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会丢?”冯凯瞪着眼睛问。

  “公安同志,我真不知道啊!”管理员几乎要哭出来了,说,“对了,肯定是工人领走了炸药,使用的时候扣下了1公斤。少1公斤不影响爆破作业的。”

  冯凯语塞。管理员说的这种可能,是最大的可能了。好在最近所有领炸药的人都会登记在册,这样的话,侦查范围就不大了,在几个人之间排查就可以。不过,最怕的就是工人扣下炸药后,留存了很久,那要排查的人就很多了。

  “还不快把领炸药的登记本拿出来给冯大队看?”所长在一边说。

  “好的,好的。”管理员连忙拉开了抽屉,拿出一个本子递给冯凯。

  冯凯接过本子,正在细细看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在门外响起,冯凯知道顾红星到了。

  3

  “怎么样?”顾红星进门就问。

  “现在他说是工人领回去,偷偷扣下的。”冯凯说。

  “不可能。”顾红星说,“每次使用炸药前,都是要两三个人一起清点的,这个都有登记,作不了假。”

  “那就没法解释了啊!”管理员一脸委屈,“我拿人头保证,我这个炸药库别人进不去。”

  “你开门,我进去看。”顾红星说。

  管理员连忙起身,跑到库房门口,拉开插销,打开了大门。

  库房内,有一排排货架,货架上整齐地码着一堆堆包装好的黑火药。还有一排货架上,放着盘成圆形的引线。

  顾红星拿着一个手电筒,蹲在地上,对地面进行侧光照射。

  地面是用水泥铺垫的,上面有大量的灰尘,被顾红星这么一照,立即显现出大量错综交杂的鞋印。不过,一眼就可以看出,基本都是同一种鞋印,也就是管理员自己的鞋印。

  看来这个管理员没有说谎,这个库房他还真不给别人进。

  顾红星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地面上发现了异常。他用粉笔在地面上画了几个圈,对冯凯说:“没问题,这个鞋印就是现场的鞋印。”

  “怎么可能?没人进来啊!真的没人进来过啊!”管理员连忙喊了起来。

  “小孩呢?”顾红星问。

  管理员立即收起了委屈的表情,开始回忆。

  “你怎么知道是小孩?”冯凯也很惊讶,“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是恶作剧。”

  “37码的白球鞋。”顾红星说,“像不像小孩的?”

  “啊?球鞋我能懂,你咋知道是白的?”冯凯愣了一下。

  “这种鞋底花纹,就是那种最常见的白球鞋啊,它也没有别的颜色啊。”顾红星见怪不怪地答道。

  大家一起把目光聚焦到了管理员脸上。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个小孩进来过。”管理员说,“那应该是一个星期前的事儿,大概是上上个星期天,当时有几个矿工的小孩在这里玩。我们这里矿工多,尤其是学校不上课的节假日,矿工们的孩子没人看管,就会被带到矿上,在这附近一起玩。那天,好像是几个孩子玩躲猫猫。我当时上厕所去了,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个小孩推开了库房门。平时库房门是插上的,肯定是这小孩淘气。我就过去训斥了一番,把他赶走之后,不放心,进库房看了一眼,发现赵庆楼的儿子在里面躲着。我当时就很恼火,把他提溜出来了。”

  “他身上没带包之类的东西吗?”冯凯问,“你搜身了吗?”

  “小孩子躲猫猫,我搜什么身啊?”管理员说,“不过1公斤也有豆腐块大小,揣口袋里应该能看出来,确实是没有啊。”

  “行了,麻烦你继续严加看管炸药,准备好台账,过后我们会清查。”顾红星说完,招呼冯凯上车。

  坐在车上,顾红星说:“现在嫌疑人是明确了,但是不好甄别。”

  “不是有指纹吗?”冯凯问。

  “塑料皮在野外,风吹日晒,还有露水。上面确实有指纹,但是破坏严重。”顾红星说,“也不是说不能甄别,但不敢确定。”

  “你就是太谨慎了。”冯凯说,“只要能比对上几个特征点,再加上咱们的这些调查,还有足迹,证据够了吧?”

  “毕竟是未成年人作案。”顾红星说,“你还记得布拉吉那案子吗?我们也明确了嫌疑人,但并没有轻易动手。对待未成年人作案,还是谨慎一点为好。如果抓错了人,后果不堪设想啊。”

  “那可咋办?”

  “这样,你去学校调查一下,看看嫌疑人有没有作案的动机。”顾红星说,“我回去再问问理化检验部门,有没有理化检验的办法。”

  “行是行,但这次你得送我去学校,我走不动了。”冯凯瘫在副驾驶座上。

  “你看你这身体,当年我们步行10公里也不嫌累啊。”顾红星笑着,发动了汽车。

  抵达村办小学后,冯凯直接找了学校的老师,调出了学生的花名册。

  “赵庆楼的儿子,你看看叫啥?”冯凯问。

  “赵小三。”老师指着花名册的一个名字,说道,“14岁,六年级。”

  “李进步老师带他的课吗?”冯凯问。

  “李校长带所有学生的课。”老师说,“他什么课都能带,几乎所有学生他都认识。他不仅管学习,还管生活。”

  “那这个赵小三,是个什么样的学生?”

  “他怎么了?”老师好奇地问,但看冯凯没有丝毫要透露的意思,便接着说,“这孩子,很可怜,从小没妈,就是调皮一些。唉,他爸在矿上干活儿,忙得很,他妈是生他的时候难产死的。所以,他平时没人管。”

  “从名字上就看出来了。”冯凯说,“不然谁会起这个名字啊?”

  “而且,这孩子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老师说,“不过也不能完全怪他,他爸嗜酒,钱都花在酒上了,给他的生活费少得可怜。男孩子嘛,总想玩点什么玩具,想吃点什么零食,没钱买,就偷。”

  “那这个小偷小摸,你们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冯凯接着问。

  “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了,但那时候是偶尔被抓住,然后被人告状到学校。”老师说,“我们做老师的,几乎都训斥过他,有的甚至体罚过。可是没用啊,愈演愈烈,六年级开学才半个月,他都已经被抓到三次了。我们管不了,就交给校长管了。具体是怎么处理的,只有李校长知道。”

  “明白了,李校长这半个月,就找了他三次麻烦。”冯凯说,“那你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吗?”

  “开学第二天,偷人家卖的冰棍,被同学举报了。”

  “卖的冰棍,怎么偷?”冯凯的脑海里都是商店门口的大冰柜。

  “就是骑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个泡沫盒子的那种卖冰棍的嘛。”老师说,“放学后就会停在门口,一来就被一圈学生围上。冰棍包在棉被里,放在泡沫盒子里,有人买就打开盒盖拿冰棍。赵小三趁着老板转身找钱的时候,从盒子里拿了一根就走。老板没看见,倒是被学生匿名举报了。”

  “举报到李校长那里?”

  “嗯。校长知道后,就找他谈了一次话,说了一个多小时,说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老师说,“可没想到,这还没过去三天,又去偷人家的画片,被当场抓到了。画片,你知道吧?”

  冯凯点点头,他的脑海里,尽是自己儿时的记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孩子们没啥玩的,尤其是男孩子,最常见的玩具就是画片、酒瓶盖和玻璃弹珠。

  画片就是半个烟盒大小的硬纸片,正面印着一些动画形象,比如变形金刚什么的,反面是对动画形象的介绍。男孩子们在一起玩画片,就是一人拿出一张画片,正面朝上放在地面上,然后每个人拍一下地面,用拍地的气流让画片翻过来。谁拍完之后所有的画片都是反面朝上,那他就赢了,就可以赢走其他小伙伴的画片。

  酒瓶盖就是男孩们收集的大人们喝啤酒留下的瓶盖,用石头将它砸成扁平的铁饼状。一人出一个酒瓶盖,放在手掌心,然后抛起,在酒瓶盖腾空的时候,翻转手掌,让所有的酒瓶盖都落在手背上。再将酒瓶盖抛起,在空中抓住一定数量的酒瓶盖。如果开始大家设定的数字是“3”,那么能够抓住3个酒瓶盖的人,就赢得所有的酒瓶盖。

  玻璃弹珠,需要在土地上玩。用脚踩玻璃弹珠,在土地上踩出一个小坑,孩子们将弹珠放在食指的第二指节,然后用拇指将弹珠弹出去。弹出去的弹珠碰撞别人的弹珠并把别人的弹珠撞进小坑里,就可以赢走别人的弹珠。这是一个类似桌球和高尔夫球的游戏。

  “当时,人家老板摆地摊,他蹲在地上,看上去是在挑选画片。”老师的话打断了冯凯的回忆,“结果他趁着老板不注意,把画片塞到自己的鞋帮里。因为太贪心,最后那个鞋帮鼓得很明显,被老板发现了,扭送到学校交给李校长。校长当时很生气,当着我们几个老师的面,打了他的屁股,实际上打得很轻。”

  “可赵小三屡教不改是吧?第三次,是发生在14号吗?”冯凯问。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13号。”老师说,“这一次是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老板找到了校长,说赵小三在他的玻璃弹珠柜台前面站了好久,什么都没买就走了,于是老板清点了一下,发现少了三颗。老板认为是赵小三偷的,就来找校长告状了。”

  “少三颗弹珠都知道?这老板够细心的。”

  “是啊,少的是什么颜色的都知道。”

  “是赵小三偷的吗?”冯凯问。

  “校长当时很生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搜了赵小三的书包,果然发现了颜色一模一样的弹珠。”老师说,“校长没收了弹珠,应该是还给老板了。”

  “行了,一切都清楚了。”冯凯说,“你先忙吧,我去找这三个老板,再核实一下。”

  另一头,顾红星回到分局找到了理化检验师马晴红。

  “我记得你那个显色法很灵。”顾红星说,“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名犯罪嫌疑人,但因为是未成年人,所以希望证据扎实后再讯问。”

  “你是说,去他家里搜?”马晴红问。

  “不是,他应该只偷了那一块炸药,应该都用完了。”顾红星说,“我是这样想的,他在蹲守点撕开了塑料包装,走到现场的窗口去放炸药,那么必然会有黑火药的粉末从牛皮纸包装里漏出来,黏附在他的手上。如果对他的手进行擦拭,是不是有可能检出黑火药?”

  “按理说,肯定可以。”马晴红说,“但是,这都已经过了三天了,他肯定都洗过好几次手了,即便手上有,也是极微量的了。而显色法,至少需要0.1克的检材啊。”

  “说的也是。”顾红星顿感失望。

  “不过……”马晴红俏皮一笑,说,“你还记得去年我找你要过仪器吗?”

  “是吗?”顾红星想了想,说,“现在各个大队、派出所都设备紧缺,我当时给你批了吗?”

  “批了啊。”马晴红说,“当时在分局党委会上,你说人民群众安全感的底线就是命案要破、要防,而命案侦破得依靠现场和物证。所以,你说要把有限的预算倾斜给刑事技术部门,破例给我们批了这台电泳仪。”

  “电泳仪?”顾红星已经不记得自己批的是什么仪器了。

  “对啊。”马晴红自豪地说,“显色法无法进行的微量物证检验,我们可以用电泳法。有这台电泳仪,如果你能提取到嫌疑人的双手擦拭物,我就可以试试看。”

  “那太好了,我现在去找老凯。”顾红星说。

  “局长,你还要亲自去吗?让殷俊去不就得了。”马晴红笑道。

  “其他的事可以,这件事必须我自己跑。”顾红星说完,推门离开。

  顾红星找到冯凯的时候,冯凯刚从被偷的小卖部里出来。

  “现在要让你提取赵小三的双手擦拭物,你能不能想到办法?”顾红星开门见山。

  “等等,理化检验部门真的能检验出三天前遗留的微量检材?”冯凯惊叹道。

  在他的印象里,顾雯雯他们刑科所有一台仪器叫什么色谱仪,确实能检验微量物证。但那也是顾雯雯参加工作后,市局才引进的仪器,在这个年代,应该是没有的。

  “说是电泳法,可以试一试。”顾红星说。

  冯凯点点头,猜测这应该是有那个什么色谱仪之前,上一代的检验方法。

  “这个太简单了,比之前我们办的强奸杀害幼女案取手掌纹简单多了。”冯凯信心满满地说,“你等我,我去买几个梨。”

  不一会儿,换上便装的冯凯和顾红星来到了赵小三的家。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赵小三应该在家中写作业或者休息。冯凯敲响了房门,来开门的果然是身材瘦弱的赵小三。

  “你爸爸呢?”冯凯和蔼地问。

  “喝酒去了。”赵小三把着门,警惕地说。

  “那我们能进去坐坐吗?等一会儿要是还等不到你爸,我们再走。”冯凯拎起手中的网兜,说,“我还给你买了梨,削一个给你先吃啊。”

  “你们是谁?”赵小三看了眼圆滚滚的梨,咽了口口水。

  “嗐,连我们都不认识啦?我们是你爸爸的老同事,你小时候我经常抱你啊。”冯凯说。

  不知道是这个时代的小朋友警惕性不够,还是因为梨子的诱惑太大,赵小三没再追问,就放二人进了家。

  这个房间和李进步的住处一样简陋,唯一的电器就是天花板上的电灯。冯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一把椅子,只能在屋内两张床中的一张上坐了下来,从网兜里拿出一个梨削了起来,边削边和赵小三胡诌。

  “你小时候啊,就是瘦,你妈妈去世得早,没人管你,我们经常来陪你玩的,你都不记得了?”

  赵小三盯着渐渐露出的白色梨肉,摇了摇头。

  “喏,吃吧。”冯凯把削好的梨子递给赵小三。

  赵小三接过梨子,开始狼吞虎咽。

  “晚上又没吃饭?”冯凯大胆地加了一个“又”字。

  赵小三点点头,仍不停下啃梨子的动作。不一会儿,一整个梨子就变成了一个瘦瘦的梨核。

  “你看你这孩子,没钱买东西吃,哪怕自己做一点呢?”冯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刚才顾红星给他的滤纸,帮赵小三擦拭着双手,说,“没事,梨子就放这里了,我们走了,你饿了就自己削着吃。”

  赵小三一边咀嚼着梨肉,一边感激地朝他俩点了点头。

  走出了赵小三家,顾红星钦佩地说:“梨子多汁,给他擦手就不显得突兀了。”

  “而且梨汁含糖量高,黏稠,会把他手上的微量物证黏附住,然后再黏附到滤纸上。”冯凯说,“就是不知道经过这几天,量还够不够。”

  “回去试试吧。”顾红星小心翼翼把滤纸装进一个塑料物证袋里。

  4

  “你真不回去陪雯雯过生日啊?”冯凯坐在顾红星办公室的沙发上问。

  “这都晚上9点了,等我回去,她们娘儿俩都睡着了。”顾红星坐在办公桌前,翻阅着文件。跑了一天现场回来,他的案头已经积压了很多文件。

  “你这当爹的,不称职。”冯凯把头枕在沙发的一侧扶手上,干脆躺平了。

  “没办法,哪个警察是称职的爹妈?”顾红星说,“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

  “打住,打住,别在这儿给我上价值。”冯凯说,“你们那个漂亮姑娘说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顾红星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冯凯说:“你说马晴红?很少听你这样形容别人啊,她还没对象,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冯凯猛地坐了起来,摇着手说:“你别乱牵红线啊,我可没那意思。再说了,我都多大了,比人家得大10岁吧?”

  “年龄不是问题。”顾红星笑了笑,又继续批阅文件,“重点是你这个岁数了,真的该考虑考虑自身问题了。”

  “我没问题,我说过了,无牵无挂。”说到这里,冯凯心中一动,他又开始想顾雯雯了。

  “马晴红说为了稳妥,要多跑几遍电泳,估计凌晨三四点才能出结果。”顾红星看着沙发上的冯凯说,“你就搁那儿睡一觉吧,不然从这里往市里跑太远了。”

  “你呢?不会要熬通宵吧?”

  “你看看。”顾红星用笔指了指案头的文件,说,“不熬通宵也得熬到凌晨一两点,放心,我有折叠床。”

  “难得啊,时隔14年,我俩又同居了。”冯凯说。

  “用词不当。”顾红星头也不抬地说。

  这个年代的“同居”似乎不是什么好词,一般都会在前面加上“非法”二字。

  “雯雯现在……长高了吗?”冯凯忍不住问。

  “你不是早上刚问过吗?”顾红星说,“过年不还在一起过的吗?半年多能有什么变化。”

  “真好,羡慕你们。”冯凯说。

  顾红星又抬起了头,说:“哦,你也知道成家的好处?我早就说了……”

  “停……打住!你一个大局长,别成天搞得和媒婆一样。”

  顾红星微笑着摇了摇头。

  冯凯不说话了,他的脑海里已经被顾雯雯的音容笑貌充满。在幸福和思念中,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等到冯凯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顾红星依旧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而对面的两把椅子上坐着马晴红和卢俊亮。

  “哎哟,你怎么不叫我。”冯凯坐起身,擦了擦口角的口水,说。

  “看你睡得香,没忍心。”顾红星说,“理化检验部门已经做出结果了,确定是有反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