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让一个——我们不能把他交出去,让他们开车带他到鬼才知道的地方。”

“我们可以,而且我们一定得这样做。”

“你已经同意了?”沃尔夫显然对他的上司失望了。

“我同意了。”

“让我跟他们说。”

“别这样。”

“我会很有礼貌的,我保证。我只是向他们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他们的号码是多少?”

沃尔夫正在与西蒙斯争执受保护人的交接事宜,这时他的廉价电子表哔哔地响起了夜里十二点的提示音。这个愚蠢的男人让他越来越恼火,这个猪脑子居然无论何时也不肯违反条例。沃尔夫觉得还是面对面商讨更好些,于是冲着手机叫了声“笨蛋”就挂断了。

“你还会有朋友,这可真是件稀奇的事啊。”芬利说。他正在与沃克还有其他警员一起观看小屏幕上的天气预报。

“风速达到每秒四十米。”一个扭曲的声音警告他们。

“那些机构里的人都受过良好的训练,”芬利说,“你不要再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控制狂了。”

沃尔夫正要说些危及他仅剩的友谊的话,这时他听到警卫打开了拉纳那间屋子的门锁。伊丽莎白出来了。她在关上门之前向里面的当事人道了别。她赤着脚踩在米黄色的地板上(沃克把她那双可笑的高跟鞋没收了)。从沃尔夫身边走过时,她什么话都没说,默默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东西。

“丽兹?”他被她剧烈的情绪变化给弄迷糊了,“一切都还好吗?”

“挺好的。”她一边说一边披上了外套。当她摸索着扣扣子时,她的手开始颤抖。接着,让沃尔夫惊讶的是,她擦了擦眼泪说:“我要走了。”

说完,她向门口走去。

“他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沃尔夫问。他感觉自己有些愤怒。他对那些每天都在应付最恶劣的人的女性有一种保护欲。他知道去刺探她内心厚厚的保护层是不恰当的行为。

“我是个大女孩,威廉,”她厉声说道,“开门,拜托快点!”

沃尔夫向门口走去,拉开沉重的铁栅门。又是一阵电闪雷鸣,伴随着伊丽莎白出去的脚步声从天际隆隆袭来。

“你的公文包!”沃尔夫说。他意识到她肯定是把公文包遗忘在拉纳的拘留室里了。

伊丽莎白看上去受到了惊吓。

“我去给你拿来,你不必再去见他了。”他说。

“我明天早上过来拿。”

“别搞笑了。”

“行啦,威尔,别管这事!”她叫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芬利问这话时眼睛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沃尔夫看着伊丽莎白转过街角。渐渐地,一种不安的感觉从他心中升起。他低头看了下表:凌晨零点零七分。

“打开门!”他冲回走廊,尖叫道。

守卫的警员不小心掉了钥匙,沃克很快捡了起来。门锁打开,沃尔夫顶开沉重的大门,看见拉纳直直地坐在垫子上。他听见沃克在他身后释然地呼出一口气……

当他再次看向这坐着的囚犯时,他的呼吸陡地急促了起来。

拉纳的头猛地向前扑倒,脸上满是死尸的蓝紫色瘀痕,充血的眼珠不自然地从眼眶中凸出来。看上去像是钢琴琴弦在他的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深深地陷进了褐色的皮肤里。更多琴弦从公文包边缘露出来,这里发生了什么已是一目了然。

“快叫救护车!”沃尔夫回头朝走廊大喊,声音一直传出很远。

他猛地跳起来,冲进雨中的停车场,转过街角,迎着鞭子似的大雨冲到大街上。不到三十秒,空旷的人行道上已经看不见伊丽莎白的踪影。他跑过商店漆黑的玻璃窗,被暴风雨的声音搞得发狂,一辆辆疾驰而过的汽车穿过炸开又落下的水雾,发出像飞机起飞一样的声响。无数雨滴拍打在停泊的汽车的金属盖上。

“伊丽莎白!”他叫道,但声音被风带走了。

他冲过两个商店之间的巷道时停了下来。他退回几步,站在那条狭窄的巷道口上,眯起眼睛朝里看。他缓缓往里走了几步,耳边是雨水打在被丢弃的玻璃瓶、包装纸和垃圾箱上的声音。

“伊丽莎白?”他轻声叫道,又朝里面走了几步,他感觉到脚底下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伊丽莎白?”

突然,他被人推开,撞到冰冷的石墙上。伊丽莎白冲到街上时,他差点就抓住了她的衣服。

他冲到橘黄的街灯下只比她晚了几秒钟。伊丽莎白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冲到马路当中。一辆客货两用车一个急刹车停在距她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司机愤怒地按了几下喇叭。伊丽莎白现在距他只有几米远,她掏出手机打电话,脚步慢了下来。沃尔夫迅速冲了过去,看见她的鞋上沾着血迹、污泥和巷道里的脏东西。然后,他听见她喘着气对着手机喊道:

“干完了!干完了!”

他伸手想抓住她,她却突然转身跑回到路中央。他本能地追了上去,不确定前面是否有车。伊丽莎白踉跄着冲过了街道中间的安全岛,被绊倒在柏油马路上。她用手和膝盖支撑着爬起来,发现沃尔夫停在马路中间。她看见了他脸上恐惧的表情,顺着他的视线,她看见一辆双层巴士正向她轧过来。

她都来不及叫喊一声。

沃尔夫慢慢走向那个被碾轧过的身体,她躺在十米开外的路边。越来越多的车辆在他身后猛地停住,前灯的光照在那具被轧碎的尸体上。他感到自己的眼泪涌了上来,他太疲惫,太伤心了,甚至没去想他的朋友为何如此。

那个双层巴士司机一脸迷茫,跌跌撞撞地向他这边跑来,身后跟着一些离开舒适的座位、跑进雨中的乘客。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个女人还能站起来,甚至希望她没受什么伤,希望自己的生活不要因此发生巨大改变。沃尔夫不想去安慰甚至去确认一下这个男人。在这种复杂混乱的情况下,他其实不该为没看到这个倒在马路当中的女人背上罪责,但此刻,他的确是那个结束了伊丽莎白生命的人,沃尔夫却不能向他发火。

另一辆汽车也停了下来,街道的这一块区域被照亮了,沃尔夫发现伊丽莎白摔碎的手机还躺在公交车撞上她的地方。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拾起手机,打开一看,发现手机仍处于通话状态中。他举起手机紧贴在耳边,可以辨别出电话那一头平静的、沙沙作响的呼吸声。

“你是谁?”沃尔夫的声音猛地响起。

对方没有回答,只能听见某人在倾听时发出的持续的呼吸声和背景里传来的机器运转声。

“我是伦敦警察厅的福克斯警官。你是谁?”他又问了一次,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远处有蓝色的警灯在靠近,沃尔夫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杀手的呼吸声。沃尔夫想威胁他,恐吓他,让自己被挑起的情绪爆发出来,但他知道自己在绝对的愤怒和仇恨中无法把话说清楚。所以,他还是继续听着,没有理会周围的忙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呼吸调慢以配合杀手的呼吸,但对方很快就咔嗒一声挂断了,电话那头只剩下嘟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