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正隆说,尚人是在天亮前,从位在川崎的公寓跳楼身亡。那时候,姑姑、姑丈和表弟知基都在各自的房间内睡觉,所以,当然没有人发现他跳楼。楼下的住户听到动静后被吵醒,发现地上有一具满是鲜血的尸体,立刻报了警。当警官上门调查,问鸟井家是否有人不见了之后,姑姑去尚人的房间察看,发现房间内没有人,窗户敞开着,才发现尚人死了。

“不知道佳枝得知坠楼的是尚人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光是想像这一幕,身体就忍不住发抖。”素子一脸沉痛的表情,身体也忍不住摇晃了一下。佳枝是尚人的母亲,也就是梨乃的姑姑。

警方调查了尚人的房间,并没有发现遗书,但认为没有他杀的迹象,意外坠楼的可能性也很低,所以判断应该是自杀。

“听说他们完全搞不懂尚人为甚麽会自杀,前一晚全家人一起吃晚餐,尚人的样子并没有甚麽异常。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正隆眉头深锁地说。

翌日,梨乃和父母一起搭计程车前往殡仪馆。三个人在车上都没有说话。梨乃回想起和尚人之间的回忆。对梨乃来说,尚人是为数不多的同辈亲戚之一,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两家人也曾经一起去旅行。当初也是因为比她大一岁的尚人去上游泳课,她才会受到影响,开始学游泳。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殡仪馆。梨乃向姑姑和姑丈表示哀悼时太难过了,不敢正视他们的脸。佳枝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失去了哥哥的知基坐在离大家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梨乃走过去向他打招呼,他“嗨”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稍微柔和下来。他比梨乃小两岁,上个月才终於成为大学生,但身材很瘦,所以看起来像中学生。

梨乃坐在他旁边,抬头看着祭坛上的尚人遗照。相框中的尚人面带笑容,一头金发,耳朵上戴着耳环。梨乃想起之前他在 live house 表演时,有许多女孩子热情地为他欢呼。

“真令人难过。”梨乃看着遗照嘟哝道。

知基吐了一口气,“我还无法相信,觉得很不真实。”

“听我说,我相信已经有很多人问你相同的问题…”

“自杀的原因吗?”

“嗯。”

知基摇了摇头,回答说:“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我哥在想甚麽,看起来他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过得好不好。也许他在为我们完全无法想像的事烦恼。”

“是啊。”梨乃回答。事实上,她也的确这麽认为。时下年轻人的自杀率增加,但很少有家属知道他们自杀的动机。

尚人无论做甚麽事都很出色,他在学校的成绩优异,有绘画的才能,运动能力也很强,但并不是没有烦恼。

去年,他向大学申请退学。虽然他具备了多方面的才华,但他最终选择了音乐作为自己的志业。他从高中时代就和朋友组了乐团,如今终於下定决心要向职业乐团进军。梨乃曾经多次去现场听他们的演奏,虽然她对音乐一窍不通,仍然可以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光芒,所以,发自内心地祈祷他们可以成功──

祭坛旁挂了一张放在画框里的画,巨大的老鹰试图抓一只小兔子。

“这是尚人画的吗?”

“对啊,”知基回答,“他读小学的时候画的。”

“小学时?是喔。”她重新打量着那幅画,发现动物画得栩栩如生,自己绝对画不出来,“他最近没有画吗?”

“嗯,我记得他在中学的时候就没再画了。”

“为甚麽不画了?”

“不知道。我问过他一次,他叫我少罗嗦。”

“是喔…”

身旁有动静,梨乃抬头一看,身穿礼服的秋山周治嘴角露出落寞的笑容。

“爷爷。”梨乃叫了一声。周治是正隆和佳枝的父亲。

“你受惊了,”他拍了拍知基的肩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有没有好好吃饭?这种时候,你要更加坚强,虽然会难过,但小心别搞坏身体。”

“我知道,其他亲戚也说,我以后就是家里的长子了,但是,即使突然这麽对我说,我也…”知基低下头,双手抱着头。

“不必勉强,现在只要考虑自己的事就好。”周治看向祭坛,“尚人今年几岁了?比梨乃大一岁吧?”

“对,今年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甚麽事,但接下来才是人生的美好时光啊。”周治把手伸进上衣的内侧,拿出一个信封,“这个也没办法交给他了。”

“这是甚麽?”

周治“嗯”了一声,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纸。

“你们还记得以前大家一起去这家餐厅吃过吗?梨乃,你应该也有去。”

那是位在日本桥的一家名叫『褔万轩』的知名西餐厅餐券。

“我记得,”梨乃说,“大家一起去的,那里的炸牛排咖哩好吃得要命。”

“没错没错,”周治眯起眼睛,“尚人也这麽说,上次见到他时,刚好聊起这件事。他说忘不了当时吃的炸牛排咖哩,想带乐团的朋友一起去吃,还说那家餐厅太贵,要等赚到大钱后才有办法去。”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打算送他这些餐券吗?”

“对,可惜来不及了。我今天带来,打算把这张餐券放进棺材。”

周治把餐券装回信封,放回内侧口袋,然后转头看向梨乃。“梨乃,你最近好吗?”

“嗯…马马虎虎。”

“游泳呢?已经完全不游了吗?”

一旁低着头的知基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梨乃他们。可能是因为听到了“游泳”这两个别人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的字,但周治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没有移开视线,点了点头说:“对,完全没游了,对不起。”

周治突出下唇,把手放在脸旁轻轻摇了摇。

“不必道歉,既然你这麽决定了,这样就好。”

梨乃点了点头,垂下眼睛,她不忍心让年迈的祖父为自己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