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
“上帝治愈了他。”我说,“就跟《马太福音》第九章 三十二节说的一样。”
他看着我,皱起眉头。
“耶稣治愈了那个哑巴。”我说。
“是呀,我知道那个故事,通托。”
“汉尼也经历了同样的事,神父。”
“是,但你知道结局吗?”
“不知道,神父。”
“那就去查一查吧,通托。我只能说我身边坐了一位伪君子法利赛人。”
“您是什么意思,神父?”
他目光灼灼地直视我的眼睛。
“你和安德鲁在科德巴洛的那所房子里肯定遇到了什么事,而且与上帝无关。”
我看着他,又看看我家的房子。
“你们为什么到那里去?”他说,“我还以为我们达成了一致,要远离那个地方。”
“汉尼想去看鸟。”我说。
他知道我在撒谎,难以掩饰受伤甚至是愤怒的表情,然后,他再次轻声开口。
“通托,”他说着向前挪了挪,“如果你牵扯进了一件你本不该牵扯的事情中,那我可以帮你,你知道的,是吗?别害怕,和我说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答。
“我指的不是克莱蒙特说的那些废话。聪明人都会耍花招,”他说,“让你相信各种各样的事。”
“您是说催眠师?”
“不是,但也差不多。不管是什么,都不是真的,通托。都不能持久。而且,我讨厌这份幸福被毁掉。”
“您觉得汉尼就是遇到了这种事?您认为他被催眠了?”
“当然不是。但要由你来给我一个更好的答案。”
“我不知道该告诉您些什么,神父。”
此时突然响起一阵笑声,我们都看过去。汉尼出来了,和坐在温室边长凳上的教区俗人委员[1]还没说几句话,一群孩子就拖他去踢球。最后孩子们赢了,汉尼带着球满花园飞奔,他们就在他后面追,要把球从他脚下抢走。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是上帝促成了这个奇迹呢?”我说。
“你是说让他们相信?”伯纳德神父说。
“是的。”
“那是谎言,通托。”
“也可以说成是信仰,神父。”
“别自以为是。”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们转身看着房子里的人。有乐声从屋里飘到外面。
贝尔德博斯先生正在吹口琴。母亲在和父亲一起跳舞。我从未见她这么开心,她这个年纪就该这样才对。她还没到四十岁呢。
现在我想起父亲母亲,就会想到那天下午,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则搂着她的腰。我看到母亲的裙摆在她那纤细的脚踝周围飘动。她穿着一双坡跟鞋。父亲的衣袖向上卷起,眼镜放在衬衫口袋里。
父亲抱着母亲,她身体一歪,快乐地大叫,开玩笑地拍着父亲的手臂。
“她完全变了一个人。”伯纳德神父道。
“确实。”
“这个样子才适合她。”
“是的。”
他低头看着双手。
“我很快就要走了。”他说。
“您现在就回牧师宅邸?”
“我是说离开这个教区,通托。”
“教区?为什么,神父?”
“我决定回贝尔法斯特。主教不同意,但我认为这么做最好。我不确定我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反正现在是不能了。”
“您不能走。”我说,“那谁做我们的牧师呢?”
他笑了,斜睨了我一眼。“我不知道,通托。总会有人来的。”
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听着,我也不愿意走。”他说,“但我不是他们想要的,或者说,我不是他们需要的那种神父。我不是维尔弗雷德·贝尔德博斯,对不对?”
他弯下腰,捡起掉落在他脚边的一个苹果。苹果上面都是煤渣色的小洞,是被黄蜂咬出来的。他拿着苹果在手里转动,又将它丢到栅栏边的长草丛中。
我想了一下,然后说:“神父,您能在这里等一会儿吗?”
“可以。”他说着向后一靠,我走向盆栽棚。
里面很热,弥漫着一股陈旧土壤和木榴油的气味。父亲的工具挂在生锈的钉子上,工具上方摆着几个开裂的旧花盆,父亲总说要用胶水把它们粘好。花盆后面的播种盘下面有个塑料袋。我把塑料袋拿下来,回到伯纳德神父身边。他把一只手臂搭在长凳背上,看着人们在房子里载歌载舞。
“这是什么?”他说。
“我认为您有必要看一看,神父。”
他看了我一眼,拿出塑料袋里的本子。他把本子打开,马上又合上了。
“是维尔弗雷德神父的日记。”他说着,把日记递过来,让我拿回去,“你说过你不知道日记的下落。”
“我把它保存得很好。”
“你是说你偷了日记。”
“我没偷,神父。是我无意中发现的。”
“拿走,通托。把它扔掉。”
“我希望您看看。”我说,“我希望您知道维尔弗雷德神父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然后您就能知道,他们都看错他了。他根本就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个人。”
“你在说什么?”
“他抛弃了信仰,神父。这就是证明。”
“我不会看别人的日记,通托。”他说,“我很惊讶你竟然偷看别人的日记。”
“现在不重要了。”
“那就更有理由维持现状。”
“求您了,神父。那样他们就不会老拿您和他作比较了。”
他叹口气,看了半分钟,然后闭上眼睛。
“神父,请您把全部内容都看了。”我说。
“我看过了,通托。”
“然后呢?”
“什么然后?听着,”他说,“这不能改变什么。我认为所有人早就在怀疑维尔弗雷德神父抛弃了对上帝的信仰。如果他们选择忽略这一点,那我能做的就很有限了。”
“您说他是不是自杀的,神父?”
“通托……”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知道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您肯定有您的看法。”
“他是意外死亡。”
“您是这么认为的?”
他思考着,把拳头放在鼻子下面,重重地吸气。
“如果他们在记录中写了那是一次意外死亡,通托,就说明事情已经盖棺定论。要把流言蜚语保持在最低限度,就只能把这当成是事实。听着,我知道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这一点不可避免,但不会有人老揪着一件事不放。他们迟早会接受他已经辞世这个现实。至于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都无关紧要。”
“但真相就在那里,神父。”我冲着日记一点头,“难道人们不应该知道真正的他是怎样的吗?贝尔德博斯先生不应该了解真相吗?”
伯纳德神父冲我挥了两下日记本。
“他看了日记,能了解什么呢?一个失心疯的病人说的呓语,与真相有什么关系?你应该做的就是一把火把日记烧了。我说真的,通托。用报纸把它裹上,烧了这个该死的东西。”
“然后任由贝尔德博斯先生永远不知道真相?”
“他现在很开心。你也看到他刚才在屋里的样子了。他很确定他的兄长现在平和喜乐,你为什么还要让他相信相反的结果呢?”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说道:
“通托,真相并不总是一成不变的。事实上,从来都不是这样的。真相有很多版本。有时候,要谨慎选择你愿意让人们得知的版本。”
“但那是谎言,神父。您曾经就是这么说的。”
“那说明我当时和你一样天真。听我说,我在这种事情上很有经验。所以一开始我才会被派到圣裘德来。”
“哪种事情上?”
“控制真相。你知道的,对于我的这一面,你母亲并不了解。我并不是要揭露关于维尔弗雷德的秘密,我只是在帮助他们压制谣言。然而,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应该把我蒙在鼓里,那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这么说,您真的认为他是自杀的?”
他想了一会儿。
“你还记不记得曾经问过我贝尔法斯特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