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娅不想冲动。她在办公桌前稳定了一下情绪,尽力不去想那个她将要做出的决定的分量,她已经有答案了。她穿过闹哄哄的办公室,深吸了一口气,走上了金属楼梯。
沃尔夫在一家可以用现金支付的廉价民宿里看着新闻。午夜刚过,他的预付电话卡手机响了起来,这时他已经在这个脏兮兮的房间里紧张地待了好几小时。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短信,他倚在床上打开短信,顿时松了口气:
还活着!Lx
她平安无事。
沃尔夫从手机里拿出SIM卡折成两半,起身去关电视。突然间,他看到安德烈娅的新闻频道已经重新设置了“死亡时钟”。他看着自己生命中的三分钟流逝掉,仿佛再有几秒钟,他生命的电源开关就要弹起了:
-23:54:23
第三十二章
2014年7月13日 星期天 早上6:20
瓦尼塔和西蒙斯分别待到了晚上七点半和九点,而埃德蒙兹和芬利住进了办公室,打算挑灯夜战。午夜一点前,洛克伦一家在警察的护送下回家了,巴克斯特也过来加入了他们。
埃德蒙兹以为蒂亚会一直打电话或发短信来质问那个寒酸的家怎么变成了民宿旅馆,住进了陌生人。结果一个电话也没有。准妈妈后来一整天都在和那个九岁的小姑娘玩耍,巴克斯特离开后,她马上就睡了。
巴克斯特到达办公室时,芬利接手了筛查离职军人名单的烦琐工作。埃德蒙兹把会议室地板上的档案馆资料收起来,忙着仔细分析这堆东西。
巴克斯特总觉得晚上的办公室气氛有些奇怪。尽管苏格兰场里都是些靠咖啡因提神的工作狂,但上夜班的人似乎都有悄声低语的习惯。压抑的灯光弥漫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和黑暗的走廊上,有种温暖的感觉,白天打电话时人声嘈杂,夜里却是文雅的低语。
早上六点二十,芬利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轻声打起了呼噜,巴克斯特接过了他手上的工作。根据埃德蒙兹提供的嫌犯基本资料,他们可以把绝大部分受过重伤的人排除在外,于是最初估算的上千人的名单缩减成了一份二十六人的名单。
有人清了清嗓子。
巴克斯特抬头看见一个戴着帽子的邋遢男人站在她面前。
“有份文件需要交给亚历克斯·埃德蒙兹。”他朝身后的平板拖车做了个手势,那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七个档案盒。
“是的,他就在……”
巴克斯特看见埃德蒙兹正恼怒地把一个盒子丢到会议室那头去。
“怎么啦?为什么不能让我也一起来研究一下?”她微笑着说。
她刚关上玻璃门,一份文件散开来从天而降。
“所有他能看到的,我都看不到!”埃德蒙兹气馁地叫道,“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把地板上的文件揉成一团掷向巴克斯特。
“没有印记,没有证人,受害者之间也没有关联——什么都没有!”
“好吧,冷静一下。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沃尔夫的发现是否还在。”巴克斯特说。
“我们没有办法证明这一点,因为他把法医检测都外包出去了,而且,星期天那儿都没人上班。”埃德蒙兹瘫坐在地板上。他看上去憔悴不堪,两只眼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黑。他捶着自己脑袋一侧说:“我们没有时间让我当个笨蛋。”
巴克斯特开始意识到,她这个同事对这桩案子令人印象深刻的投入并非出于居高临下的自我中心心态,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在团队中的地位,而是被他强加于自身的巨大压力所驱使,他怀着一种难以解释的执着,顽固地拒绝将掌控权拱手让人。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此时并不适合告诉他,他这副样子有多像沃尔夫。
“又到了一批盒子。”巴克斯特说。
埃德蒙兹困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噢,你干吗不早说?”他说着站起来冲出了房间。
细雨渐渐浸透了沃尔夫的外套,他在考文垂街公交车站已经站了一小时。他的目光始终未从那个肮脏的网咖店门口移开。就像其他无数纪念品商店一样,那里也出售伦敦品牌的纪念衫,竭力在首都最昂贵、最繁华街道上的世界大品牌的包围中存活下去。
他一直跟踪那个人到这里,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从他乘火车,到他穿过观看考文特花园街头表演的人群,再到他进入皮卡迪利广场几百米外那家又脏又丑的网咖店。
气温骤降,他的跟踪对象身着标准的伦敦人服饰:一件黑色的长外套,一尘不染的皮鞋和刚熨过的衬衫长裤,所有这一切都笼罩在一把随处可见的黑色雨伞下。
沃尔夫努力跟上这个身材高大的人穿过人群的轻盈脚步。他看见好几个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人想要和他的目标搭讪,有人向他乞讨,有人递给他一沓传单,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个走向他们的人是个怪物: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离开考文特花园后,那个人走了条捷径。沃尔夫跟着他走过僻静的街边小巷,加快了步伐,想要抓住这个永不停歇的城市里少有的寂静时刻。他在追踪前面那个并未有所察觉的目标时,脚下的步伐变成了小跑,但这时一辆出租车转过街角,停在不远处,沃尔夫不情愿地放慢了脚步,然后又跟着猎物回到了繁忙的大街上。
毛毛雨变大了,沃尔夫拉起黑色长外套的领子裹住脖子,弓着背让自己暖和些。他看着咖啡馆霓虹时钟上的彩色数字在湿淋淋的玻璃窗内缓慢地变形,提醒着他这是他的最后一天,最后的机会。
他在浪费时间。
伊索贝尔·普拉特正在播音室里直播一个速成课程。差不多有五个热心的技术人员在向这位美女主播解释什么时候应该去看哪一个镜头。她为了自己职业生涯中这个出乎意料的机遇,穿上了自己最保守的套装,但伊利亚对此却不太开心,他让人告诉她“解开最上面的三颗纽扣”。
她的处女秀亮相形式比较简单:一对一的访谈,中间两次提问。电视台预计全世界有几千万观众会收看这半小时的直播秀。伊索贝尔觉得自己又要不行了。
她从未想过要出这种风头。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从事记者这份工作,她这样一个既无经验又无资历的人居然得到了这份工作,每个人都非常吃惊。她和男朋友曾为是否要申请其他工作吵过架,但她讨厌在那里工作,她决定离开。
新闻编辑部的人都觉得她笨,是个妓女,或者说是一个笨妓女。她耳朵不聋,自然能听到背后这种闲话。伊索贝尔可能是第一个承认自己没有天分的人,但一般人发音错误或犯了无知的过失后都能被原谅,她犯了类似错误时却被没完没了地嘲讽。
她一直对着那两个尴尬的男人微笑,大笑着回应他们明显的玩笑。她假装对自己获此殊荣感到很兴奋,但事实上,她只希望安德烈娅来坐这个位置,来协调这些复杂的机位变化和节目流程。
“我想我会习惯的。”当其中一个男人把她的椅子移到主播的位置上时,她笑着说。
“别让自己太舒服了,”安德烈娅穿过播音室去化妆时喊道,令人敬佩的是,她为了她的新工作很早就来了,“你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我不能采访自己,明白吗?”
“我发现线索了!”埃德蒙兹在会议室里喊了起来。
巴克斯特踩过丢在地板上的文件,关上门,芬利、瓦尼塔和西蒙斯已经在里面了。西蒙斯看上去有些焦虑,显然在考虑是否要斥责埃德蒙兹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