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昆却起身走向了楼梯,看样子想上楼去,却又没上楼。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抱头哭了。

  吕川走过去陪他坐下,劝道:“秉昆,别这样,嫂子说得对,也是好事嘛。”

  他俩都没喝郑娟彻的茶,就坐在台阶上聊了起来。郑娟依然择豆角,对他俩聊啥丝毫不感兴趣。

  “我和赶超去找你,站在窗内看着我俩的是不是你?”

  “是。”

  “你怎么可以那么对待我俩?”

  “当时我不便见你俩,没法子。”

  “现在你如果道歉,我代表赶超接受。”

  “不,我是身份特殊的人,不是谁想什么时候见,就可以随便见到的人,是你俩不懂规矩。”

  “真不道歉?”

  “原则问题,绝不道歉。”

  “那我就告诉赶超,说你拒绝道歉。”

  “再告诉他,以后要懂点儿起码的规矩,有些地方不能当成朋友的家。”

  “希望你能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要看你问什么事了。”

  “龚维则的下场会怎么样?”

  “每件事单独论,都算不上多么严重。件件事加起来,性质就不但严重,而且比较恶劣。具体会判多少年,那是司法机关的事,估计得在监狱里待十几年吧。”

  “曾珊呢?”

  “她的事很复杂,与北京某些事搅在一起了。她以为有了靠山,其实对方只不过想利用她的公司达到自己的目的,比如洗钱转移赃款,给她点儿好处,她就以为是重用。她被押到北京去了,一些事还在查。”

  “向阳呢?”

  “向阳起先表现不好,很抵触,他的问题主要是替曾珊做了不该做的事。他又不是不懂法,是知法犯法,还做伪证,企图替曾珊掩盖……他坠入情网了。”

  “他有外遇?”

  “与曾珊,曾珊的心怎么会在他身上呢?只不过寂寞的时候偶尔与他玩玩感情游戏,他却当真了。我亲自跟他谈了一次,他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估计不会判得太重,也就五六年吧。”

  “听你说他,像说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什么人。”

  “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你心里也不好受吗?”

  “我是那种毫无感情的人吗?当年,咱们可同是酱油厂的‘六小君子’。大学招收工农兵学员时,他没少花精力帮我补习。”

  “他还表示过,如果最后在你和他之间二选一,他绝不与你竞争。”

  “是啊,他是这么表示过,而且是真心实意的,我一直记得。”

  “国庆死了,向阳这样,龚宾以后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说他们了,德宝和你关系现在如何?”

  “挺好啊,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随便一问,挺好就好。秉昆,人是容易变的。有时自己没变,朋友变了,关系也就变了。这是很无奈的事,只能接受事实,不必太在意。”

  秉昆听出吕川话中有话,联想到了儿子周聪怎么说曹德宝的,也就明白了吕川话里有话。他心中嘶嘶啦啦地一阵痛,低头不语。

  吕川大声说:“嫂子,劳驾你把烟和烟灰缸送过来。”

  郑娟送过去后,看着他俩笑道:“没你俩这样的,有椅子不坐,偏坐楼梯上。”

  吕川说:“都坐这儿显得亲嘛。秉昆,陪我吸支烟,吸完烟我得走了。”

  周秉昆接烟时,见吕川眼中泪光闪闪。

  他又说:“最后一个问题,我哥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你哥得协助我们在本市的工作,是我要求的,领导批准。还不能对外宣布,怕我们走了他遭报复。我们的工作往往结仇,得罪人。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能跟第三者说,明白吗?”

  秉昆点头。

  “我想唱歌。”

  “随便。”

  “你陪我小声唱。”

  “行。”

  “《送别》。”

  “向阳当年偷偷教咱们唱的。”

  “对,他当年不唱,咱们根本不知道中国还有这么一首歌。”

  “是啊。”

  于是,秉昆陪吕川小声唱起来。唱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吕川泪流满面。

  吕川临走时说:“秉昆,嫂子,我结束在本市的工作,也该退休了。我每次回来,都会看望你们。我如果多年不回来,你们也别把我忘了。谁忘了我都可以,你们忘了我不行。你们要永远记住,你们有一个好朋友叫吕川。”

  郑娟取笑道:“瞧你说的,像要永别了似的!我俩想你了,会到北京去找你!”

  “那我肯定欢迎!”

  三人便都笑了。

  “十一”过后,中纪委工作组撤离本市,周秉义终于与亲人们团聚了。亲人们都不提他过去那几个月的事,也不问什么,他自己更是避而不谈。

  大家只聊家常,倒也轻松愉快,其乐融融。

  周玥发来了短信,说她办起了境外旅游公司,业务也不错,即将组团去荷兰,亲自带队,问大家去不去,若去,费用她出了。

  秉义说:“荷兰我很想去。”

  冬梅说:“我也想去。”

  秉昆看着周蓉说:“给大家个机会,宰你资产阶级女儿一刀呗?”

  郑娟说:“有些话一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难听!”

  晓光笑道:“秉昆说出了我的想法。亲人之间,‘吃大户’完全可以。”

  最后,大家的目光就都看着周蓉。

  周蓉说:“那我只有少数服从多数了呗。”

  周家的亲人们,除了周聪因工作脱不开身,其他人都答应去了。

  在荷兰,周秉义精神头很足,甚至不惜口舌地劝说大家看了一部荷兰大片《海军上将》。周蓉和周玥轮流做现场翻译。她俩对荷兰历史了解有限,人们还是看不明白,秉义便不断站起来介绍历史背景。放映了一半,人几乎走光了,秉昆和郑娟也走了。放映厅的灯亮起来时,只有秉义夫妇、周蓉夫妇以及三四个打瞌睡的人还在座位上。

  周秉义却连说:“值得看,太值得看了。”

  回到住地,他们四人还聚在一起讨论。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一如当年知青那样。秉昆虽没看完,却旁听了他们的讨论。

  荷兰是世界上第一个君主立宪国,甚至早于英国。海军上将德·鲁伊特是荷兰十七世纪的海军统帅。因为海岸线长,海军上将可以说是荷兰整个国家军队的灵魂人物。影片表现的是鲁伊特指挥荷兰海军,抗击来犯的英法联军的故事。他后来成为悲剧人物,而命运最悲惨的是德维特首相。德维特首相一度是荷兰朝野最受拥护的政治明星,后来被反对派出卖给了主张恢复君主制的暴民。结果,他在广场上被活活打死,五脏六腑被暴民掏了出来示众……

  晓光说:“他的命运比耶稣更悲惨。”

  周秉义说:“古代任何国家的变法者下场几乎都很悲惨。国家进步与否的一个标志,就是看这个国家是否爱护自己的改革领袖。”

  周蓉说,她要把哥哥的结论写入小说里。

  冬梅坚决反对,她说如果小说思想元素太多,不但难以出版,侥幸出版了读者也不买账,因为世界已经进入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

  “关键是不回头,根本不回头。我很二,我很范儿;我越二,我越范儿!面对这样的社会心态,思想是被用来嘻哈逗乐的。周蓉,别听你哥的,听我的!你就写一部最好能卖影视版权的小说就行,赚他一笔得了!”冬梅接着说。

  大家都听得出她故意这么讲,便都笑了。

  晓光最后说:“那我就东山再起,认认真真拍一部精致的垃圾剧,也沾我老婆的光,赚他一笔!”

  周秉义从荷兰回国后,深居简出,闭门谢客。除了早晚与妻子冬梅散散步,终日在家读书、练书法。他还和冬梅上了几次北普陀寺,与萤心和尚讨论佛教文化。

  二〇一五年正月初三,孙赶超夫妇、常进步夫妇和吴倩又聚到了周家面食店。当年的朋友,只有他们几个能聚在一起了。赶超他们的儿女,或在读大学,或已工作,或正在找工作,总之都有自己的交际圈了,不愿再参加他们的聚会。下一代人也不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互相之间有多么亲密的关系。

  周聪和女友领了结婚证,在市里租了房子,他俩这天到雪乡玩去了。

  这四家住得近,也聚习惯了,赶超一串联,都说那就聚聚吧。

  国庆、向阳、龚宾甚至吕川的名字似乎成了禁忌,谁也不提他们。

  吴倩说,春燕妈和她二姐已不住在新区,不知把房子卖了还是换了,也不知哪天搬走的、搬到哪儿去了。

  她问,谁知道点儿情况?

  大家都摇头。

  吴倩对秉昆说:“你怎么也不知道呢?”

  秉昆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去过那条街了。

  赶超说,他想通知德宝聚会,可是德宝和春燕都换手机号了。

  “他俩怎么可以这样,换手机号了应该主动告诉老朋友嘛!”于虹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

  郑娟说:“别管他俩!总有他俩想咱们那一天,会来找咱们的。”

  秉昆听了就苦笑。

  赶超问:“你怎么那样子笑?”

  秉昆说:“老了,笑的样子也会变嘛。”

  赶超又问:“你没和他俩闹什么不愉快吧?”

  郑娟说:“春燕是他干妹,德宝是他干妹夫,他跟他亲哥亲姐闹别扭,也不会和他俩闹别扭的。”

  秉昆只得说:“是啊。”

  然而,缺少了德宝和春燕的聚会,确实寡趣少乐。

  大家也都没了吃的胃口,都说这个指标高了那个指标高了,要节食,得减肥。

  寡趣少乐的聚会难以待久,大家聊了会儿食品安全问题,又静静坐了一会儿。于虹说她晚上要去妈妈家,得先走了。结果,大家就都说有这个事有那个事,先后散去了。

  “五一”前,周玥的公司为周秉义举办了一次书法展,蔡晓光请省书法家协会的一位副主席给写了前言。

前言文白夹杂,对周秉义的书法给予高度评价:

  行、草、楷、篆四体中,秉义先生的行草最好。看来,篆体画字,绝非秉义先生所喜,楷体工整,亦非他所愿勤练。他的书法文气大重,注定了狂不起来,唯行草似与其心性一脉相通,颇见潇洒。

  周蓉认为写得很好,好在写出了她哥这个人——从小到老一直规矩,有心突围,却又不知往哪儿突围,总是模范地苦闷着。

  周玥把宣传做得很充分,观展的人居然不少。周秉义却没到场,他忽然胃痛,冬梅陪他去了医院。

  展厅中有人高喊:“哪里可以留言?”

  一位姑娘就将穿一身中式上衣的七旬老者引到了留言簿前面。

  老者说:“我才不在这上边写字!”

  姑娘问:“那您老打算写哪儿呢?”

  老者说:“拿纸来!笔墨侍候。”

  于是,姑娘请老者到了长案前,替他铺开一整张上等宣纸,请他从十几支毛笔中选用一支。

  老者拿起笔毫最大的一支,饱醮浓墨。他笔走龙蛇,满纸云烟,几乎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老者一气呵成,放下笔,头也不回,分开人墙,扬长而去。谁也不知他从何而来,去往何处。整张宣纸留下了一纸狂草作品,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认明白了。原来,老者写的是:“所谓大小官员书法,无非用毛笔写汉字而已,十之八九不足论道。然周君书作配悬厅堂,足可愉悦性情,宁静致远。”有人看明白了,便想上前据为已有。蔡晓光伸展双臂,尽力阻挡,周玥才趁机将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收起来拎走。

  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问:“那张小幅的,卖吗?”

  那张小幅书作写的是:“真难,假亦难,故何妨难而求真。”

  周蓉说:“你若喜欢,归你了。”

  姑娘满心欢喜,取下来匆匆离去。

  周蓉又说:“我做主,谁喜欢哪一幅,就可以带走哪一幅。”

  或许是刚才业内人士说能卖钱,周蓉话音刚落,许多人立刻扑向了四面墙壁,都一口气取下好几张书作,扬长而去。

  片刻之间,展厅四壁空白,只剩下周蓉、蔡晓光和三五个嘉宾。

  蔡晓光窘态毕露,将他请来的嘉宾们一一送出。回来时,他见周蓉正在严厉训斥周玥:“从实招来!是不是你为了炒作,雇了那么一位老爷子,导演了那么一出戏?”

  周玥大声说:“妈,你太冤枉我了!”

  晓光替周玥辩护:“肯定与女儿没什么关系。是你不好,为什么要说那么一句多余的话呢?”

  周蓉想想,也确实怪自己,遂问晓光:“那老爷子的狂草到底水平如何呢?”

  晓光说:“我可是看得出书法水平的高下,人家写得真不错,民间藏龙卧虎啊!”

  周蓉的手机响了,是郝冬梅从医院打给她的,说周秉义病情严重。

  周蓉、晓光和周玥赶到医院时,周秉义已被留下住院,换上病号服。他那级别的干部,只能住双人病房。因为他不是一般的厅局级干部,医院特意把他安排在只能摆放一张病床的小单间里,那就不算违反规定。做完胃镜,医生只是说情况不妙,要等化验结果出来以后才做最后诊断。

  周秉义并未惊慌,他说自己的胃很长时间没有痛过了,估计没什么大事。冬梅却深为不安,有点儿乱了方寸。

  周玥将书法展的事汇报了一番,周秉义躺在病床上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我坚持不搞什么展览嘛,你偏要搞。不过也挺好玩,圆了我长久以来的风雅梦了。等我出院,一定要访到那位老先生,拜他为师。”

  周秉义对自己病情的估计大错特错。胃镜、血液等检查结果表明,他已到了胃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医生们会诊后,制定的治疗方案是采用放化疗结合的方法,防止癌细胞向其他脏器组织急速扩散。

  这也是唯一可行的治疗方案。

  为了挽救周秉义,省市的名医专家纷纷会诊,但为时已晚,回天乏术。周秉义的原胃早就被切除,目前的“胃”是后长出来的次生胃,癌细胞扩散得更快。进一步检查发现,他的肠体表里癌细胞遍布,已无一处完好了。

  周秉义临终前,握着妻子郝冬梅的手对妹妹和弟弟说:“周蓉,秉昆,咱爸咱妈的三个儿女,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都和好男人好女人结合为伴侣了,这是仅次于父母之恩的夫妻恩爱。你俩对晓光和郑娟,以后要有感恩之心。”

  晓光和郑娟听了,抱着周蓉和秉昆,望着病榻上的周秉义,悲泣难止。

  周秉义又说:“我死后,不必买墓地,就把我的骨灰放在爸妈的墓室吧。如果有人议论我、攻击我,也千万不要辩解,不要打抱不平。”

  他还想与妻子郝冬梅单独说几句话。

  十几分钟后,病房传出郝冬梅的哭声。周蓉他们再进入病房时,周秉义已经走了。

  遵照周秉义的遗嘱,周家的亲人们决定举行小范围遗体告别仪式。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省市老干局接到许多唁电,却都不是本省市的,其中有他当年的知青战友、大学同学、校友,还有他在北京结识的各路精英,与他合作过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们。老干部局把这些唁电全部转给了郝冬梅,却也没有其他动作。省纪委忽然接到中纪委电话,要求代中纪委送上花圈致哀。消息一传开,老干部局迅速做出反应,协助主持追悼仪式。参加追悼会的干部顿时多了起来,郝冬梅与周蓉左挡右挡也挡不住。

  追悼会后不久,微信圈疯转一篇评论光字片等三处危房区拆迁工程的文章,署名“某人”。该文认为,三处危房区的拆迁在本市具有里程碑意义,毫无疑问相当完满成功,但并不具有可复制性。因为无论是招商引资,还是拆迁过程,周秉义个人正派诚信的人格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今本地领导干部中,如他那般有人格魅力者,并不多见。

  这么一篇微信文章疯转,或许因为文中有这样几段话:“盖中国官场,从政者无非三类。一类曾是被文化所化之人,后来从政。这类人若不彻底告别文化影响,做不了大官;侥幸做大了,对自己也未必是好事。周秉义本质上属于这一类,他能安全着陆,已属幸事。第二类人曾经是被政治所化,后来也想被文化所化。倘若官己做得很大,对自己对政治对官场都会有些好处;但官还未做大,进步反而就慢了,因为太容易被指责为不务正业。第三类人是始终政治化的人,而且被‘化’得很成功、很彻底,若再有背景、善于迎上,在官场上则往往如鱼得水……”

  有关方面指示,查一查“某人”是什么人。一查原来是位退休的中学校长,也有兵团知青的经历,本名陶平。

  负责网络安全管理的领导主张删除或屏蔽此文,另一些人认为这纯属小题大做。所幸意见尚未统一,陶平的文章已被另一则网络新闻取代——某女明星的狗与某男明星的狗配对成功,今年有望诞生超级明星狗狗了!

第十七章 尾声

  周秉义去世一个多月,周聪和妻子大吵了一个下午,周秉昆骑着自行车前往儿子家调解。穿过一条小街时,有一个男人也骑着自行车相向而来。秉昆一眼看清是德宝,他猛刹车闸正要叫住德宝,德宝头一低,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周秉昆在原地愣了许久。

  然而,周家的亲人们也有好事降临。

  七月周蓉的小说《我们这代儿女》几经周折,终于出版了。最初,几家出版社先后退稿,因为她完全是一位毫无名气的新作者。万般无奈,她只好交给了一家文化公司,请求帮助。对方读后大加赞赏,如获至宝,出面说服了一家出版社。她还接受建议,将小说从三卷压缩成了上下两卷。

  文化公司和出版社劲头儿很足,连续三个月在网上连载,收获点赞无数。为了引起更多人关注,蔡晓光还托几位老友,专门组织了几篇差评,一反一正,争议如潮。好事者翘首以待,读书人也想一窥究竟。小说刚刚面市,网络、电视、报纸就纷纷选摘报道,一时成为当年热议的文化现象。首印五万套一扫而光,出版社赶紧加印,才没有断货。

  八月,周秉昆当爷爷了。

  周聪升级当爸爸前,贷了一笔款,向周玥借了一笔钱,买下了一套九十多平方米的精装修二手房。

  郑娟抱着孙子欢喜得合不上嘴,她对前去祝贺的周蓉和蔡晓光说:“多漂亮的宝宝啊!”

  蔡晓光与周蓉走在回家路上时,却一脸阴云。

  周蓉问:“你怎么了?”

  晓光说:“替你们周家心情不好。”

  周蓉又问:“为什么呢?”

  晓光说:“我讲真话你可别生气,你看那孩子,明明不漂亮嘛!”

  周蓉说:“出生没几天,你能看出什么漂亮不漂亮?”

  晓光说:“当然看得出来!有的小孩,一出生就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可秉昆那孙子,塌鼻梁,小眼睛,厚嘴唇,大嘴巴,没一处像你们周家的人,哪儿哪儿都像他妈。将来肯定是个丑男,又不是生在有钱人家,那就只能娶个丑老婆,再生个……”

  “你给我住嘴!”周蓉生气了。

  晓光叹道:“真话确实令人讨厌啊!”

  周蓉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九月下旬,郝冬梅给周蓉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将在“十一”当日结婚,希望周蓉做伴娘。

  实在太突然,周蓉不知该如何回复,赶紧征求晓光的意见。

  晓光说:“再突然,那也得答应,咱俩一块儿参加。”

  周蓉问:“那怎么对秉昆和郑娟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