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理解。”
“恕我冒昧,我想你不会理解的。实情是,我对自己那天的表现感到非常羞愧。那时我们都受到福克斯警探轻率举止的极大影响,我感觉对一个警察的指控使我们的决定蒙上了阴影。不过这是我们中大多数人做出的裁决。十二个人当中有十个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我每一天都在想这件事情的后果。”
她的话里没有自怜,只有对责任的接受。芬利拿出罗纳德·埃弗里特最近的照片放到桌上。
“你认识这个人吗?”
“怎么会不认识?我被迫在这个可怕的老东西旁边坐了四十六天呢。我可不愿意靠他这么近。”
“你认为有人会因为什么理由要伤害埃弗里特先生?”
“你显然没见过这个人。我的第一直觉是:他把爪子伸到某个不好惹的人的太太身上去了。怎么?他发生什么事了?”
“这需要保密。”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也不会。”芬利说着结束了这个话题。他想了好久才问了下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回忆起他与其他陪审员有什么不同?”
“不同?”她一脸茫然,芬利心想自己会不会是在浪费时间。“哦,只是……我们从未证实过。”
“从未证实什么?”
“我和其他几个陪审员都有过被媒体记者询问是否可以出售信息的经历。那些记者想要知道我们锁上门后讨论的内容,哪些人投了什么票。”
“你觉得埃弗里特先生答应他们了吗?”
“是的。我觉得他收了记者的钱。报道出来的东西中有的是陪审团内部信息,还有可怜的斯坦利先生,他从一开始就反对不公正的裁决,却在某天早上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脸出现在海报上,说他有强烈的反穆斯林倾向,还说他的家人与纳粹科学家有关系,诸如此类荒谬的事情。”
“你们不是应该避开这些媒体吗?”
“你还记得那场审判吗?跟避开媒体相比,避开空气还更容易点。”
芬利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在文件中翻找了一阵,又拿出一张照片放到桌上。
“你是不是碰巧也认识这个想要接近你们的记者?”
她专注地看着照片。
“是的!”她激动地说。芬利坐直了身子。“新闻里报道的就是他的死亡,是不是?贾里德·加兰。我的天哪。我之前都没认出他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留着油腻的长头发和络腮胡子。”
“你肯定是同一个人?”芬利问,“再看一眼。”
“毫无疑问。我在哪儿都能认出他那诡异的微笑。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很容易就能查出结果。因为有一天晚上他跟着我到我家,还赖着不走,我最后不得已报了警。”
护士在忙着给埃德蒙兹缝针,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也无法停止思考上午的事。他在候诊室里等了好几个小时,其间把上午与沃尔夫的谈话重温了好几遍,几乎把每一个词都写在了笔记本上。他不明白为什么沃尔夫会完全误解他的意思。
他非常疲惫,也许无意中有什么不尊重或冒犯之处。不过冒犯了他什么呢?埃德蒙兹不知道沃尔夫说自己看不出两案关联是否撒了谎,另外,他是否知道自己忘了把更新的法医报告一起交上去。他的过度反应也许是一种自我防卫。
埃德蒙兹因祸得福,因为他进了急诊室,蒂亚不得不回他的短信。她甚至说要放下工作过来陪他,但他向她保证自己没事。他们商量过后决定她本周留在她母亲那里,因为接下来几天他也几乎不在家,他向她保证这件事结束后他会补偿她的。
放下愧疚之后,他乘坐地铁穿过整个城市来到沃特福德,然后打了辆出租车来到档案馆。他机械地走完了入馆程序,只是在楼梯底部的小办公室停留了一会。以前他总是大步走过那道标着“管理员”的门直接去仓库,但这一次,他礼貌地敲了敲那扇玻璃窗,走了进去。
一个小个子中年妇女坐在一台过时的电脑前,如他预期的那样:苍白的皮肤,大框眼镜,乱蓬蓬的头发。她就像他那些极度渴望聊天的老年亲戚一样热情地欢迎他进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访客。他同意坐下来聊天,但拒绝了喝饮料的邀请,因为那至少要浪费他一个小时的宝贵时间。
她告诉了他关于自己去世的丈夫吉姆的一切,她发誓地下陵墓里那些友好的幽灵一定存在,埃德蒙兹好不容易才把话题引到他想要的轨道上。
“那么,这里所有进出都要经过这个办公室吗?”
“所有。我们进出都要扫描条码,每个地方都有警铃!”
“那么,每个人来看过什么,你全都知道?”埃德蒙兹说。
“当然。”
“那么我想看看威廉·福克斯警探曾经查过的资料。”
“所有的吗?”她惊讶地问,“你肯定?威尔有段时间经常来这儿。”
“所有的。”
圣安妮医院(二)
2010年10月17日 星期日 晚上9:49
沃尔夫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十点那一拨的夜间检查。死气沉沉的走廊被灯光照得雪亮。热巧克力手推车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这是一个颇具误导性的名称,因为每次病人把这种饮料粗暴地扔回给工作人员时,这半温不凉的饮料又会在空气中变凉几分。
一颗橡皮泥小球在他指间转来转去,这是他一周前从粉红女士那里偷来的,他每天晚上用来充当简易耳塞。虽然没法完全隔断无时不在的尖叫声,但总算能把那声音削弱很多。
他走过一个个敞开的房门,里面的人都已经出来了,他们要抢在晚上宵禁之前享受电视机前的最后一刻。他转过墙角,走到一条空荡荡的走廊上,从其中一个黑暗的房间里传出喃喃的低语声。他走过那扇门时停留了一会儿,无意中听到那个祈祷者正压低噪子快速地背诵祈祷文。
“警探……”那个声音轻声叫道。
沃尔夫停住了脚步,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药物的作用。他朝着黑暗中张望。门半开着。一束灯光射入室内,但也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板,一具黑色的躯体半掩在黑暗中,光着腿跪在地上祈祷。沃尔夫没再听见什么,就继续向前走去。
“警探……”在吟诵下一首诗之前,那个声音又唤道。
沃尔夫小心地靠近那扇沉重的门,伸手推开。老旧的绞链发出吱嘎声。他站在相对安全的门口,在黑暗中摸索着电灯开关,他觉得那开关应该在门的右边。嵌在墙上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响声,但它上面糊着不知是食物还是干掉的血,亮度和一支蜡烛差不多,在墙上投下一道道暗影。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塑料罩子里燃烧,发出一股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