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谁?”
“反正你最好离他远点。”
“总得有个原因吧,克莱蒙特。”
“是呀,原因有很多。”
“比如呢?”
“我不能说。”
“克莱蒙特?”
“我很抱歉,神父。但我现在该回去了,我妈还在等我。”
克莱蒙特看看伯纳德神父,又低头看着他的双脚,仿佛他某种程度上失败了。接下来,他走到小路上,停下来四处看看,随即走出大门,向田野走去。
CHAPTER 13
克莱蒙特一走,大伙儿就开始谈论他的古怪行为。
“他一向都是个怪人。”贝尔德博斯太太说。
“住在这种地方,倒也不稀奇。”贝尔德博斯先生补充道,“没日没夜地伺候老妈。是个人都得变奇怪。”
“我很肯定他不会把她当成负担,雷格。”
“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把他的时间都用来照顾她了,其余的世界,现实世界,就将他边缘化了。”
所有人都同意他的话,或许正是因为达成了这个共识,伯纳德神父才没把克莱蒙特的警告当真,轻易就无视了。
或许他们说得对。或许克莱蒙特只是个妄想狂,可他看起来那么认真,而且是真的很担心。
母亲和贝尔德博斯太太去厨房做鱼,其余人各自找事做。邦丝小姐和她的未婚夫一起坐在沙发上。她又开始读《圣经》,他则在看狄更斯的小说,书很破,纸页就跟薄纸似的。贝尔德博斯先生在一把扶手椅上打起了鼾,伯纳德神父回房做祷告,父亲坐在桌边,看他在书房小密室找到的耶稣降生雕像。
从大海积聚起来的雨又开始下起来,雨点像手指,噼里啪啦敲在窗户上。母亲从厨房走进来,交给我一盒火柴。
“给你,去找点事做,把蜡烛都点上。”她让我起来满房间点蜡烛,但这会儿父亲咳嗽起来,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父亲的咳嗽越来越严重,每次他喘气都呼哧呼哧的。
“别再去那个房间了。”母亲说,“对你的肺没好处。”
“我没事。”父亲道。
母亲看看桌上的雕像。“但愿你把它弄干净了。就算过了很多年,肺结核依然传染。”
“我当然清理干净了。”他说着把牧人雕像放在羊羔雕像旁边。
“我真觉得你不该碰这些东西。”
“为什么?”
“说不清。”母亲说,“就是随便翻人家的东西感觉有些不妥。”
父亲没有理会她,把全副心思都放在用纸巾包裹的小雕像上。
“真有意思。”他说,“竟然没有耶稣。”
——●——
饭菜端了出来,摆在餐桌中央,周围点着母亲从商店带回来的小圆蜡烛。每个金属盒上都描绘有金发耶稣被荆棘冠扎得流血的肖像,而且,他还指着他那颗巨大的炽热之心。我们默默地吃饭,雨水打在窗户上,蜿蜒流下。邦丝小姐只吃蔬菜。没有甜点。只能喝水。
饭后,汉尼离开,回我们的卧室去玩,我们其余人在祈祷,感谢上帝赐予我们食物。
“我想去田野里走一走,到树林里转转。”邦丝小姐用餐巾擦着嘴说,“不知各位有谁愿意一起去?”
母亲望了一眼外面昏暗的天色。雨停了,风还呼呼刮着,震得玻璃直响。
“我就不去了。”她说,“再说天气也不好。”
“我知道。”邦丝小姐说,“我这是在苦修。”
母亲又看看窗外。风从窗框的缝隙吹进来,听来像是牛在叫。她回头看看满桌的脏盘子。
“你去吧。”她说,“我要把清洗盘子的劳动献给上帝。”
“你确定不想去?”邦丝小姐说。
“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琼。”母亲说,“清理餐桌这个需要更为迫切。你去散步,我去洗盘子。我很肯定上帝能同时接受两种供奉。”
一时间大伙都没说话,所有人都看着餐桌。
“我和你一起去。”大卫说。
“谢谢。”邦丝小姐说。
“你们能带上蒙罗吗?”伯纳德神父道,“可怜的小家伙好几个钟头没出去过了。”
“当然可以,神父。”邦丝小姐说,她看看大卫,大卫对她笑笑,让她安心。
——●——
汉尼在卧室,又让他的玩具士兵和老鼠标本对打。到目前为止,士兵占了上风。一只老鼠侧躺在地上,被坦克团团围住。
他见我进来,对我笑笑,又给我看他的手表,他都不知给我看了多少次了。
“是的,汉尼。”我说,“我知道。我们能把表找回来,真是太好了。”
他本该很累了,却显得激动兴奋。我猜这八成是因为他找回了手表,要不就是太喜欢玩对打游戏,但他拉住我的手,走到挂在门后的书包边。他打开书包盖,拿出他和埃尔瑟看过的百科全书。
他闭上眼,摸摸嘴唇。
“什么意思,汉尼?”
他又摸摸嘴唇。
“你是说那栋房子里的女孩?我知道,就是她送了你这本书,是吗?”
他坐在床上,打开靠后的一页。里面有一个牛皮纸信封。就是羊头骨压着的那种信封。他大概是趁我和劳拉说话的时候把信封塞进了书包。他把信封拿出来,打开给我看。里面装满了钱。
“给我,汉尼。”
看到我伸出手,他轻轻摇摇头,蹙起眉头,把书抱在怀里。
“我说给我。”
他这次更缓慢地摇摇头,不确定应该干什么。我抬起一只脚,悬在玩具士兵上方。
“给我,汉尼。”我说,他看着我,缓缓地把书递过来,突然用手肘把我撞到一边,跪下来继续他的游戏。
我坐在床上,打开信封。里面有上百张十英镑钞票,钞票中间还有一份名单。
黑尔。帕里。帕金森。科利尔。
“你不该拿这个,汉尼。”我说,“你都把表拿回来了,还拿这个干什么?”
他没回答。
“老天,汉尼。”我说着抓住他的手臂,给他看那些钱,“这里面足足有好几千块呢。”
他注意到我的口气不善,便靠床坐着,用手捂住脸。
“到了明天,”我说,“你去把钱还回去。我才不要挨骂呢。随便他们怎么对付你,我绝不插手。”
这些话说来很残忍,我知道,可汉尼活该和我一起担心,特别是克莱蒙特还说了那种话。他走过去戴上黑猩猩面罩,我由着他去。让他知道害怕是为他好。他必须学会为自己做出的事负责。我又不能永远在他身边照顾他。我是说,我们一定会分开。毕竟我将去上大学,工作,结婚,买房,生孩子。尽管这些现在看来还遥不可及,而我也并不渴望得到这一切,但我迟早还是会长大成人,去做这些事。它们就和变老一样可以预测。生活就是这样。不是吗?
汉尼躺下,看了我一两眼,盼着得到我的同情,然后就一动不动了,甚至一会儿之后楼下的门砰一声开了,他都没醒。我连忙走到楼梯平台,只听有人在哭,还听到蒙罗的爪子跑过瓷砖地面。大家纷纷走出房间看出了什么事。我飞快地把钱塞到书里,把书压在我的枕头下面。
邦丝小姐坐在最下面的一层台阶上,号啕大哭,大声喘着气,有人轻抚她的后背,问到底怎么了。母亲双臂抱怀站在那儿。没有看到大卫的身影。
“太恐怖了。”邦丝小姐说。
“什么?”贝尔德博斯太太问。
邦丝小姐冲外面的黑暗一挥手,又哭了起来。
“大卫呢?”贝尔德博斯先生走到打开的门边说。
“不知道。”她说,“我只顾着跑了。我想他在我后面吧。”
“你是不是迷路了,亲爱的?”贝尔德博斯太太说。
“不是。”
“那是和大卫吵架了?”
“没有,没有。”邦丝小姐厉声道,“根本不是那样。”
“那他到底去什么地方了?”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知道。”
“我肯定他就在附近。”伯纳德神父打了个手势,示意我和父亲穿上外套,“我们出去找找看。”
我们离开乱糟糟的房子,从小路穿过大门来到田野,那里还有一条小径横穿草地,直通树林。蒙罗向前冲去,我们往前走了一段,伯纳德神父吹口哨招呼它回来,我们听到它从黑暗中跑出来,出现在我们右边的一堆石头上,跑得呼哧呼哧的,舌头垂在牙齿外面,吐出一团团小小的白气。
“好小子,蒙罗。”伯纳德神父揉着它的耳朵说。
我们停了一会儿,伯纳德神父大喊大卫的名字。
无人回应。只有大风呼啸着吹过树林,一只乌鸫在黑暗中叫着。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在林木线停下,拿手电筒到处照,有几次照到动物的眼睛,吓得它们立马就跑开了。伯纳德神父又喊大卫的名字,蒙罗则蹿进了黑暗中。等到我们终于追上它,只见它正围着大卫嗅来嗅去,他听到伯纳德神父的叫喊,过来找我们。
“大卫?”伯纳德神父说,“你还好吗?琼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那儿,那儿。”他说,“就在那边的树林里。”
“你说什么?”伯纳德神父问。
“有个人上吊了。”
“耶稣呀。”父亲说,随即便意识到这句话不妥,向伯纳德神父道歉。
“带我们去看看。”伯纳德神父说。
“对不起,神父。”大卫说,“蒙罗刚才挣脱了狗链,我们还没来得及拉住它,它就跑了。它显然是闻到味了。”
“带我们去看看,大卫。”伯纳德神父说。
但大卫摇摇头。