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昆和儿子悄悄下了楼。

  父子俩在店里坐下后,周聪递给父亲一支烟。

  秉昆说:“不吸,你讲吧。”

  他以为,儿子要告诉他的是关于他哥周秉义和姐夫蔡晓光受牵连的事。他做好了听到最坏消息的心理准备。

  周聪点着了那支烟。

  秉昆催促他:“讲啊!”

  周聪说:“向阳叔叔被收进去了,明天见报。”

  “他什么事?”秉昆愣了片刻,才问出话来。坏消息与他哥哥、姐夫无关,尽管受到了很大震撼,他却放松了不少。

  周聪说:“明天与曾珊的事一并见报,曾珊通过她的公司骗了一亿多元贷款,转移到国外去了。向阳叔叔不但是知情人,还参与了具体运作,这事涉及几个银行的头头脑脑,都得到了好处。接下来还会查出什么犯罪事实,目前就没人知道了。”

  “太晚了,不说了。爸对这些事没什么可说的,你也早点儿睡吧。”

  周秉昆刚站起来,儿子的一句话又让他坐下了。

  周聪说:“朋友私下告诉我,省市纪委收到了不少揭发我大伯的信,有匿名的,也有署名的。”

  “不少……是多少?”

  “朋友的原话是——雪片似的。”

  “雪片似的?”

  “朋友是这么告诉我的。”

  “烟。”

  当他深吸一口烟时,周聪又说:“揭发我大伯的人中,也有德宝叔叔。”

  一口烟憋在嗓子眼那儿,秉昆被呛得剧烈咳嗽,喝下周聪递过去的半杯水才止住。

  他脸色有些青紫地瞪着儿子。

  “他署名了,揭发我大伯利用职权分给国庆叔叔、赶超叔叔和进步叔叔家房子的事。”儿子一副无奈的表情。

  “胡说!”他吼了起来。

  “信不信由你。”儿子耸了耸肩。

  “我不信!也不许你信!你……去睡吧!”

  “你呢?”

  “我想自己待会儿。”

  “我也想再坐会儿。”

  “我……我要出去走走。”

  “我也要出去走走。”

  子夜时分,父子俩缓缓走在新区的人行道上,像一对巡夜人。仲夏时节的新区花儿绚烂,四处绿化,宜人美好。路灯光让那些花儿颜色变了,看起来感觉像隔着一层淡蓝玻璃。住一楼的人家都有小院,他们在小院里栽种了各种花。许多二楼以上人家的阳台,同样摆放着自己喜欢的盆花。搬迁到新区的居民主要是底层人家,但居住状况和环境一改善,人类亲近自然、喜欢花草的天性就重新焕发出来。不久,另一种天性也暴露无遗,那便是侵占公共空间、私搭乱建现象层出不穷,一度失控。差不多所有住一层的人家都企图将小院建成房间,将小区公共人行道占为院子。有那住高层的人家,将阳台建成房间后,居然再凌空接出阳台来,看上去险象环生,人从下边经过时提心吊胆。

  听说施工过程中,还发生过摔伤人的事件。周秉义坚定不移进行整治处理,劝阻不成,就在执法部门配合下亲自带人强行拆除,对严重妨碍公务者该抓便抓,该判则判,表现出了绝不妥协、敢于担当的领导风范。那一时期,他成了不少人的公敌。然而,私搭乱建之风毕竟被他刹住了,否则新区的环境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干净整齐。他所做的另一件遭人骂的事,便是修建了几处停车场。这本是对家家户户有益的事,一旦收费似乎就变味儿。尽管比全市任何停车场的收费标准都要低,很多人家却认为最好允许他们就在家门口的马路边安装地锁,一分钱不花就可以占有车位。不允许他们那样做,自然就不是好人。周秉义率领执法人员强拆地锁时,他的公车在停车场被划得一塌糊涂,车窗也被砸了。即便如此,新区几块巨大公告牌上的新区管理条例,也越来越不容轻视了。

  一位有闲心的居民统计过,夏季的新区已开放着二三十种花了。

  周秉昆父子闻到了一阵花香。

  为了舒缓一下自己和父亲压抑的心情,周聪没话找话地问:“爸,是夜来香的香味儿吧?”

  “不是。”

  “那是什么花的香味儿?”

  “我也闻不出来,反正不是夜来香的香味儿。”

  “爸,回去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想再走走。”

  父子俩正这么边走边说,在人行道拐角处遇到了两名保安,还牵条大狼狗。两名保安是周家面食店的常客,连那条大狼狗也认识周秉昆。保安奇怪周秉昆父子为什么半夜三更出现在街上,秉昆解释说自己最近失眠,所以让儿子陪着出来走走。互相聊了几句可聊可不聊的话,一名保安离开时说:“凡事得想开点儿,心中要是没鬼,那就不怕半夜鬼敲门。”

  望着两名保安的背影,周聪小声骂了句:“妈的,说的什么屁话!”

  秉昆瞪着儿子训道:“你干吗骂人家呢?人家说得不对啊?”

  说完,他径自又往前走。

  组建新区保安队,也是一件让周秉义挨骂的事。家家户户都需要居住环境安全,但如果每户每月交二十元钱,一半左右的人家就强烈反对了,他们甚至嚷嚷起来——

  “不是有派出所吗?还组织什么保安队?”

  “我们住得不安全,那是派出所失职!”

  “保证我们的安全是政府应尽的责任,组建保安队该由政府出钱!”

  “谁爱交谁交,反正我家坚决不交,我家才不需要保安队来保障安全!”

  他们并不这么想:有十余万户居民的新区,地处城乡接合部,仅有派出所肯定难以保障所有人安全;如果实行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一百二十余人的保安队人数并不算多;还要有宿舍、食堂,要发工资,要上“三险”,要经常进行培训,费用也低不了。

  许多新区居民认为,每户每月二十元,一年就是二百四十元。二百四十元能买不少吃的啊!直至真的发生了几起入室抢劫案件,有保安队队员为了保卫居民的人身安全受了重伤,愿意缴纳保安费的人家才多了起来,但仍有几百户人家还是坚决不缴。实际上,管理规定中也说,家庭困难的人家可以免费,而那几百户人家绝非困难户。那些人甚至觉得,没人能把自己怎么样,反而自鸣得意,趾高气扬。

  周秉昆一边走,一边想新区的那些人和事,对哥哥周秉义当时一心要将新区建成老百姓美好家园的想法既感动又同情。他认为哥哥对基层群众还是太不了解了,一些老百姓是根本不愿为家门外的事花一分钱的。他们只要自己家好就行了,对于什么家园不家园的并无要求。如果你想要说服他们,让他们为自己并无要求的事情花钱,他们就会打心眼里讨厌你。他们为了自家感觉良好而损害集体家园环境时,最喜欢的就是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负责任的所谓管理者。倘若海选一位基层领导,他们甚至乐于将选票投给这位不负责任的管理者,而不是周秉义那样凡事较真的人。

  周秉昆在一户人家的小院前站住了——那是春燕父母家。拆迁时,春燕妈对他说:“我和春燕爸年纪大了,不想乘电梯上下楼,没乘过那东西,听说常夹住老人孩子,心里害怕。请你跟你哥打一声招呼,我们得住一楼。”

  秉昆转告了秉义。

  秉义说:“可以理解,应该照顾,没问题。”

  几天后,春燕妈又对他说:“我和春燕爸都希望院子再大点儿,让你哥一定费心啊!”

  秉昆也转告了秉义。

  秉义说:“这有点儿难,院子大的单元全被先搬来的人家相中了,我尽量调调看吧。”

  春燕妈第三次找他,提出的要求是:“春燕她二姐跟我们老两口住一起,不给她二姐一套房子可不行!秉昆,你告诉你哥,不满足我家这个要求,我们可要耍赖不搬,看他拿我们怎么办。谁叫咱们两家两代人有四五十年的交情呢!”

  秉昆本不愿再转告哥哥,在春燕的过问和郑娟的相劝之下,还是转告了。

  秉义苦笑道:“春燕她二姐家的户口不在光字片呀,这要求过分了,我太没把握啊!”

  最终,春燕妈家搬到了这一单元里。那幢楼最靠边,那一单元又是那幢楼最边上的单元——不但窗前有小院,楼侧也有两米多宽的一溜地,被美观的铁栅栏一并围着。在新区,数那样的单元小院大,房间面积也大。春燕她二姐则另外分到了一居室。

  然而,春燕妈每次见着秉昆时都嘟嘟囔囔,颇有微词,显然对秉义并不满意。秉昆只好赔着笑脸,替哥哥秉义受过。

  “百年不遇的一次机会,好不容易活着的时候盼到了,你哥又大权在握,他究竟有什么为难的,非不分给春燕二姐一套两居室?”春燕妈照例要说这么几句话。

  秉昆每次都只能说:“是他不对,他不对。”

  春燕妈家的院子里有花,还栽了葡萄,架上的葡萄快熟了,变紫了。秉昆想那一定是德宝侍弄的,春燕和她父母她二姐谁也搭不成那么好的葡萄架。他联想到了儿子周聪带回来的情况,假如曹德宝揭发周秉义的事是真的,那么他今后再也不会从这条街上走了。他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

  周聪问:“爸,这是谁家?”

  他说:“不知道。”

  周聪又问:“那你站这儿干什么?”

  他说:“想点儿事。”

  周聪说:“爸,咱们还是回家吧。”

  他说:“行啊,回吧。”

  在回家的路上,他流泪了。

  “雪片似的”的说法未免夸张,但确实有不少揭发周秉义的信件,经由各种渠道集中到中纪委在本市的工作点。知情人透露,二三百封肯定是有的,其中大部分揭发者是新区的人,少部分是周秉义当过市委书记那个市的人。此外,还有极个别形形色色的人揭发鸡毛蒜皮的事,有个署名“文化厅一干部”的人揭发周秉义贪污过一件价值连城的文物,后经查明那是复制品,周秉义调离文化厅前上交了。还有几封信看样子是同一个人写的,揭发周秉义对伟大领袖刻骨仇恨,因为每到“文革”多少周年,他必定在报刊上发一篇反思文章。

  变化就在转瞬之间,真是人心难测!起初,人们从脏乱差的地方搬到新区后,对周秉义普遍感恩戴德,有些老人见了他双膝一弯就想跪下磕头,甚至有人撺掇着集资在休闲广场为他塑像。如果不是他严厉制止,这事还真有可能做成了。

  后来,主要因为拆迁地建起了环境更好的高档商品楼小区,销售火爆,许多人的心理改变了。他们寻思着,原来把我们迁到所谓新区,就是为了占我们住过的地方给富人们建豪华小区!

  事实似乎也是这样,周秉义的初心和本意却绝非如此。为了让光字片的居民有个较满意的家,有个更好的居住条件和生活环境,必须找到一大笔资金,只有与开发商置换,让对方有钱赚。

  初心和结果,有时成悖论。抹杀初心,结果就是“阴谋”的最好证明。

  于是,不少拆迁户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后来,他们听说其他地方的拆迁户得到了多少多少补偿款,钱数令他们眼红极了,更觉得自己损失惨重。

  当初,周秉义委托的开发商居然没给一分钱的拆迁补偿金!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初,也没有拆迁户索要补偿金。自己原来住的是什么鬼地方破房子啊!盖好了楼房,修好了街道,免费帮着搬家,就已经烧高香了,还好意思要什么补偿金吗?扔的尽是破烂,收废品的都懒得捡。何况他们都清楚,根本就没有那么一笔钱预备着,厚着脸要也是白要,人家不找自己要钱就是天大的幸运。

  然而,一旦落入“阴谋”论,他们的心理和逻辑也就完全变了。当初可不是咱们哭着喊着闹着要拆迁,而是周秉义副市长三番五次、花言巧语地设下圈套,骗咱们拆迁的!周秉义是地地道道的小人。

  在民间的话语中,“咱们”是特别有号召力的武器,它拥有一种巨大的神力,很容易就将中立者吸引到同一战壕中,像磁铁吸引铁屑那么容易。

  “咱们”的人数越来越多,力量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高。当初的动员成了“花言巧语”,方式方法全成了处心积虑设置的“圈套”。

  脑子快的人算了一笔账。当初,周秉义能将那么大的事很快运作成功,从他手上过的资金少说有一百多亿!经手这么大的一笔资金,他会守身如玉,不起贪念?这一百多亿里,居然会没有“咱们”一笔补偿金?可信吗?傻瓜才信!

  成立一百二十人的保安队更受质疑。随便找个保安公司不行吗?一定要给他们盖宿舍、办食堂、建阅览室吗?夜里巡逻,还享受一顿免费夜餐,有必要吗?每家住户每月二十元,新区一年就要收六百多万元,账目真像公示的那样勉强不亏吗?难道真的不是包括周秉义在内的一些人的小金库吗?

  “咱们”者似乎不清楚,A市并没有一家保安公司可以向新区派遣一百多名保安人员。当初说明这一情况时他们并不关心,听到过说明的人也不互相解释,都不愿多那个事,任由某些人生疑。他们与周秉义的想法是那么的不同,周秉义希望新区能为人们提供一流的专业化保安服务,这种服务人们后来也都想要,但是不想花钱。他们的上一辈人曾是农民,大多数在农村还有亲戚,但他们进城以后对农民早已没什么感情。他们下岗后四处打工,十几年中受了一些以前没受过的苦,见到别的打工者居然受到优待,他们内心里反而特别不舒坦。在他们看来,同样是打工者,那些人凭什么受到优待?

  其实,周秉义当市委书记时,下农村调研是常事。他清楚,农民们生活的改善主要靠儿女们打工挣钱。保安队员基本是农家子弟,他愿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善待他们,否则会内心不安。

  二〇一四年,A市大多数当年的下岗工人家庭生活逐步摆脱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状态,逐渐稳定下来。一方面,由于劳务市场有了需求,他们的劳动技能得到重视,找工作不再像当初那么难,工资也提高了。另一方面,他们的儿女们也参加工作,不仅不再需要供养,还能为家里挣钱了。

  网络时代,越来越多的老百姓通过网络表达意见。中央的反腐决心和力度空前,一个个大贪巨蠹纷纷落马。他们很是激动,呐喊助威,甚至也想一试身手,揪出几个来。

  社会进步、民心觉悟的过程中,新区的“咱们”将目光锁定周秉义实属必然。他们说,搞出个龚维则算什么?他不过是个小不点儿、小苍蝇!曾珊算什么?她又不是当官的。骗取银行贷款,转移到国外,还有经营活动中的偷漏税,只不过是不法商人的作为。由她骗贷牵扯出的银行的头头脑脑,职位最高的也就副处级而已。

  “咱们”要揪出个“半大老虎”!于是,曾经主抓城建和危房改造工作的退休副市长周秉义,一下子成了大贪腐嫌疑人。

  一天上午,周秉义被从家里带走。一些人从窗口或阳台目睹了那一幕,他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壮汉,把他夹在中间。住在他们同一幢楼里的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根据车牌号就断定那一定是纪委的人。

  此事随之成为本市民间流传的重大新闻。

  晚上,除了郑娟,周家一干亲人按蔡晓光的通知聚在江畔公园。实际上,蔡晓光执行的是郝冬梅的“指示”,她认为聚到谁家都不好。

  冬梅问周聪:“压力大吧?”

  周聪点点头。

  冬梅说:“年轻时,经历一点儿压力不完全是坏事。”

  周聪又点点头。

  冬梅说:“秉义让我转告你们,作为他的亲人,一定要相信他的清白,也要相信中纪委绝不会冤枉任何一名干部。”

  周聪问:“大婶相信我大伯吗?”

  冬梅立即回答说:“我当然相信!”

  蔡晓光说:“我也相信,绝对相信!”

  周蓉说:“嫂子,你和我哥都在个人品质上有洁癖,我既相信他也相信你。他的事一点儿也不会影响我的小说创作,相反还会为我提供素材。”

  郝冬梅轻轻苦笑了一下。

  亲人们的目光一时都转向了秉昆。

  秉昆说:“我哥的事儿也不会影响我开店,到店里吃饭的人反而多了,我就当没有那么回事。”

  周蓉说:“能这样最好,尽量别让郑娟知道。哥在她心目中是君子,怕她一时承受不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秉昆点点头。

  冬梅对周蓉说:“我想到外地去散散心,图个情绪不受滋扰。你得陪我,可以带上电脑继续创作你的小说,地方由你选,最好不出省,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周蓉说:“行,我高兴陪嫂子散散心。”

  晓光:“我也陪你俩去吧。我知道,有一个地方肯定符合嫂子的愿望。有我当你俩的男仆,我放心。”

  周蓉和冬梅都笑了,也都同意了。

  冬梅、周蓉和晓光离开本市一星期后,孙赶超一天下午两点左右出现在周秉昆面前。这时,郑娟正在楼上睡午觉,秉昆坐在店里发呆。

  赶超说:“走,跟我上车。”

  秉昆问:“哪儿去?”

  “见吕川去。”

  “为什么?”

  “别装糊涂,见了他,把你哥的事当面问个清楚。你们作为亲人,心里不就都有底了吗?”

  “我们现在就有底。”

  “别嘴硬!”

  “也不知道吕川在哪儿呀。”

  “我打听到了,八九不离十。”

  “他那种身份的人,见咱们容易。咱们想见他,事先又没约,难吧?”

  “碰碰运气。”

  赶超拉拉扯扯,秉昆半推半就。最终,秉昆依了他关了店门,随他上了车。

  孙赶超开来的仍是周玥的宝马车,他说周玥批准的。

  “她知道你为什么事用车吗?”

  “我实说了。”

  “她支持?”

  “没反对。”

  “她有没有压力?”

  “这话问的,公司业绩明显下降了。”

  “你相信我哥是清白的吗?”

  “比较相信。你哥你嫂子都退休了,他俩钱够花,又没儿女,为谁贪啊?中国的贪官,大部分不是为儿女贪,就是为情人贪。你哥会背着你嫂子偷偷包养小三吗?”

  “我抽你啊!”

  “你姐你姐夫两口子生活得也挺好,你哥肯定不会为他俩贪吧?”

  “更不会为我贪。”

  “还是的,所以咱俩有必要找吕川当面问个明白。因你哥的事,我也几天睡不着觉。他是清白的,我心里也踏实。可话又得两说着,某些当官的三亲六故过的都是人上人的生活,自己和儿女也都是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儿的主,还不是照贪不误?不知他们怎么那么爱钱。我也只能这么回答,但愿你哥是清白的吧。我是你老友,我能在新区分到房子是沾了你哥的光。他清白,我一家三口也不丢面子。”

  孙赶超前边说的话,对周秉昆起到了极大的安抚作用。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又让周秉昆心里七上八下。

  两个老友找对地方了,却差不多等于自取其辱,门卫根本不许他俩踏上门前台阶。两个平头百姓,在特殊地方想见特殊人,事先没约,也无要事,只说求见,当然要吃闭门羹。

  孙赶超不死心,徘徊门前,拽住周秉昆不让他离开。

  终于等到有人出来,赶超迎上前拦住人家,说他们与吕川的关系多么“铁”,央求人家通告一下。

  “约过吗?”

  “那倒没有。”

  “他不在,开会去了。”

  人家挣脱袖子匆匆走了。

  二人只得离开,赶超三步一回头,还是有些不死心,他忽然喊一声:

  “站住。”

  秉昆站住了。

  “你看那是不是他?”

  秉昆转身看时,见二楼一扇窗内,有人站在窗边正望着他俩。

  秉昆说:“像是。“

  赶超说:“明明就是!”

  秉昆忽然大喊:“吕川,你这个王八蛋!”

  窗内那人的身影马上消失了。

  秉昆与郑娟话也少了。他也没对儿子提这事,觉得太丢人。

  七八天后的一天晚上,九点多了,吕川出现在周家面食店。那天周聪在报社加班,秉昆和郑娟坐在一张餐桌旁择豆角,为明天早上蒸包子做准备。

  秉昆让郑娟回避一下。

  吕川说:“嫂子坐那儿别动,我说的事你也应该知道。”

  秉昆怒道:“川儿,你想干什么?”

  吕川说:“我特意来替你哥报个平安啊!”

  吕川讲,中纪委的同志已经把周秉义从政以来的历史细细查过,结论是他的历史特别清楚,也特别清白。一切所谓揭发,都完全没有事实根据。

  “你哥不容易,太不容易做到了,支配过一百几十个亿啊,一分钱说不清楚的事都没有,我和同事们都认为难能可贵。他的事也容易查清楚,他招商引资的都是国企,那些与他签合同的干部也在别处接受问询,他们对你哥的品格也很佩服。至于对你哥当市委书记那些年的调查,更是一碗清水可见底了。一般情况下,我们调查他这种级别的干部三十余年从政经历,最少也得一个月。你哥只用了这么短时间,主要也是因为他确实没有什么烂事和疑点。而且,由于他曾是中纪委的干部,还主编过《中国历朝历代反腐大事件》,我们对他的调查反而一点儿都不敢马虎。当然,他也感情用事过。比如,在新区分给了常进步家一套房子,但这件事他是替党和政府先做了;分给国庆家一套房子,我们也是那样认为。对烈士家属和建国第一代老工人的子女,组织上当然应该主动关怀。至于分给孙赶超家一套房子,也并不是不能摆到桌面上谈。那件事,你和嫂子的做法特别仗义,我吕川深受感动。你哥主动交代以权谋私的事就两件,一件是在你拆迁时偏心,一件是为周聪大学毕业后的工作托过关系。他自己不说,我们也不知道。这种事不属于我们此次调查的范围。我专门来一次,就是要亲自告诉你和嫂子,我们认为周秉义是好干部。”

  郑娟笑道:“你们还审查他了?我可一点儿不知道。经你们审查都清白,那不是等于给他盖上合格的图章了吗?好事。”

  “我们对他今后不敢保证,对他以前的历史差不多等于打包票了。”吕川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