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绕过大树,想找根长树枝把衣服挑下来,只可惜没找到,我费了很大的劲,帮他爬了上去,他这才用指尖够到了垂下的衣袖。

  我记得那是件宽领皮外套,看起来很贵,腰带上有一个圆形搭扣。他把衣服翻转过来,查看有没有弄破,然后往手上吐了口口水,用指尖擦去蹭上的苔藓污渍。

  “你相信地狱真的存在吗?”他说。

  “就跟相信圣诞老人是否真的存在一样。”我答。

  “我说真的。如果地狱真的存在呢?”他说。

  “压根儿就没那么回事。”

  “我知道,可如果真有呢?”

  “只不过是个概念而已。”我说,“就是这样。”

  “但这个概念是从哪儿来的?”

  “人们的想象吧。”

  “你可想象不到地狱。”他说,“没人能创造出地狱。这就好像是说有人发明了空气。空气本身就是存在的。”

  “听着,用不着为维尔弗雷德神父的事担心。”我说,“我会编个故事搪塞过去。”

  他无力地一笑,穿上外套,系好腰带,走到冬青树边取回脚踏车,显然是保罗把他的车丢到了那里。

  “谢谢,史密斯。”他说。

  他站在那儿,一只脚踏在踏板上,用力往前骑行,出了大门。前轮摇晃着,可能是脚踏车太大,不适合他骑,也可能是他太胖,这辆脚踏车无法支撑他。反正不是前者就是后者。

  我等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也该回家去,让整件事就此打住。可我很了解维尔弗雷德神父,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不管怎么样,我都很同情亨利。若是他猜对了,他母亲果真逼他回来,他也不该去面对维尔弗雷德神父的怒气,毕竟他没做错任何事,那很不公平。

  别看我说得冠冕堂皇,但我其实只是不希望保罗小人得志,把亨利变成替罪羊。

  我走上通往圣器收藏室的台阶,维尔弗雷德神父依旧在办公室里翻来找去。

  “有事吗,史密斯?”

  “我知道您的日记在什么地方,神父。”

  “啊,麦卡洛终于承认是他偷了日记?”

  “不是的,神父。不是亨利拿走的。”

  “那是谁?百威?”

  “不是,神父。”

  “你?”

  “当然不是,神父。”

  “肯定也不是邦丝小姐。”他说。

  “不是邦丝小姐。”

  “几个星期以来,她都很急躁莽撞,嚷嚷着要离开圣裘德,要搬走呢。”

  “神父,不是她。”

  他停下,坐在木椅上。一把古董剑此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我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出了差错。”他说着拿起宝剑,端详剑锋。“为什么麦卡洛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说不清,神父。”

  “我惩罚了他,他却依然一再犯罪。他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是在拯救他?”

  “我不知道,神父。”

  “我为他的灵魂担心,正如我担心我自己的灵魂。”

  “是的,神父。我知道您担心。”

  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挂在水槽上方的耶稣像上。

  “他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我是因为爱,才这样教训他?因为我真的很爱他。如果我只能救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

  “神父,您的日记。”

  “怎么了?”

  “我告诉过您我知道日记在什么地方。”

  “是谁拿走了,麦卡洛?”

  “不是,神父。”

  “在钟楼。”

  “钟楼?日记本怎么会在那里?”

  “我不知道,神父。或许是您无意中放在了那里。”

  “可能是吧。我不记得了。”他眼神很空洞。

  “用不用我帮您把它取来,神父?”

  他收回目光,看着我。

  “丢了日记,我就手足无措了,史密斯。”他说,“你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在里面。一切。有了它,我才能控制我的思想。有了它,我才能了解我的念头从何而来。有了它,我就能追本溯源,确定事情是从哪里出了岔子。它就是一份地图。你明白吗?”

  “您说出岔子,神父?”

  “麦卡洛的事。”

  “需不需要我去把日记本取回来,神父?”

  “不,不。”他急躁地摆摆手,“我自己去钟楼。”

  他走出去,我跟在他后面也走了出去,看着他沿教堂的中央过道走远,一路上自言自语。我想他并没有注意到他还拿着宝剑。

  CHAPTER 19

  新生的羊羔让大家兴奋不已,结果我们用了太久才吃完早餐,很晚才出发去做弥撒。只是没人担心,他们个个儿兴高采烈,毕竟今天是复活节,明天又要去圣泉。

  在面包车上,贝尔德博斯先生拿出口琴,让大家唱了《齐来与主一同奋起》和《耶稣在故我在》。邦丝小姐好几天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母亲一直闭着眼,享受难得一见的阳光。那天早晨,阳光普照沙滩,碧蓝的大海安稳沉静,我第一次见到这里的海面如此风平浪静。从圣裘德出发时体会到的希望此时再次降临。没什么可担心的。帕金森和科利尔可以在林子里挂阴森恐怖的东西吓唬我们,但他们也干不出什么更具威胁的勾当。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大孩子,在跟我们玩“敲完门就跑”这个游戏。

  我享受着那个早晨的一切——温暖的阳光,田野上的柔和阴影,一条晶莹闪亮的小溪蜿蜒流过柳树下,最后汇入大海。我让自己相信,这世上不会有人来伤害我们。

  我为自己如此天真烂漫而开怀大笑起来。

  ——●——

  圣心教堂的小小尖塔出现在视野中,大家不再唱歌,而是竖耳聆听钟声。但并没有钟声传来,能听到的只有绵羊在田野中咩咩叫。

  “真奇怪。”贝尔德博斯先生道,“每逢复活节早晨,他们都会敲钟。”

  “我知道。”父亲说,“而且是非常洪亮的钟声。”

  “怎么所有人都站在外面?”邦丝小姐在我们把车停在教堂边时说。

  “出什么事了,神父?”贝尔德博斯太太说。

  伯纳德神父把车熄火,我们从车上下来,走到其余教众身边,他们一直在教堂门前漫无目的地乱转。

  牧师见到我们,便迎了过来。

  “抱歉,恐怕今天早晨做不了弥撒了。”他说。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母亲问道。

  “有人蓄意破坏。”他说。

  “不。”贝尔德博斯太太说,“损失严重吗?”

  牧师说不出话来,只是回头看着聚在大门边的教众。克莱蒙特也在其中,他看到我们,便招手示意我们过去看。

  原本挂在祭坛上方的木耶稣像此刻四分五裂倒在地上。

  “天啊。”贝尔德博斯先生说,“瞧这样子,那帮人肯定是用大锤把圣像砸碎的。”

  “是呀,你说得不错。”伯纳德神父俯身去查看破坏情况。

  “五百九十年呐。”牧师在我们后面说,“五百九十年来,这尊圣像一直悬挂在这里的祭坛上方,不料却毁于一旦。短短五分钟的疯狂,竟然造成了如此严重的破坏。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人做事哪儿有什么原因。”贝尔德博斯太太说,“他们是疯子,是暴徒。”

  “他们这是缺乏教养。”贝尔德博斯先生说,“他们的家长并没有教会他们明辨是非。”

  “是不是村里的顽童干的?”贝尔德博斯太太说。

  “不错。”牧师说,一副了然的样子,“村里有几个流氓地痞,绝对干得出这种行径。我亲眼见过他们用喷漆涂鸦,乱丢垃圾。”

  我看到克莱蒙特瞥了伯纳德神父一眼。他在怀疑谁显而易见,不过他并没有讲出来。

  “您为什么不进去看看?”父亲说,“看看是否能抢救出一些东西。”

  牧师没说话,只是从我们身边走过,向大门走去。一条很粗的铁链穿过门把手,用挂锁锁了起来。他抬起铁链,又放下,算是回答了父亲的问题。

  “侧门也是如此。”他说。

  “能不能打破窗户进去?”贝尔德博斯先生提议道。

  “打破窗户?”牧师说,“这里的玻璃全都是无价之宝,别胡闹了。”

  “报警没有?”贝尔德博斯太太问。

  “报了。”牧师答。

  “最好也叫消防队来。”贝尔德博斯先生说。

  “消防队?”牧师摆弄着锁链,恨不得那只是难解的结而已,“叫他们做什么?”

  “他们有工具可以切断锁链,就跟刀子切黄油一样。”贝尔德博斯先生说。

  “真不敢相信竟有人这么做。”母亲道,“今天可是复活节的早晨,他们竟然锁了教堂,不让人们进去。”

  “你们说在户外做弥撒怎么样?”邦丝小姐提议,“就跟在格拉斯范尼德一样。”

  母亲嘲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但牧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现在情况如此,他问教众是否同意。他们没说什么,只是一边点头一边祈祷,于是牧师将我们召集到一棵紫杉树前,开始了弥撒仪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