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坐在长凳上,跷起二郎腿。维尔弗雷德神父要他监督我们两个,所以他自以为当上了工头。
“不过她长得倒还有几分姿色。”他说。
我常在社交中心听到他父亲这样说话。
“而且呀,在一定的光线下,她看起来很美呢。”他又说,“亨利,我敢打赌你喜欢她,对不对?”
亨利没搭话,只是在把书摆正的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敢打赌,你肯定想过她脱光了是什么样。”
保罗站起来,走到门边去看维尔弗雷德神父有没有来。没有。神父宅邸的灯还亮着,他在离开时总是随手关灯,即便只是出去一分钟。
“说说吧。”他说,“告诉我没关系的。你干那个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
亨利扭头看着他。
“你想过,是吧?”保罗说。
他看着神父宅邸的方向。
“我觉得应该让神父知道这事。”他说。
“不要。”亨利说。
“为什么不要?”
“不要。”亨利说,不过这次他可不是在央求。
“他就快来了。”保罗说。
我们听到神父宅邸的门关上的声音,随即维尔弗雷德神父的脚步声在砾石小路上响起。
“别乱说话,你这个坏种。”亨利说。
“老天,老天。”保罗晃着脑袋说,“你还讲粗话。”
“我没跟你开玩笑。”亨利说。
这时候,维尔弗雷德神父出现在敞开的门口,保罗对他笑笑。
“书还没放好?”他说,“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监督呢,百威。”
“我是在监督,神父,但他们不听我的。”
“是吗?”
“是的,神父。他们非常粗鲁。”保罗说完,急切地等着看维尔弗雷德神父作何反应。
“百威,我对你的借口不感兴趣。”他说,“邦丝小姐有没有来过这里?”
“是的,神父。”保罗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神父。她好像有些不安。”
“是吗?”
“是的,神父。”
“她有没有对你们说什么?”
“没有,神父。她就是来找雨伞。”
维尔弗雷德神父看看挂在门后的红色雨伞。他把伞取下来,走了出去,到街上去找她,随后又快步走回牧师宅邸。
CHAPTER 18
到了复活节,天还没亮,我们就满院子找石头。拳头大小的最好,尽量接近鸡蛋的形状。
父亲和母亲为贝尔德博斯夫妇找到了一些,这会儿又回到干砌石墙脚下去找。邦丝小姐和大卫觉得这么做根本就没意义,所以见到石头就捡起来,此刻已经回到温暖的厨房,而睡过了头的伯纳德神父正匆匆地在厨房里穿靴子。
“早上好,通托。”他边走边说,头发乱糟糟地偏向一边,脸上都是青色的胡茬,“复活节快乐。”
“复活节快乐,神父。”
母亲走过来。“神父,如果我是你,就会赶紧去墙边找找看。”
“不错。”他说。
他走过去,在碎石中踢了几下,挑出了一块扁平的石块。他举起石块,让我看行不行,我耸耸肩,他随即扔掉石块,继续找。
——●——
我们带着满口袋沉甸甸的石头,沿小路向树林走去。那天晚上看到的情形依然让我提心吊胆,显然邦丝小姐和大卫也不愿意回去,只是这会儿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树木从阴影中显现出来。树林看起来完全变了样子。
母亲带头穿过田野,绕到莫林斯后面,右转后向着尼克路前进,那条路上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没有,它横穿布朗斯莱克林,仿佛有人拿了把剃刀在山上划了一道。小路上寸草不生,贝尔德博斯先生认为那儿的土地里含有毒素。他们该不会是撒了石灰吧?过量的石灰会让树木枯死。神父则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狂风吹过那一片山脊,把树都吹倒了。不过他们的猜测都不如一个古老的传说有道理。据说,在他们绞死伊丽莎白·珀茜的那个晚上,撒旦怒不可遏,在离开罗尼之际,用火在林子里烧出了一条路。
贝尔德博斯夫妇远远地落在了后面,等到他们来到山脊追上我们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开始变亮,远处的奔宁山脉逐渐现出巍峨之势,在晨光中呈现出淡淡的薰衣草色。
母亲任石头从手中滑落,她轻声祈祷着,石块则滚下山腹。父亲和其他人也丢掉石头祈祷,一时间,有好几块石头滚过欧洲蕨,击中突出的石灰岩,惊醒沉睡中的野鸡和麻鹬。
汉尼拉着我的衣袖,指了指。
“怎么了?”我小声问。
他向山腹走了几步,招手示意我跟上。
“怎么了,汉尼?”
“他看到什么了?”母亲问。
汉尼继续穿过欧洲蕨往下走。母亲喊他回来,但他没有回答。
“待着别动。”父亲说,“我去把他叫回来。”
父亲去追汉尼,沿着他走过的痕迹穿过灌木丛,边走边喊他。汉尼扭头看了一两次,却还是坚定地走向他从山脊上看到的东西。
他在山下停住脚步。过了一会儿,父亲追上了他,他看着汉尼发现的东西,然后,他挥手,喊我和伯纳德神父过去。
——●——
在我们距离父亲还有大约二十码的时候,他抬起手,让我们保持安静,眼睛却一直盯着他脚下的东西。
“是什么?”伯纳德神父问。
“你看。”父亲说。
欧洲蕨中有一只怀孕的母羊,它的眼神十分狂野,在古老的荷尔蒙驱动下,它把地上的一个巢穴踩了个稀巴烂,然后躺了下来。
“它还好吗,神父?”
“我想是的。”
伯纳德神父跪下,把手放在母羊的肚子上,它猝然一动,在泥地里扭动起来,神父连忙安抚它。
“没事了。”他轻声说。
“神父,你以前在农场养过羊吗?”
“是的,养过几只。”
母羊抬了几次头,就把脑袋贴在地上。清晨天气很冷,它呼出一团团炽热的白气,悬在它的口鼻周围。
“它喘不上气了。”父亲说。
“是呀。”伯纳德神父说,“它快生了。”
他走到母羊的屁股处,只见一只蹄子从它的身体里伸了出来,然后又有一只蹄子伸出来,接着,羊羔的鼻子出现了,在水囊后面一张一合。他靠近一点,一只手放在母羊的身侧,用拇指抚摸着羊毛。
“快了。”他说。
母羊用漆黑的眼睛瞧着我们,此时它的肚子一鼓,随即蹬直了腿。它大叫一声,身体随着最后一次收缩颤抖起来,小羊羔冒着热气降生了。
羊羔就躺在那儿,身上挂着母亲身体里的黏稠状物质和欧洲蕨,哆哆嗦嗦,尝试呼吸。
伯纳德神父扯掉一些叶子,用它们轻轻揉搓羊羔的身体,擦掉它脸上的胎膜。羊羔张开嘴巴叫了几声,挣扎着要站起来,可一下没站住,又倒下了,小声咩咩叫着。伯纳德神父抓住羊羔,把它旋转一圈,让它躺在母亲的面前。母羊抬起头,开始舔羊羔。
此时母亲和其他人也沿我们在山腹踩出的小路过来了,围成一圈看着。邦丝小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拉着大卫的手。贝尔德博斯先生在胸前画十字。
“感谢上帝。”他说,“它还好吧?”
伯纳德神父点点头。
母羊站起来,离开我们走进欧洲蕨丛中。尝试了几次后,羊羔也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迈出了它生命中最初的蹒跚步伐,还吐着红色小舌头咩咩叫。母羊叫了一声,羊羔跑到它身边,挤到它的乳房边吃奶。
“伯纳德神父救了它的命。”父亲说。
“我可没做这种英雄壮举,史密斯先生。羊妈妈完全可以弄掉胎膜。我只是不愿看到可怜的小家伙受罪而已。”
“先是那些蝴蝶。”贝尔德博斯太太说,“现在又是这个。上帝给我们发出的信号太明显了。而且是安德鲁发现的。圣泉里一定会有奇迹发生,埃丝特。”
“维尔弗雷德在这里就好了。”贝尔德博斯先生说,“他一定能就此发表很棒的见解。他就是那么一个人。总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是的。”贝尔德博斯太太说,“这是一份不可多得的品质,对吗,神父?”
“的确如此。”伯纳德神父答。
“还记得那个周末我们去芬斯旅行吗?”贝尔德博斯先生说。
大家都点点头,会心一笑。贝尔德博斯太太摸摸她丈夫的手臂。
“那次下了很大的雷暴雨,是吧,雷格?”
“是的。活像是世界末日到了,神父。”贝尔德博斯先生笑道。
“我们都被困在观鸟屋里。”贝尔德博斯太太说,“还记得吗?”
“金黄鹂。”贝尔德博斯先生道。
“你说什么?”伯纳德神父问。
“我们当时在看金黄鹂。”
“它们有最美的歌喉。”贝尔德博斯太太说。
“可以和长笛声相媲美。”贝尔德博斯先生又说。
“是呀。”贝尔德博斯太太说,“一开始,我们一整天连一只都没看见,是不是?后来开始下暴雨,一只金黄鹂开始唱歌。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它却一直唱个不停。维尔弗雷德神父就让我们都跪下祈祷。雷格,他背诵的那段关于圣约翰的经文是什么来着?”
“别问我。”他说,“我可记不住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