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的确如此。”
“您觉得是什么?”父亲问。
伯纳德神父把罐子交还给贝尔德博斯先生,随即笑着摇摇头。
“我不知道。”
“维尔弗雷德神父肯定知道。”贝尔德博斯太太道,“你说是吗,埃丝特?”
母亲递给伯纳德神父一个盘子,但没有看他。
“我肯定他知道。”她说。
“他是牛津大学的博士。”贝尔德博斯太太说,她探身向伯纳德神父,他正在往吐司上抹黄油。
“是剑桥大学。”贝尔德博斯先生纠正道,他把罐子在手里转来转去,一直盯着它看。
“反正就是一所大学嘛。”贝尔德博斯太太说,“重点是他很聪明。”
“还游遍了五湖四海。”贝尔德博斯先生说,还在耳边轻轻晃着罐子。
“噢,是的。”贝尔德博斯太太说,“只要能去他去过的那些地方,就算付出再多我也在所不惜。你真幸运,琼。”
伯纳德神父看起来一头雾水。贝尔德博斯太太又探身向他,朝桌对面的邦丝小姐笑笑,向他解释了起来。
“去年夏天,邦丝小姐有幸陪伴维尔弗雷德神父,去了圣地耶路撒冷。当他的私人秘书。”
“真的吗?”伯纳德神父看着邦丝小姐说,“真不错,真不错。”
邦丝小姐微微有些脸红,从摆在桌子中央的黄油上切下一块。
“贝尔德博斯太太说得有些夸张,神父,不过那的确是一次奇妙的经历。”她说。
母亲忽然想起她有事要做,离开了餐厅。
她现在依然介意维尔弗雷德神父竟然选了邦丝小姐陪他去耶路撒冷。这倒不是因为她没收到邀请,反正她也去不了,毕竟她还要打理商店,她不高兴的是去的人是邦丝小姐。
她一开始还会装装样子,但很快就厌倦了大家没完没了地谈论那次朝圣,她只能板着一张脸坐在那儿,看在1975年秋天挨家挨户播放的幻灯片。维尔弗雷德神父从拉撒路的墓穴中走出来。维尔弗雷德神父站在圣墓教堂外面。维尔弗雷德神父走在悲哀之路上。维尔弗雷德神父在布斯坦,寻找大卫王写下《诗篇》的花园,还有一群巴勒斯坦的贫家小孩笑眯眯地围着他讨糖吃。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托盘茶杯回来,把托盘放在桌上,一时间大家都默不作声,就在此时,有人敲门。众人都抬起头来。伯纳德神父擦擦嘴,走过去开门。我们听到他语气惊讶地和别人说话,接着餐厅门开了,克莱蒙特的母亲走进来,她身着一件长外套,外套边缘触到了她那双惠灵顿雨靴的最上面,还抱着一袋子柴火。大家看着她倒退着穿过房间,把麻布袋拖到壁炉边的角落。
“帕里太太,您需要帮助吗?”贝尔德博斯先生说。他看向伯纳德神父,神父耸耸肩,表示他已经这么问过,但被拒绝了。
“不需要。”她说着抬头看着我们。她没戴眼镜,可以看到她有一双明亮的蓝色眼睛。
“克莱蒙特呢?”贝尔德博斯太太问。
“他出去了。”她一边拂掉手上的土,一边说。
“噢。”贝尔德博斯太太说,“那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轮流抬起脚上穿的惠灵顿雨靴。“走着来的。”她说。
“就您一个人?”
“是的。”她说。
“噢。”
克莱蒙特的母亲把手插进外套口袋,看看她拿进来的木柴。
“暂时应该够用了。”她说,“除非突然降温。”
她向房门走去,伯纳德神父为她打开门。
“不要紧。”她说,“我自己走就行了。”
伯纳德神父看着她穿过走廊,从前门走了出去。
“我还以为她是瞎子。”贝尔德博斯太太轻声对她丈夫说。
“她没准儿是动了手术。”他说,“现在白内障也能治好了。”
“你觉得她得的是白内障?”
“不知道,可能吧。”
“太不可思议了。”贝尔德博斯太太说,“她也好得太快了。我们不久前还看到她眼睛不好呢。”
“现在你明白我对这个地方的评价了吧。”贝尔德博斯先生看看众人,“这里的惊喜层出不穷。”
——●——
吃完早餐,我上楼把装满钱的信封从床垫下面拿出来。母亲还在气贝尔德博斯太太好端端提起耶路撒冷朝圣之旅,而且,她现在只顾着为去圣泉做准备,所以同意我和汉尼出去玩几个钟头。
汉尼想骑双人脚踏车。我告诉他车是坏的,并且捏住轮胎,让他看轮胎都被我捏瘪了,可他就是不明白。
“伯纳德神父说他会把车修好。”我说。
汉尼紧紧抓住车把,来回摇晃脚踏车,充满期盼地看着我。
“不行,汉尼。暂时还不能骑。”
无奈我们只好妥协,我让他把脚踏车从厨房推到院中,但他很快就不理脚踏车,把它靠在石墙上,去追一只从小路上跑过的野兔。我走到室外小屋,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子弹。盒子太大,我只好拿出一个金属夹,塞进内袋深处。有机会的话,我就把子弹藏在碉堡里。那样我就能开枪了。冲大海发射子弹,练习射击,就算帕金森和科利尔来了,我也不怕他们。
大雾退了一点,我眺望田野,总觉得那里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沿小路又走了一段距离,这才看出端倪。
汉尼不再跑,这会儿正扶着墙壁喘粗气,望着田野里的野兔。我站在他身边,看着野兔跑过仿佛一夜之间长出来的鲜嫩绿草。
——●——
天气很冷,沙滩和大海上浓雾弥漫,可视距离只有几码。我们仔细听大海的声音,好判断这会儿有没有涨潮。汉尼找了块岩石坐下,拔干海藻玩。我又向海水走了几步,但我不能走太远,不然雾太大,找不到汉尼就麻烦了。我回头看他,就见他也在望着我,还亲亲他的手指。
“我知道,汉尼,我知道。”我说着拾起一块石头,丢进迷雾之中。只听扑通一声,石头落入水中,我又向前走几步,只见前面的海水很浅。正在退潮,岩石上的海藻还是湿的。
“快点,汉尼。”我说,“我们该走了。”
汉尼走得飞快,我时不时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后来,我让他等一等,他这才在雾气中停下脚步。
“拉紧我的手。”我说。
我们走过了最后一根木柱,而前面是半英里的开阔沙地,所以不能走这么快。潮水冲掉了伦纳德留下的车辙,即便我还大致记得车痕的方向,昨天还很安全的小路今天也可能危机四伏。
“拉着我的手。”我又说。可汉尼的心思不在我这里,我只得拽着他的手臂,从死水边上绕过。
“你不能再让她亲你。”我说,“不然那个男人该对你不客气了。”
他笑了。
“我也会生你的气。”
他又摸摸嘴唇。
“不行,汉尼。”
他吐吐舌头,别开了脸。
“听着,”我说着搂住他的肩膀,用我的指关节抵住他的下巴,让他面对我,“有些人很不高兴看到我们来这里。他们没准儿会伤害你。所以我们必须小心行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钱还回去,不能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他垂下头。
“汉尼,我是认真的。”我说,这次更用力地打了他一下,“要是他们想伤害你,我可打不过他们。”
他揉着下巴,摸索外套口袋,拿出塑料恐龙交给我。
“你用不着说对不起。”我说,“只要别做傻事就成。”
他拉住我的手,我们继续往前走。我不止一次觉得要是把步枪带来就好了。雾气弥漫,沙滩变成了灰白色,而且,雾太大了,完全失去了空间感。这一刻,蛎鹬和海鸥听起来距离还很远,下一刻,它们就突然大叫着从我们头顶飞过。时不时还会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打雷了,要不就是有飞机,但后来我才意识到是海水在拍打沙滩,就像一根弓弦在不断向极限拉伸。
——●——
我们来到塞萨利,就见伦纳德的车停在外面。四下里一片死寂,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安息日。我敲敲门,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开门,我又敲了一下。
汉尼走开去看钟塔。
我叫他回来,但他没理我。我提高嗓门又喊了他一声,只是他正鼓捣大门,想把它打开,我只好走过去,试着把他带回来。
在大陆那边看不出来,即便是来到塞萨利附近也可能错过,但曾几何时,这里似乎还有一栋其他建筑,从半掩在欧洲蕨中的石拱门残骸来看,这栋建筑应该是一座小教堂。我不知道这栋小礼拜堂到底有何遭遇。而且,我也没听说过科德巴洛有用来做礼拜的地方。也许是人们弄错了,也有可能是到最后以讹传讹。可能撒旦并没有建造那座钟塔,而是弄塌了钟塔周围的教堂。或许魔鬼用教堂的残骸建造了塞萨利。毕竟这两种建筑用的都是同一种石料。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汉尼就用肩膀向门撞去。大门咔嚓一声,被撞开了一个开口,从中正好可以看到里面。那里滴着水,有什么东西向钟室飞去,有风从支撑大钟的木架间呼呼吹过。我很想知道,在很久以前,是否有人爬到这里来,暗暗庆幸伊丽莎白·珀茜终于死了,像我们现在一样安静地站在这里,仰着头,看着她垂在绳子一端慢慢腐烂,赤裸的脚底蜷曲发僵。
一股劲风从海上吹来,钟被吹得轻声响了起来。汉尼突然害怕起来,转身就跑,几乎一头撞在伦纳德身上,他从房子里出来,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
“没想到这么快又在这里见到你们两个了。”他说。
相比我们上次来这里,此时他穿得很随意。没穿夹克,也没用须后水,身上只穿着衬衫和灯芯绒裤子。父亲在给栅栏涂防腐油或给壁脚板重新抛光的时候,才会这样打扮。
不过伦纳德的手臂上有干了的血迹。
他看到我在看什么,便卷下袖子。
“你们来做什么?”他说。
我解开外套,拿出信封。
“我是来还这个的。”我说。
伦纳德从我手里接过信封,眉头皱了起来。
“从什么地方拿的?”他说着打开信封,看了看里面。
“在你女儿送给汉尼的书里夹着。我想她并不知道书里有这个。”
这是我觉得危害最小的一个谎言。
“女儿?”
“埃尔瑟。”
“噢。”他说,“我肯定她并不知道。”
“一分不少。”我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伦纳德笑了,又看看信封里面。“数过了?”
汉尼拉着我的衣袖,用手抚摸肚子。
“他怎么了?”伦纳德说。
“他想见见埃尔瑟。”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