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我小时候一直很怕复活节彩蛋剧表演者,老觉得他们是从噩梦里爬出来的。每一个都如同好几个童话人物合并在一起的样子,与傀儡戏中的丑角一样怪异。传教士的孩子们说一些野蛮部落的土著人就是这种样子。

  从前我们到这里来,有时候能看到土著在小海格比的绿地上跳舞,有六个男性,浑身上下像扫烟囱的人一样黑,只有两只眼睛是白的,还拿着剑和棍棒。

  他们身上散发出浓重的酒味,低声唱古老的歌谣,与我们整个星期吟唱的赞美诗完全不同,没有可以预测的普通升降调,却夹杂着奇怪的小调,听起来就好像他们能控制魔鬼,将它召唤到人间。

  此时,站在那群人最前面的是圣乔治,他穿着十字军战士的无袖外罩,和着歌声咚咚敲手里的木棒。一曲终了,他摘掉纸板做成的冠冕,鞠了一躬。即便此人化着妆,我也能看出他就是帕金森。科利尔站在他身后,打扮成一个叫布朗白格斯的人物,他的狗就拴在外面的门柱上,它狂叫不已,把狗链绷得紧紧的。

  “我们应邀前来。”帕金森笑着对伯纳德神父说。伯纳德神父看了母亲一眼,母亲正蹙着眉头瞧着他。

  “你们邀请克莱蒙特来做客了?”帕金森的目光瞟向我们一行人的后面,所有人转过身,只见克莱蒙特的脸变得煞白。“太好了。你倒是挺爱凑热闹呀,克莱蒙特。”

  母亲依然紧紧拉着屋门。

  “恐怕你们来错地方了。”她说,“我们没有邀请你们。”

  帕金森看着伯纳德神父笑了。

  “我们喜欢在复活节这一天挨家转。”他说,“天气这么坏,我们还以为你们愿意看看娱乐活动呢。”

  “改天我们到村里去,到时候再见吧。”母亲说。

  “噢,我们不会停留太久。”帕金森说。

  他趁母亲不注意已经跨过了门槛,她没有办法,只能向后退,让那些人进来。他们每个人都点头致谢,并在门垫上把鞋擦干净。他们装扮成了圣乔治、布朗白格斯、土耳其骑士以及其他几个人,其中一个人走得很快,全身上下裹着黑色斗篷,最后一个进来的是马儿老球,此人身着一件棕色罩衫,手里的木棍顶端插着一个真马的头骨,骨头里的一对玻璃假眼噼啪直响。头骨来回晃动,龇着牙,就跟我们在树林里看到的那东西一样。

  罩衫下的人不知是谁,他让马头低下,好穿过客厅门。

  就在马头低下的时候,邦丝小姐连忙后退一步,抓住了伯纳德神父的衣袖。

  “您觉得让他们进来安全吗?”表演者都走过去后,她小声对他说,“我是说,他们可能是坏人。他们是异教徒吗?”

  “噢,琼,传统是这样的。”母亲说,“我们常看复活节彩蛋剧。”

  “在这里?”

  “这里倒没有。不过倒是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

  “不错。”母亲说,只是连她都不相信她自己的话,她跟在那些人后面走进客厅,张罗着腾出地方给他们表演。

  ——●——

  母亲或许拿不准应不应该放他们进来,还因为这么轻易就退让而有些尴尬,但现在表演者反正也进来了,她很快就开始负起责来。她希望他们快点完事快点走。

  客厅整理好了,贝尔德博斯太太和邦丝小姐被打发去做三明治和茶,父亲和大卫则尽可能把易坏的装饰品收走,放到走廊里。

  我则帮伯纳德神父把桌子抬到凸窗边上。他一直注意着那几个表演者,此时他们正站在一旁等我们收拾房间。帕金森挥手示意克莱蒙特过去,交给他一个旧帘子,他把旧帘子搭在两个灯架之间,当作舞台侧口,以便他们出入。

  “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来。”伯纳德神父道。

  “什么意思,神父?”

  “那天我什么都没对克莱蒙特说,但帕金森先生早就答应带人来莫林斯表演复活节彩蛋剧。我还以为那不过是他喝了啤酒的醉话。他当时喝了不少。”

  “您觉得让他们进来妥当吗,神父?”

  他看向那几个正在准备演出的人。

  “为什么不妥当?就因为克莱蒙特说到了他们?”

  “别忘了我们在林子里见过什么。”

  “听着,我们并不确定那件事与他们有关,通托。我们没有证据。”

  他又瞧了他们一眼,被他们的戏装逗得哑然失笑。

  “我觉得他们没有恶意。而且,要是我们现在赶他们走,像什么样子呢?我看最好就是让他们演完。他们能兴起什么风浪?”

  “不知道。”

  “这就对了。不用为克莱蒙特说过的话烦恼。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和我们无关,好吗?”

  “是的,神父。”我说,不过我可不像他那么确定。

  这时候,母亲拿着一盏看起来很贵的落地灯走过来,放在小桌上,免得被砸破。神父对母亲笑笑。她看看他,便走开去帮大卫从壁炉架上搬开一个精致的水晶花瓶。

  “通托,你说维尔弗雷德神父会怎么对付这些人?”伯纳德神父问。

  “我不知道。”

  “你倒是不常提起他。你和他相处还融洽吗?”他说,顺便拂掉手上的土。

  “我想是的。”

  “只是这样?”

  “他为穷人做了很多事。”我说。伯纳德神父看着我笑了。

  “是呀。”他说,“我知道他的确如此。”

  他按照母亲的吩咐拉上窗帘。

  “我只是问问而已,因为我对他了解不多。”他说,“我是说,我知道他受人尊重,但你觉得他做牧师开心吗?”

  “我想是的。”

  “我想问的是,他在临死前是什么样子?”

  “临死前?”

  “是的。”

  “我不知道。”

  “你觉得他是不是有心事?”

  帘子后面传来一声铃声,母亲关掉了主灯。

  “我不知道,神父。”

  他很清楚我故意装傻,却还是笑笑,把注意力放到复活节彩蛋剧上,留待以后再去琢磨我说过的和没说出的话。

  “那个穿紫色衣服的人扮演的是哪个角色?”他指着一个表演者小声问道,那人正把萨帕塔小胡子贴回原位。

  “土耳其骑士。”我说。

  “他是反派吗?看起来很坏。”

  “是的。”

  首先出场的是科利尔,他穿着一件磨损的苏格兰短裙、一件五颜六色的衬衫,还戴着一顶大礼帽,看起来就像个破旧的烟囱顶帽。他的手臂下面夹着一个柳条筐。

  “这是什么角色?”伯纳德用手捂着嘴说。

  “布朗白格斯。”我说,“他负责收钱。”

  “钱?”

  “应该在他们表演之前给他们一点钱。”

  布朗白格斯一一从人们面前走过,他们就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零钱,丢进柳条筐。每次听到硬币叮当碰到一起,他就用手指碰碰帽檐,他从所有人身边都走过之后,才开口说话。

  “各位,能省下多少钱就给我多少钱吧,我们一年才来一次。点火吧,让火焰熊熊燃烧。下面有请几个快乐的小伙子为你们献上精彩的表演。”

  母亲开始拍手,其他人也慢慢鼓起掌来。

  布朗白格斯下台,圣乔治和他的女儿玛丽粉墨登场。

  “那个是不是你在小海格比的同行?”伯纳德神父轻声问。

  我仔细看看。他说得对。玛丽的扮演者就是耶稣受难赞美圣歌仪式里的瘦高祭台助手,只是现在戴着金色假发,穿着白色裙子,裙摆上都是泥点。

  圣乔治从剑鞘中抽出宝剑,紧紧地把玛丽搂在身边。

  “我,老圣乔治,来了。我是英格兰的捍卫者。我的宝剑在上帝的熔炉里锻造。是我手中的一道闪电。”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土耳其骑士走上舞台,抽出他的宝剑。此时所有人都入戏了,同时发出嘘声,就连大卫也松开邦丝小姐的手,认真看表演,表情就像一个看哑剧的孩子。

  土耳其骑士捻着长胡子的一端,向我们走了两步。

  “我是来自土耳其的萨里曼。我要找到勇者圣乔治。我将取走他的性命,带走他的女儿。我要将他的尸体丢进山洞。”

  圣乔治把玛丽拉到他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不受土耳其骑士的伤害。玛丽跪在地上,手背贴着额头。

  “我是英格兰的乔治。”他说,“我的宝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我要与你,萨里曼,决一死战。你罪恶昭昭,上帝一定会惩罚你。”

  “现在,圣乔治,我来取你的性命。”

  “不,先生,是我先送你归西。”

  “我还要娶你的女儿玛丽为妻。”

  “你的头颅将被我砍掉,到时如何与她成婚?”

  他们两个围着彼此转圈,接着向前一跃,宝剑碰撞在一起。玛丽尖叫一声,大家都为圣乔治加油,他终于用宝剑刺穿了土耳其骑士的胸膛,将他打倒在地。他躺在地上,宝剑竖直夹在他的腋窝里。玛丽冲到已死骑士的身边,伏在他的胸口,痛哭起来。

  “父亲,您杀死了我唯一的挚爱。”

  圣乔治跪下,把手放在女儿的肩头。

  “噢,我可怜的小宝贝。”

  他扭头看着我们,央求道:“这个镇子里有医生吗?能不能马上找个医生来?”

  恰在此时,有人敲门。所有人都转过头,只见一个小个子出现了,他头戴大礼帽,身上的外套拖在地上。每个人都有点惊讶:他竟然在表演期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

  “多格医生来了。”他说,在走过来的路上还拍拍汉尼的头顶,“我是全国最好的医生。”

  “您能治好这位土耳其骑士吗?”圣乔治摘掉医生的帽子,对着帽子说道。

  “你要我治愈怎样的苦难?”医生说,他摘掉圣乔治的冠冕,也对着冠冕说话,“告诉我,先生。说实话吧。”

  “死亡,医生先生,最可怕的死亡。”

  “五英镑太少了,先生。”医生说。

  “十英镑可以吗,先生?”

  “十五英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