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一个人工作?”
“是的。”
“你说得不太确定。”
“曾经有人和我一起。”
“他们怎么了?”
“她不太适合。”
“不太适合什么?”
“不适合做细致的工作。”
“我知道了。”
“这很重要,汉尼。”
“肯定如此。”
“一整天都集中精神并不容易。”我说,“要心志特别坚定才行。”
“就像你那样。”
“显然如此。”
汉尼接过我手里的茶杯,将大腿贴在暖气片上。他抬头看着我,想说什么,却中途改变了主意。
“你去看巴克斯特医生,怎么样了?”他问道。
“巴克斯特?我觉得还不错。”
“上次我联系他,他说你进步很大。”
“我还以为我们的谈话内容是保密的。”
“的确保密,你这个傻瓜。”汉尼轻蔑地说,“他没有向我提起任何细节。他只是说你转过了一道弯。”
“他似乎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你有没有呢?”
“我不知道。”
“你看起来比从前开心了。”
“是吗?”
“反正少了几分焦虑。”
“你才来这里几分钟,就看出来了?”
“我了解你。就算你看不出来,我也看得出来。”
“我是个透明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时候很难觉察到关于自身的一些事。”
“比如呢?”
“我看得出来,巴克斯特让你身上起了变化。我们的祷告也发挥作用了。”
“噢,是呀,教会的事还顺利吗?”我说。
“好到不能再好了。”他答。
“还是每个星期日都聚在一起吗?”
“星期日,星期一,星期二……老弟,我们一直都很幸福。我们每天都为你点一根蜡烛。”
“你真好。”
汉尼轻轻地笑了。“上帝怜爱你,老弟。”他说,“即便你不再相信上帝,他也信任你。事情总有结束的一天。你将甩掉疾病。上帝会把疾病带走。”
或许是因为这里光线暗淡,反正他看起来突然老了很多。他的一头黑发依旧浓密,因为戴了毛线帽而乱成了鸟窝,但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手背上长了雀斑。一年又一年,我的哥哥就快到退休年龄了,而我就像他的影子一样,也将来到那个年纪。
他拥抱了我,我感觉到他的手放在我的背上。我们坐在桌边,默默地喝完了茶。
他没有一上来就直奔他关心的主题,现在连闲聊都说完了,他此时显得有些焦虑不安,甚至还有点害怕。
“怎么了,汉尼?”我说,“我很肯定,你大老远来这儿一趟,不是为了问我看巴克斯特医生的进展。”
他缓缓地吁出一口气,用手抹了一把脸。
“不是,老弟。”
“那是怎么了?”
“我知道你听说了科德巴洛的新闻,是吗?”他说。
“想错过都不容易。”
“但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什么?”
“那个可怜的孩子是被枪杀的。”
“是的,今早的新闻是这么说的。”
“而且,他们认为那个孩子死了很久。大约三四十年,事发时还是七十年代。”
“是吗?”
“我们当时就在那里。”
“所以呢?”
他又用手擦了一把脸,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还记得那时候的事。”他说,“有时候,那些记忆突然出现,但我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
“关于朝圣的记忆?”
“我认为是。”
“你都记得什么?”
“海滩。一个女孩。一栋有乌鸦盘旋的老房子。”
“是秃鼻乌鸦。老房子叫莫林斯。”
“莫林斯,对,就是这个名字。我隐隐记得去圣泉的事,但或许是因为母亲常常对我说起圣泉,我才会有那样的印象。她老是提起圣泉,你说是吗?”
“是的。”
她三句话不离圣泉。
“还有别的事,老弟,只是我的感觉,还有一些画面。有一扇门。一座塔楼。我被困住了,很害怕。还有……”
“还有什么,汉尼?”
他看着我,猛眨眼睛,将泪水生生逼了回去。
“自从我看了新闻里关于科德巴洛的报道……就有一段回忆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什么回忆?”
“一个声音,距离我很近,也很响。还有,我的肩膀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他看着我。
“比如枪的射击声。比如我开过枪。”
“你在说什么,汉尼?你是说是你干的?是你杀掉了那个婴孩?”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应该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根本没有意义。”
“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是你的记忆出错了,汉尼。”我说,“我们以前常在沙滩上玩扮士兵游戏。你记得的就是这个。”
“但那段记忆是那么真实。”
“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他垂下头。
“老弟,我以前到底遇到过什么事?我无数次地祈祷,希望上帝为我解惑,但我得到的只有重重迷雾。”
“是上帝治愈了你。你不就是这么认为的吗?”
“是的,只是……”
“所有人不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当然……”
“汉尼,不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每天都去教堂吗?”
“不是的,不是的。”他说,声音微微有些提高,“那年的复活节还发生了别的事。”
“什么事?”
他长吁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紧张地用拇指按压下嘴唇。
“有件事我从未真正说起过,老弟,我甚至都没和卡洛琳说过,我觉得我希望把它深深埋藏在心底,可只要我想起那次朝圣,总有点其他感觉在我心里若隐若现。”
“其他感觉?”
“除了狂喜之外的其他感觉。”
“是什么?”
“一种可怕的愧疚感,老弟。”
我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
“我有时候感觉要被这种愧疚感窒息了。”他说,他的眼睛里再次闪现出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