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恐怕不太可能。”
就在此时,塞萨利里面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汉尼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房子远处的窗户。他笑了。伦纳德顺着汉尼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看看我,想了一下,从信封里抽出几张钞票。他向我走了两步,由于腿脚不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然后,他把钞票塞进我的派克大衣的胸袋。我要把钱拿出来,但伦纳德把手按在我的胸口上。
“我只能给这么多了。”他说,“犒劳你们专程把东西送回来。”
“但我不想要。”
“你收下,我们都能安心。”他说,“我想现在你们没有理由再来这里了,是吧?”
“是的。”
“很好。”他说,“还有名单上的名字。”
“怎么了?”
“你还记得那些名字吗?”
“不记得。”
“这就对了。”他说。
婴儿又哭了,伦纳德冲小路方向努努嘴。
“赶快走吧。”
我拉着汉尼离开,伦纳德看着我们走远,转身回了屋。汉尼非要回去看埃尔瑟。他踉踉跄跄地走着,摔了好几跤,最后一次甚至死活不起来。我走过去想拉他起来,可他甩脱我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塞萨利。
“你见不到她的,汉尼。”我说,“你没听到那个男人刚才说了什么吗?”
他忽然站了起来,直勾勾地望着房子。一个人出现在房子尽头的窗边。是埃尔瑟。她在向汉尼挥手,过了一会儿,汉尼也抬起手,冲她挥手。他们就站在那里,凝视彼此,然后,仿佛是有人在叫她,埃尔瑟猛地转过身,回屋不见了。
CHAPTER 17
“请宽恕我,神父,我有罪。”邦丝小姐说,“我已经三个月没做过告解了。”
“我知道。”
“我最后一次告解还是在维尔弗雷德神父去世前在他面前做的。”
伯纳德神父听来真的很惊讶。“我肯定你并没有很多罪孽要坦白,但你与上帝疏远这么久,看起来都不像你了,邦丝小姐。但愿不是因为我,你才这样。”
邦丝小姐用鼻子吸了吸气。
“不,神父。和您没关系。我有好几次都想找您谈谈。我甚至都走到告解室门口了,但最后还是回了家。”
“忏悔并不总是很容易。”
“我总以为我能忘记,但我实在做不到。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记得清清楚楚。罪恶就是这样的,缠着你不放。维尔弗雷德神父常常这么说。”
伯纳德神父停顿一下。“那么,你现在已经到这里了,邦丝小姐。”他说,“这才是最重要的。慢慢来。我很乐意坐在这里,等你做好准备。这里不是圣裘德,我用不着忙着宽恕人们的罪恶。”
邦丝小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又吸了吸鼻子,她捂着鼻子小声说了句谢谢,又去擤鼻子。
“说真的,我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她说,“贝尔德博斯太太提起那次去耶路撒冷朝圣,再次触动了我。对维尔弗雷德神父,我感觉很不安。您知道的,是我发现他过世了。”
“我相信是这样。”伯纳德神父道,“你一定很震惊。”
“的确如此,神父。而且,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闹得很不愉快。”
“不愉快?出什么事了?”
“在他过世之前,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神父宅邸,而他的行为举止非常古怪。”
“此话怎讲?”
“他表现出很担心的样子。”
“担心什么?”
“不知道。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
“但你看得出来他很担心?”
“他看起来心烦意乱的,神父。您知道的,就好像总有什么东西跟在他身后。”
“嗯,继续。”
“他还要我陪他再去耶路撒冷,而且这次要去得久一点。他说,他在那里有安全感。”
“安全感?”
“这是他的原话,神父。”
“好吧。”
“我告诉他我不能去。我不愿意与大卫分开这么久,况且我还要准备婚礼,有很多事要做。”
“后来呢?”
“我们吵了起来。”
“我真想象不到你竟会和别人吵架。”伯纳德神父说,“更何况是与维尔弗雷德神父。”
“其实也算不得吵架,说他教训我更合适。他说他不喜欢大卫,还说我不能再见他,必须解除婚约。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大卫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每个礼拜日都去教堂,而且,他为人善良体贴。他哪里不好了?”
伯纳德神父轻声笑了笑。
“我很肯定维尔弗雷德神父有他的理由,但我必须坦白,我怎么也想不通。大卫是个好小伙。”
“他说,他身上有他不喜欢的地方。我就问他是哪些地方,他却不肯告诉我。我心想他是不是知道了大卫的一些事情,而我却一无所知,然而,真实的理由更像是他不希望我在结婚后搬出去。您知道的,大卫在圣奥尔本斯工作。”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厨师,所以他不愿意放你走。换了我,我也不愿意。”
邦丝小姐强挤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担心起来。
“神父,您说他为什么这么生我的气?”
“邦丝小姐,我认为你要切记一点,”他说,“那就是维尔弗雷德神父上年纪了。我并不是说你要迁就他的坏脾气,但一辈子为教会服务,有些习惯形成了,就很难改掉。我很肯定他不是有意使你不安,没准儿你有多不安,他就有多自责。”
他停了下来,邦丝小姐没说什么,只是拿着手帕擤鼻子,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他说,“我父亲常说,死神对时机的选择就跟这世上最蹩脚的喜剧演员是一样的,我认为他这话再正确没有了。有人死了,我们自然而然会为我们在他们生前对待他们的方式而后悔。天知道我有多希望在我父母还在世时,找他们问清楚我心里的很多事。我希望有些事从未发生。有些话我希望我能说,有些话我希望我从未说过。这是最糟糕的内疚,因为想弥补却来不及了。”
“我明白。”邦丝小姐说,“只是一想到他依然生我的气,我就很不舒服。”
“灵魂受到祝福升入天堂,并且不会纠结于这种事。维尔弗雷德神父现在获得了平静。他并不怨恨你。我很肯定他只希望你得到幸福。你若不能满足他的这个愿望,就是你犯下的唯一罪过,邦丝小姐。”
邦丝小姐又开始啜泣。“不,”她说,“我还有件事没告诉您,神父。等我说了,您就不会对我这么宽容了。”
“我知道。就是因为那件事,你才在忏悔室外犹豫不决?”
“是的,神父。”邦丝小姐又抽噎起来。
“听来你很为这件事烦恼,那就对我说说吧,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是的。”邦丝小姐说,听起来好像她是在叫自己坚强起来。“您说得很对。”
她做了个深呼吸,随即叹口气。
“我喝醉了,神父。”她说,“就是这样。我回到家,喝掉了我母亲的半瓶雪莉酒。”
“没关系。”
“我这么做是为了激怒维尔弗雷德神父。”
“我知道。那天晚上我还强迫你喝白兰地呢。”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那一点都不像我了。我是说,我母亲有时候喝点酒,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想我就是因为这个也喝了一杯。但我停不下来。我是故意的。我太生气了。”
“气维尔弗雷德神父?”
“是气我自己。我连一个字都没替大卫说。维尔弗雷德神父说得如此肯定,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认为他是对的,我应该退婚。”
“你没那么做吧?”
“当然没有。”
“那你告诉大卫了吗?”
“我回家后给他打电话了,但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喝得人事不省,没办法说话了。我不知道自己都对他说了什么。我肯定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竟然还愿意娶我,真是个奇迹。可他就是这么个大好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他把我抱上床,一直陪着我,等我母亲回家了,他才离开。”
“他真是个好男人。”
“的确如此。”邦丝小姐擤擤鼻子,“神父,”她说,“醉酒是很严重的罪孽吧?维尔弗雷德神父经常这么说。”
“关于这一点,”伯纳德神父说,“我认为应该因人而异。我认为这取决于醉酒导致了怎样的结果。充其量也就是可赎的轻罪,但就你的情况而言,我甚至都不会说你犯了罪。”
“但是,我明知道是错,却还是那么干了,神父。这难道不表示我会下地狱吗?我是说,抛开醉酒不提,愤怒也在七宗罪之中。”
伯纳德神父咳嗽一声,犹豫片刻后才回答。
“邦丝小姐,天主教会有一个思想派别是这样说的,在尘世中也可能经历炼狱,但只要常怀内疚之心,就是在洗除罪恶。在我看来,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并且上帝不希望你再经历一次。你为与维尔弗雷德神父之间发生的事受到了折磨,你为自己压上了内疚的重担,我认为宿醉已经是足够的惩罚了。”
“我这辈子都没那么难受过。”
“这么说,你近期都不会醉酒了?”
“永远都不会了,神父。”
“那么,听着,上帝宽恕了你的愤怒和暂时的脆弱。你可以就此释怀了。维尔弗雷德神父的情绪只是出于一个老人对孤独的恐惧。嫁给大卫吧。如果你愿意,我会祝福你。”
“谢谢你,神父。”
“现在感觉好点了吧?”
“是的,神父。”
我听到伯纳德神父拉开帘子,又看到他走到邦丝小姐身边。他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
难怪在唱完圣诞颂歌后,邦丝小姐哭着从神父宅邸走进圣器收藏室找雨伞,而且非常激动。
“看到我的雨伞了吗?”她问。
我、亨利和保罗都摇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把房间翻了个遍,然后没打伞就冒雨出去,跑过小路,离开了教堂。
“她有点怪。”保罗说,“你们觉得呢?”
亨利和我没说什么,继续听从维尔弗雷德神父的吩咐,把赞美诗集摆在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