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14年7月2日 星期三 凌晨5:43

凯伦·霍尔姆斯焦急地等待着接下来的路况报道。这些天来,她从未在凌晨之前安睡过,整个晚上被狂暴的风雨惊醒了好几次。天还没亮,她就走出她的格洛斯特小平房,发现自家那个带轮子的垃圾箱横在马路中间,她家的一块栅栏则倒在了邻居的汽车上。她尽力悄无声息地把那块沉重的栅栏扳了回来,心里祈祷着她那个讨厌的邻居不要注意到引擎盖上的新划痕。

每月都要去一次位于首都的总部办公室,这件事让凯伦非常发愁。同事们都可以报销工作期间的食宿,但她找不到人定期帮她照顾那几条狗,而它们的安好是她的头等大事。

高速公路上已经开始拥堵起来,没完没了的平均车速检测拖慢了她的速度,以保护绵延数公里的塑料圆锥筒,仿佛在嘲笑某人还想着在不久之后开始工作。

凯伦低头摆弄着无线电广播,对于错过了路况报道颇有些抓狂。她回头瞥了一眼公路,注意到有一个黑色的大袋子躺在中央隔离带的钢筋护栏之间。这个黑色袋子的大小和形状在她看来都有些不同寻常。当她以每小时七十八公里的车速驶到与袋子平行处时,她敢发誓她看到那袋子在动。她从后视镜往回看,一辆奥迪轿车以每小时一百四十五公里的速度从她的右边冲了过去,差点擦到她的保险杠。这家伙不是太富就是太蠢,以至于不在意被监控摄像拍下来。

她继续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前方三公里处是交叉路口。即使她觉得自己看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当然她不敢肯定),她也没有时间停留。也许那个袋子是被她的汽车驶过时带起的风吹得动弹起来,但凯伦还是无法摆脱那种不安的感觉,那袋子里有名堂,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那两条斯塔福德郡的杂种犬是搜救犬,它们都看到了,并跳着准备去救援。这个念头让她忐忑不安。当她驶出正在修补的路段时,一辆宝马车以每小时一百六十公里的车速超过了她,凯伦确信那袋子里有活物,而且很可能命不长久了。

当她突然掉转车头经过减速带开向匝道时,她那辆老旧的福特嘉年华猛烈地震动起来。她回去看一下也不过就拖延十五分钟而已。于是她绕上环形路重新汇入高速公路的车流,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凯伦觉得要回忆起那袋子的准确地点有些困难,于是在快到达那里时放慢了车速。她发现那个袋子就在前面,于是打开应急双闪,把车子开向路肩,停在与袋子平行的地方。她盯着那个黑色袋子看了几分钟,对自己有些气愤,觉得自己很蠢,因为除了有车快速驶过时,那袋子都纹丝不动。突然,那个袋子向前挪动了一下,吓得她把车子开回到内车道上。

凯伦心跳加速,终于等到一个车流空隙,她下了车,穿过三个车道,然后翻过中央隔离带。车子从她身边驶过时溅了她一身的泥和油腻腻的污水。她跪下来,犹豫着。

“千万别是条蛇啊!千万别!”她喃喃地祈祷着。

当她开口说话时,那只袋子开始向她移动,她似乎听到里面有呜咽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抓住那个纸质的袋子,在顶端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慢慢地,口子越撕越大,她又担心里面的东西会跑到高速公路上。她不小心把中间撕破了,结果冒出来一个沾着烂泥和脏东西的金发的脑袋,那是一个被捆绑起来并塞住了嘴的女人,她吓得连连后退。那女人用祈求的眼神看了一眼凯伦,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埃德蒙兹在通过苏格兰场安检时打了个激灵。他昨晚按时回家,带蒂亚一起出去吃晚饭,并为前一天晚上的事道了歉。他们两个都尽力打扮得体,在一起共度了两三个小时,假装这样的奢侈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他们享用了三道菜,埃德蒙兹甚至还点了牛排。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幻觉是被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侍者打破的——她隔着整个餐厅问主管,怎样把这两个客人的乐购超市代金券充入账单。

但埃德蒙兹还是兴致不减,因为他终于找到了相符的指甲油。他还不能确定这条信息是否有用,但他觉得对于确定“拼布娃娃”那条来自女性的右胳膊来说是个重要的进展。他走进办公室时看见巴克斯特已经坐在办公桌前了。即使隔着整个房间,他也能感受到她糟透了的情绪。

“早上好。”埃德蒙兹笑着对她说。

“你有什么可乐的?”她不耐烦地呛他。

“昨晚很不错。”他耸耸肩回答。

“对维贾伊·拉纳来说可不好。”

埃德蒙兹坐下来:“他怎么……?”

“对那个我认识多年的叫作伊丽莎白·塔特的女人来说也不好。对沃尔夫来说也不好。”

“沃尔夫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巴克斯特简短地跟他讲了前一天晚上的事以及今天早上发现的那个年轻女人。

“袋子正放在法医那里鉴定,救护人员到达那里时,他们发现这个东西挂在她的脚上。”

巴克斯特递给埃德蒙兹一个塑料证据袋,里面装着一个尸检脚趾标签。

“请递交威廉·福克斯警官。”埃德蒙兹念道,“他知道吗?”

“不知道,”她说,“沃尔夫和芬利通宵未睡,他们今天暂时停工。”

一小时后,一名女警带着一个神情呆滞的女人经过忙碌的办公室。她是从医院直接被带过来的,脸上还沾着污泥。她的脸和胳膊上到处都是划痕和瘀青,缠结蓬乱的头发中夹杂着金色与黑色。任何突然的响动和说话声都会让她受惊。

大家现在都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她叫乔治娜·塔特,是伊丽莎白的女儿。她似乎有两天没上班了,她母亲曾以个人事由为名打电话替她请了假,所以她没有出现在失踪人员的名单上。把这些已知的信息碎片拼凑到一起并不困难,巴克斯特明白了,要胁迫一个意志坚定、足智多谋、道德感强的女人去做谋杀的勾当其实也挺容易的……

“她还不知道。”乔治娜走进翻修过的会见室后,巴克斯特严肃地说。

“关于她母亲的事?”埃德蒙兹问。

“她那副样子无法接受任何不好的消息。”

巴克斯特开始打包自己的东西。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吗?”

“不是我们,”巴克斯特说,“是我自己。不算沃尔夫和芬利的话,猜猜还有哪个家伙会被派出去保护那些人。那名单上第四个是谁?”

“安德鲁·福特,保安。”埃德蒙兹说,有点儿惊讶巴克斯特居然还需要问这个问题。

“彻头彻尾的浑蛋。一个酒鬼。昨天晚上,他居然差点打掉一个女警员的牙齿,就因为她试图阻止他随地撒尿。”

“我和你一起去。”

“我能处理。然后我要去见一个叫贾里德·加兰的人,一名记者,他的死期被排在……”巴克斯特扳着手指算了下,“三天后。他已经决定把人生最后一周用来报道他眼中的我们是多么无能,以及他在被列入连环杀手名单后的心情。我被要求去‘安抚’他或‘确保’他的安全。”

“你?”埃德蒙兹难以置信地问道。幸运的是,巴克斯特把他的不信任当成了赞美,“你想让我干什么?”

“去看看乔治娜能否回忆起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有,继续调查那枚戒指,我们需要知道它是为谁定制的。另外,看看法医那边有什么新发现,还要在法医取证完毕的第一时间把伊丽莎白的手机拿过来。”

巴克斯特离开了办公室,埃德蒙兹突然意识到他还没把关于指甲油的新发现告诉她。他把那个小瓶子放在桌上,想到沃尔夫他们正在绍索尔追踪杀手,把被绑架的女人送到办公室,把电话记录送交司法,他却在研究着这么琐碎的事,他觉得自己真的很蠢。他们的经历一定非常可怕,不过,他必须承认自己有点妒忌。

“真美啊,”伊利亚把自己花了两千英镑买来的照片投射在会议室墙壁上,兴奋地喊道,“我得说真是美啊!”

安德烈娅用手捂着嘴巴,庆幸黑暗的会议室里没有人看得见眼泪淌过她的脸颊。照片确实很美,事实上,这也许是她看过的最悲伤的场景:黑白照片上,在瓢泼大雨中,沃尔夫跪在一盏孤独的街灯下面,汽车前灯照着地上的水坑和商店的橱窗,产生了一种舞台灯光的效果。在她和沃尔夫的婚姻存续期间,她曾见过沃尔夫哭过两三次,每一次都让她痛彻心扉。

但这一次是最悲痛的。

坐在雨水横流的街道上,旁边躺着一位被汽车碾轧过的年长妇女。他望着空中,脸上流露出一种嫉妒颓败的神情,手里仍然握着她血淋淋的双手。

他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