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特只是气喘吁吁、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水瓶中的水持续流出,流到了部分地毯上头,但不幸的是,地毯得要够湿才行。
虽然他总是在报道大学代表队的二军队伍,但托尼·盖伊在高中时,也曾参加过三支球队。
十年过去,他的反应仍大概维持了过往的水平。
他从彼特手上抢走水流个不停的水瓶,先浇熄茱莉亚的办公桌,然后试图浇熄地毯上的火焰。火势已蔓延开来,但或许…只要他够快的话…
只要走廊的置物柜那里还有一两瓶水…
“快!”他对彼特大喊,后者仍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冒烟的衣袖。“快去后厅!”
有那么一会儿,彼特似乎无法理解他的话,接着这才搞懂状况,跑向后厅。托尼绕过茱莉亚的办公桌,把最后一两品脱的水浇在火焰上,试图让自己有立足之地。
最后一瓶汽油弹自黑暗中飞来,而这一记真正带来了严重损害,直接命中他们堆栈在前门的报纸。燃烧的汽油沿办公室前方的壁板烧去,猛烈蹿了起来。透过火焰,主街看起来就像是不断摇晃的海市蜃楼。在海市蜃楼远方的街道另一头,托尼可以看见两个昏暗的人影。上升的热气,使他们看起来就像在跳舞一样。
“释放戴尔·芭芭拉,否则这只是个开始!”
一个从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大喊,“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可以烧掉这整座该死的小镇!释放戴尔·芭芭拉,否则就得付出代价!”
托尼低头一看,看见双脚间有道火焰。他已经没水可以浇熄了。很快,火势就会穿过地毯,让下头老旧的干木柴地板燃烧起来。在此同时,整个办公室的前半部都已陷于火势之中。
托尼抛下空瓶,往后退去,他可以从自己皮肤上感觉到猛烈无比的热气。要不是那堆该死的报纸,我或许还能——但一切为时已晚。他转过身,看见彼特就站在后厅门口,手上抱着另一瓶波兰泉矿泉水。他那焦黑的衣袖大多已经脱落,底下的皮肤变成明显的红色。
“太迟了!”托尼大喊。就在一道火柱向上蹿至天花板时,他放弃了茱莉亚的办公桌,往后退开,把手臂举到脸前阻挡热气。“太迟了,从后面逃走!”
彼特·费里曼不需要他再三催促。他把那瓶水往蔓延的火势一扔,转头就跑。
盐
23
嘉莉·卡佛很少会帮磨坊镇加油站商店做点什么,虽然这间小便利店让她与丈夫多年来始终过着不错的生活,但她一向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不过,当约翰尼建议他们最好用小货车把剩下的罐头载回家时——他小心地用了“妥善保管”这个说法——她马上就同意了。虽说她平常不太会干粗重活(看《茱蒂法官》[1]才是她的生活节奏),但却主动提供了协助。她没有去美食城,但后来与朋友莉亚·安德森去看超市被破坏的情况时,破掉的窗户与仍在人行道上的血迹,还是把她给吓坏了。这景象让她开始恐惧起未来。
约翰尼使劲搬着汤、炖菜、豆子与酱料罐头,嘉莉则把东西放在他们那辆道奇公羊的车床上。当他们搬到一半时,火灾警报在街上响起。他们两人都听见了扩音器的声音。嘉莉觉得,自己在波比百货店旁边的巷子里看见了两三个人影,但却无法确定。后来她相当确定,人影的数目至少有四个,说不定还有五个之多。
“那是什么意思?”她问,“亲爱的,那是什么意思?”
“这代表那个该死的杀人浑蛋不只是自己动手,”约翰尼说,“他还有一帮同伙。”
嘉莉的手原本只是握住他的手臂,此刻却连指甲都陷了进去。约翰尼挣脱开来,跑到警察局,用尽最大力气喊着“失火了”。嘉莉·卡佛没跟在他后头,而是继续把东西搬到车上。她从来不曾这么担心过未来。
[1]《茱蒂法官》(JudgeJudy),美国知名电视节目。
盐
24
除了罗杰·基连与鲍伊兄弟,中学体育馆的看台上,还坐着另外十个切斯特磨坊镇家乡防卫队的新警员。就在火灾警报响起之前,老詹才刚开始说话,提到他们必须负起的责任之类。那孩子提早了,他想,我不能指望他拯救我的灵魂,从来也不这么认为。不过,现在他的情况变得更糟了。
“嗯,孩子们。”他说,打起精神开始发号施令,尤其是对着年轻的米奇·沃德罗说——天啊,他真是个壮汉!“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看起来,我们得让自己振奋起精神了。福纳德·鲍伊,就你所知,消防队的仓库里有汲水泵吗?”
福纳德说,今晚稍早的时候,他正好去消防队仓库看了一下,想检查有什么可以派得上用场的设备,里头大约有十来个汲水泵,全都装满了水,随时都能使用。
老詹认为,有些讽刺的话应该保留给聪明到足以听懂意思的人,所以只简单表示,这是伟大的主在守护他们。他又说,要是这并非虚惊一场,那么他会指派斯图亚特·鲍伊作为他的副手。
就是这样,你这个啰嗦的巫婆,他一面看着这群新警员充满渴望之情的明亮双眼,一面从看台上站起身,同时这么想着,现在看你还敢不敢惹我。
盐
25
“你要去哪里?”卡特问。他坐在自己的车上——大灯是关着的——车就停在西街与117号公路的三岔路口。他们停在二〇〇七年倒闭的德士古加油站中。这里相当靠近镇中心,但却可以提供妥善的掩护,让他们想去哪儿都很方便。在他们过来的地方,火灾警报已响了将近十次,还能看见与其说是橘色、其实更接近粉红色的第一道火光正朝天际缓缓上升。
“啊?”小詹看着越来越强烈的火光,升起一股性欲,希望自己还留了个女友待在身旁。
“我问你想去哪里。你爸说我们得有不在场证明。”
“我把二号警车停在邮局后面。”小詹说,视线不情不愿地从火势那头移开。
“我跟弗莱德·丹顿同一队。他到时候会作证,说我们整个晚上都待在一起。我可以从这里直接过去。说不定还能回西街,看一下情况如何。”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傻笑,几乎像是个女孩一样,让卡特忍不住一脸古怪地盯着他看。
“别看太久。纵火犯通常都在回去观赏火势的时候被抓。《美国头号通缉犯》[1]里头就是这么说的。”
“除了芭—比以外,没有半个人会因为这件事惹上他妈的麻烦。”小詹说,“你呢?你要去哪儿?”
“回家。我妈会说我整晚都在家里。我会叫她帮我换掉肩膀上的绷带——操他妈,那条混蛋狗咬得可严重了。接着我会吃点阿司匹林,过去帮忙灭火。”
“健康中心跟医院那里有比阿司匹林更有效的药。还有药店也是。我们应该去那里搞点东西来。”
“一点也没错。”卡特说。
[1]《美国头号通缉犯》(America'sMostWanted),美国电视节目。
“还是…你想吸点东西吗?我想我应该能弄到一些。”
“冰毒?永远别搞上那玩意儿。不过我倒是不介意来点奥施康定[1]止痛药。”
“奥施康定!”小詹大喊。他怎么从来没想到这东西?这东西可能比佐米格或舒马曲坦更能有效对付他的头痛。
“对啊,兄弟!你说得没错!”
他举起拳头。卡特与他击拳,却不想跟他一起弄药来爽一下。现在的小詹实在不对劲得很。
“我们最好出发了,小詹。”
“我这就动身。”小詹打开门,走出车外,走起路来仍有点跛。
卡特没料到,小詹才一离开,他竟然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1]奥施康定(OxyContin),会使人上瘾的强力止痛药。
盐
26
芭比被火灾警报的声音惊醒,看见马文·瑟尔斯就站在牢房外头。这男孩的拉链是打开的,手上还握着他那根大老二。当他看见芭比注意到他时,便开始尿了起来。他明显瞄准了床铺,但却无法完全达成目的,只在水泥地上洒出一个S形。
“来啊,芭比,喝啊。”他说,“你一定很渴了。味道有点咸,不过谁鸟它啊。”
“是哪里发生火灾?”
“说的好像你不知道一样。”马文微笑着说。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肯定失了不少血——头上的绷带却是干净的,没染上任何颜色。
“那你就先假装我真的不知道好了。”
“你的好朋友把报社给烧了,”马文说,笑容露出了牙齿。芭比发现他很兴奋,但同时也很害怕。“想威胁我们把你给放了。不过呢,我们…不…怕。”
“我干吗要烧掉报社?干吗不去烧镇公所?还有,我的好朋友又是哪些人?”
马文把老二放回裤子里。“你明天就不会觉得口渴了,芭比。完全不用担心这点。我们会准备一桶写着你名字的水,还会准备一块海绵。”
芭比沉默不语。
“你在伊拉克的时候见过水刑这狗屁玩意儿吗?”马文点了点头,像是认为芭比一定看过。
“现在你可以亲身体验一下了。”他伸出一只手,指向铁栏。“我们要找出你他妈的那群同伙,还要逼你说出到底是怎么封锁这个小镇的。至于水刑呢?没有人会帮你求情的。”
他转过身去,随即又转了回来。
“那水也一样不能喝。我们会加盐进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马文垂着包有绷带的头,沿着地下室走廊迈开沉重的步伐,就这么离开了。芭比坐在床上,一面看着马文留在地板上的尿渍,一面听着火灾警报的声音。尿渍正在干涸。他想起了那个开着货车的女孩。那个差点就让他搭了便车、却又改变主意的金发女孩。他闭上双眼。
灰烬
1
生锈克夹在腰带上的手机响起时,人正站在医院前的回转车道上,望着主街那里上升的火势。
抽筋敦与吉娜站在他身旁,吉娜握着抽筋敦的手臂,像是想寻求保护。吉妮·汤林森与哈丽特·毕格罗在员工休息室里睡觉。那个自愿帮忙的老家伙瑟斯顿·马歇尔则在负责发药。他的效率出奇得好。灯光与设备都恢复了,暂时来说,事情还算顺利。一直到火灾警报响起之前,生锈克的心情甚至还挺不错的。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琳达打来的。他接起电话:“亲爱的?没事吧?”
“我这里没事。孩子们都睡了。”
“你知道是哪里烧——”
“报社。安静听我说,因为我得在一分钟左右把手机关掉,以防有人打过来,叫我去帮忙救火。杰姬在这里。她会看着孩子。你得跟我在葬仪社碰头。斯泰西·莫金也会过去。她已经先出发了。她跟我们是一起的。”
这名字很熟悉,但生锈克脑中却无法立即浮现对方的长相。他脑中回响着那句她跟我们是一起的。现在真的得选边站了,得开始分出我们这边,还有他们那边。
“琳——”
“十分钟后,跟我在那里碰面。由于鲍伊兄弟也加入了救火队,所以在他们救火的这段时间里都很安全。斯泰西是这么说的。”
“救火队的人怎么会这么快——”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你可以过来一趟吗?”
“可以。”
“好极了。别停在旁边的停车场,绕到后面,停比较小的那个。”她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