼得困惑地回望凯瑟琳。

‘等等看,’她想,示意彼得看向密封舱的显示屏,它还安静地发着光,显示着已故老人的重量。

水落石出。

当彼得看到它,他震惊地向后退去,都要掉回到自己的椅子里了。“但是……这……”他震惊地合拢了嘴,“我无法……”

智慧的彼得很少会说不出话来。而在前几次看到发生的事情之后,凯瑟琳的反应也大抵如此。

就在老人死去的刹那间,称重仪上的数字瞬间减小了。老人在死亡的瞬间变轻了。重量的减轻并不多,但完全可以量度……它的蕴意是难以置信的。

凯瑟琳想起了她用颤抖的手写下的实验报告:“似乎在死亡的刹那,人的躯体中离开了某种看不见的‘物质’。它有着可以量度的质量,却不受物理的围栏制约。我只能假设它去到了一个我所无法感知的维度。”

从她兄长脸上震惊的表情来看,凯瑟琳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蕴意。“凯瑟琳……”他卡住了,眨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是在确认自己不是在梦中。“我想你称量出了人类的灵魂。”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凯瑟琳感到她的兄长正试图来接受者一切真实无法回避的出色成果。‘这需要时间。’如果他们刚刚见证的就是看上去那样——即是说,那便是灵魂或是生命知觉力可以脱离身体疆界的明证——明炽的崭新的光明终于照耀在了数不胜数的神秘问题之上:轮回、宇宙意识、濒死体验、魂游体外、远程感知、清醒梦境等等等等。医学期刊上早就充斥着死在手术台上病人的故事,他们用身体之外的视角观察者,然后起死回生。

彼得还沉默着,此刻,凯瑟琳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她完全理解。因她也曾流过泪。多年以来,彼得一直担负着儿子死亡的沉重包袱。他曾多次同凯瑟琳讲过,把扎克利留在监狱里是他一生之中犯下的最大错误,他无法以任何方式原谅自己。

门的砰然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又回到了地下室冰冷的石桌上。坡道顶端的金属门大声地关闭了,那个纹身男子就要回来了。她听到他下到大厅里面的一个屋子里,在里面整了一些东西,然后继续沿着廊道走来,走向她所在的房间。他进来时,她看到他正在体前推着什么。很重……用了轮子。随着他踏入光线,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纹身男子推着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理智让凯瑟琳的大脑认出了轮椅上的人。可感情上,他的理智是在让她难以接受她看见的一幕。

‘彼得?’

她不知是否该为她的兄长还活着而感到庆幸……还是完全的恐惧。彼得的身躯被刮的干干净净。他厚厚的银发都不见了,眉毛也是,他的躯体光滑闪亮似乎涂上了油。他穿着黑色丝绸的外套。在他原本生着右手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段残肢,包裹着干净新换的绷带。他的兄长充满痛苦的眼睛与她相接之时,她看到里面充满悔恨和遗憾。

“彼得!”她疯狂地喊道。

他的哥哥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压抑的刺耳的喉音。凯瑟琳意识到他已经被绑在轮椅上了,嘴里还塞了东西。

纹身男子走过来轻抚彼得刮过的头皮,“我已经为你的兄长准备了一份莫大的荣耀,今晚他有一个需要扮演的角色。”

凯瑟琳全身都僵硬了。‘不……’

“彼得和我要离开一会儿,但我想你本不想和他道别。”

“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她虚弱地问到。

他笑了。“彼得和我要去圣山。那儿就是藏宝之地。共济会金字塔已经指向了那里,你的朋友兰登真是帮了很大的忙。”

她兄长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他猛烈地摇着头,似乎不能再承受任何痛苦了。

“喂,喂,彼得,”男人说着,又抚上了彼得的头皮。“别浪费这一刻了。跟你的妹妹道别吧,这是你最后的家庭团圆了。”

绝望涌上了凯瑟琳的心头。“你为什么要这样?!”她对他喊道,“我们怎么得罪你了?!你为什么如此恨我的家族?!”

纹身男子走过来,把嘴紧贴着她的耳朵。“凯瑟琳,我自有道理。”然后他走向墙边的桌子,拿起一把古怪的刀。他把刀拿近她,用擦亮的刀锋擦过她的面颊。“这是史上有据可查的最著名的刀了。”

凯瑟琳对著名的刀具一无所知,但这一把看上去不祥而古旧。刀锋感觉上很锋利。

“别担心,”他说道,“我还不想把它的力量浪费在你身上。

我要把它留给更值得的牺牲……留在一个更神圣的地点。”他转向她的兄长。“彼得,你是认识这把刀的,对吧?”

她的兄长的眼睛大睁,充满了恐惧和怀疑

“是的,彼得,这件古代杰作还在。我花了一大笔钱来买它……我把他留给你。终于,文明两个可以一道结束这痛苦的旅程了。”

说着,他把刀子小心地和其他东西包在一起——焚香、几瓶药水、白色丝绸,还有其他的一些仪式用品。之后他把包裹放在兰登的挎包里,和共济会金字塔以及塔顶石放在一处。凯瑟琳无助地看着这个男人封好兰登的挎包,转向了自己的兄长。

“拿着它,彼得,好吧?”他把包放在了彼得的大腿上。

然后,男人走向一个抽屉,在里面翻着什么。她听到了小件金属物碰撞的声音。当他回转过来,他拉过她的右臂,稳住它。凯瑟琳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很明显彼得是看得见的,他又开始拼命地挣扎了。

凯瑟琳的臂弯出感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锐利的疼痛,一股可怕的暖流从那附近流了下来。彼得发出了痛苦而压抑的声音,他徒劳地想挣脱椅子的束缚。而凯瑟琳感到一股冰冷的麻木从臂弯下面沿着她的上臂蔓延开来。

当男人走开去,凯瑟琳终于看到了她兄长之所以如此恐惧的原因。纹身男子在他的经脉处刺入了一根医用针头,就像她此前献血时做的那样。可是,针头并没有接到软管上。她的血液此刻正向外不受约束地流淌着……流下她的手肘、前臂,一直流到石桌上。

“一个人体沙漏,”男人说着,转向彼得,“一会儿,当我让你完成你的角色的时候,我希望你想想凯瑟琳……在这里的黑暗里正走向死亡。”

彼得显出了痛苦的面容。

“她在这里,”男人说道,“差不多还能活一个钟头。如果你干净利落地和我合作,我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回来救她。当然,如果你抗命……你的妹妹就会独自死在黑暗里了。”

彼得被塞住的口中发出了难解的咆哮。

“我懂,我懂,”纹身男人说着,把手放在了彼得的肩上,“这对你来说很难。不过不应该啊。别忘了,这可不是你第一次抛弃一个家庭成员。”他顿了顿,弯身在彼得的耳边低语道,“当然,我指的是,你的儿子,扎克利,在索甘林监狱的那个。”

彼得再度挣扎起来,他口中又发出了压抑的咆哮。

“闭嘴!”凯瑟琳喊道。

“我对那晚记得相当清楚,”男人包好了包裹,嘲讽地说道,“我什么都听见了。看守要放你的儿子出去,可你却要给他上一课……你把他抛弃了。你儿子还真上了一课,是吧,没错吧?”男人笑了。“他失去的……就是我得到的。”

男人拿出一块亚麻布,深深地塞进凯瑟琳的嘴里。“死,”他对她低语道,“应该是件安安静静的事情。”

彼得疯狂地挣扎了。纹身男人一言不发地倒推着彼得的轮椅离开了屋子,让彼得漫长地看了自己的妹妹最后一眼。

凯瑟琳和彼得在最后的时刻,一直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